第82章 第 82 章
淳安公主这一离开,宁晏郁郁寡欢,晚膳都没吃上两[kou],燕翎瞧在眼里,怕她闷坏,便道,“随我去书房坐坐?”
宁晏怔怔点头,先去内间拿了一件银[se]的披风出来,裹在身上跟着他往书房走,细雨如烟,点点黄桂散落石径间,凉气刺骨,幸在他掌心是温暖的,能冲淡心头少许离愁。
入了书房,风被隔在外头,温暖许多,宁晏将披风解下,挂在角落里的高架,扭身来到北边的桌案旁弯腰去倒茶,修长的脊身弯下,将那纤细柔软的腰身给烘托出来,燕翎看了她一眼在桌案后坐下。
宁晏先给他递一杯热茶,自个儿抱了一杯往罗汉床上一坐,燕翎刚将邸报的匣子取出,见她穿着白袜的玉足往腿侧收着,担心她冷,
“我拿件薄衾给你盖着?”
宁晏怎好劳动他,趿鞋下来,“在哪儿,我自己去拿。”
“在内室。”
宁晏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掀帘而入,里面果然有一间内室,想必他不回明熙堂时便宿在此处,内室并未点灯,借着外头朦胧的光[se]可见长塌上有一薄衾,她很快抱了出来,外头却不见燕翎,正疑惑着,却见燕翎从东书房拿了两册书给她,
“你翻翻看。”
宁晏瞄了一眼书封,皆是与泉州和海贸有关的书册,甚合心意。
宁晏道了谢,重新往罗汉床上一歪,燕翎开始专心处理公务。
大约半个时辰后,云旭匆忙推门而入,也不敢进来,只立在博古架一侧,语气急切,“主子,上回您不是安排底下铺子暗中存粮平抑物价吗,京城受淮南粮荒影响,粮价高出平[ri]两倍,姚管事吩咐南阳那边运粮到京城,刚刚小的收到消息,负责这桩事的吴管事被霍家的人给抓了。”
燕翎眉心一紧,“吴平被抓了?”
宁晏听得这话,连忙直起腰身,将被褥往旁边一搁,端端正正坐起,轻声问道,“会牵连世子吗?此人知不知晓钱庄的底细?”
云旭露出愁[se],“他是世子手下二等管事之一,知晓不少隐秘,他人骨头硬,大约是不会背叛世子,但重刑之下,难保万一,倘若他把咱们都供出来,届时便与霍家正面对上。”
“中秋那一[ri],三皇子主动请缨接手粮荒一事,现在不少朝官暗中走霍家的门路,霍家势头正盛,于咱们不利。”
“世子,咱们要不要想个法子救人?”
“救人?”燕翎眼尾轻轻挑起,露出一丝轻慢的笑,“救人只会打[cao]惊蛇,继而顺藤摸瓜查到咱们头上,我正愁寻不到霍家[cao]纵粮荒的证据,你想个法子递消息给吴平,告诉他,让他趁此机会打入敌营,霍家现在还不知我在查他们,他们无非就是想要这批粮食,让吴平自认囤积居奇,再借着机会攀上霍家,任霍家驱使。”
云旭神[se]一亮,“小的明白。”立即退了出去。
宁晏一面佩服燕翎的城府,一面心存忧虑,“这个吴平可靠吗?”
燕翎轻轻捏着狼毫,神[se]不变,“吴平跟随我多年,他妻儿都在老家,不会背叛我,我底下这几人都是狡兔三窟,他们一时查不到我头上来。”
“他明面上是什么身份?”
“行走在京城与荆州一线的行商。”
宁晏颔首,“原来如此,”忽的语气一顿,“对了,世子刚刚说,是霍家[cao]控粮荒?这是怎么回事?”
燕翎俊脸浮现一抹怒[se],“早在数月前,霍家暗中从江州一带收购粮食,营造粮荒的局面,后来[bo]及越来越广,影响到淮南,恰恰淮南发生水灾,情况愈演愈烈,虽然太子明面上不是霍家害死的,但若非霍家设此毒局,太子不会忧心粮食,自然也不会去什么农田,不会遭遇意外。”
宁晏闻言心头有些情绪说不上来,“就这么让霍家得逞,实在是便宜他们了。”
燕翎颔首,“此事一经发生,我便安排人去搜集证据,只是霍家做的隐蔽,又转了几道人手,为免打[cao]惊蛇,我的人终究不敢追得太紧,不过现在不一样了,太子已死,霍家便会放开手脚,只要吴平顺利取得霍家的信任,咱们就有办法揪住他们的辫子。”
“三皇子此人我先不论,霍家如此[yin]险下作,决不能让他们横行霸世。”
宁晏听了这话,悄悄给自家夫君鼓了鼓劲。
燕翎近来多着素衫,衬得他俊雅翩然,宁晏不由多看了几眼,燕翎正埋头写信,余光注意到小妻子盯着自己,头也未抬,
“瞧什么?”
宁晏双手撑着床榻,裙摆晃[dang]着,明眸轻眨,“夫君好看...”
燕翎手一顿,将笔搁了下来,看着她。
宁晏双颊鼓鼓的,略有几分不好意思,往罗汉床上一缩,“我不说话了....”
小乌[gui]缩了回去。
燕翎想起那[ri]在浴室的滋味,这会儿眼神炙热了几分,她腰身儿往一侧歪着,上身搁在桌案上,托得那胸脯鼓囊囊的,燕翎慢吞吞挪开视线,[bi]着自己沉下心来写信。
宁晏看了一会儿书,脖子僵硬,便下来走,晃了几步晃到燕翎附近,发现他正在用左手写字,
“你平[ri]用左手吗?”
燕翎摇摇头,挪了挪笔下的宣纸,“我惯用右手,必要时为免被别人发现痕迹,便用左手写。”
宁晏眨眨眼,“这么说下回我也可以帮你?”
燕翎停下笔来,饶有兴趣道,“你会左手?”
“会!”
宁晏少时无聊,经常左手右手同时画圈习字。
燕翎干脆将位置让出来,“你抄写一遍。”
宁晏兴致勃勃坐了下来,对着燕翎新写的信,用左手抄了一遍,燕翎负手立在她身后,看得她端端正正一笔一画写得很认真,她左手的字迹与右手鲜见不同,没那么秀气,还真能用上。
“我这多了一名女诸葛。”
宁晏写完后,燕翎看了很满意,把自己原先写得那封给撕毁,将宁晏写得这封塞入一个羊皮制的筒子里,又有蜡漆封好,[jiao]给门外的暗卫。
宁晏没料到他就这么用了自己的信,又兴奋又忐忑,“没关系吗?”
“无碍的。”燕翎将她抱了起来放在桌案,握着她雪缎般的手问,“你还有什么本事是我不知道的?”
宁晏腼腆地咧了咧嘴,“没有了....”
燕翎捧着她面颊吻了起来,“若是被我发现你还有本事瞒着我,下回便要罚你....”
他吻得很用力,片刻宁晏只剩半[kou]气吊着。
又过了两[ri],云旭告诉燕翎,吴平已被霍家接纳,帮着霍家把那批粮食投入市面。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燕翎吩咐云旭暗中配合吴平行事。
太子停灵一月,于九月初二出殡,皇帝深念太子功勋,以帝王规格下葬太子,百官身着缟素护送灵柩葬于燕山。
太子安葬后,民间除服。闷了一月,铜锣街一带喧嚣达旦,逐步恢复往[ri]的热闹。
三皇子近来奉旨处置粮荒一事,时不时便往京城各处的平准署视察,依着霍家的安排,三皇子召集各地粮商,平准均输,平抑物价。太子突然离世,于三皇子与霍家而言简直是天赐良机,只要把这档差事当好,定能收揽人心。
宁宣因给太子守丧,闷了好长一段时[ri],这一[ri]借[kou]回娘家探病,顺带到了明宴楼对面的茶楼喝茶,自三皇子领了粮荒的差事后,宁宣的地位水涨船高,近来已有不少宦官夫人明里暗里给她送礼,宁宣收礼收到手软,她自忖这是否极泰来,终于要扬眉吐气了。
她心心念念想见宁晏一面,好耀武扬威一番。
不知是老天爷要成全她,这念头一起,就发现一道[shu]悉的身影从明宴楼踏了出来。
“咦,那不是三小姐吗?”宁宣身侧的侍女道。
宁宣顿时心[chao]澎湃,二话不说将新买的玉镯往手腕一套,趾高气昂下了楼。
自宁晏能在公务上帮到燕翎后,燕翎大胆培养她,让她没事便去市集转一转,了解平准均输的动静,穆家亦有人常年行走江南与京城这条线,宁晏暗中指使一名管事响应官府号召,参与到平抑粮价的计划中来,替宁晏打听一手消息。
大晋富商背后多有权宦做靠山,宁晏也没藏着掖着,是以三皇子知道穆家有一商队参与其中。宁晏外祖穆家的事,三皇子从霍家那也有耳闻,这一次拿到霍家递上来的名单,便格外对穆家这名管事上了心。
恰巧今[ri]召集商户在市署听差,三皇子要去明宴楼用膳,路上撞上这名管事,三皇子端得是平易近人,那管事惶恐[jiao]加,战战兢兢回着话,三皇子只道自己是宁晏的姐夫,表示自己知晓对方底细,也是存着亲近的意思,管事受宠若惊。
二人恰恰行到明宴楼附近,三皇子就看到自己的妻子将宁晏拉扯到无人的巷[kou],语气十分嚣张,
“原先你急于与宁家一刀两断,现在后悔了吧?我告诉你,你就是想沾光也轮不到你!”
宁晏原本要回嘴,余光瞥见三皇子面[se][yin]冷立在宁宣身后,刻意将姿态放谦卑了些,
“我早说姐姐是有福气之人,姐姐偏生不信,平白折腾出那么多事来,姐姐若看得起妹妹,妹妹自然乐得沾姐姐的光,姐姐既是视妹妹如眼中钉,妹妹以后自退百里,绝不招惹姐姐。”
宁宣听了这话,心[kou]憋着的那股气顺了,下巴往前戳着,“你想沾我的光是没门,你想我放过你就更没门。”
宁晏越发低眉顺眼,“我不知何处惹姐姐如此记恨,还请姐姐大人大量饶了我。”
宁宣看着她那张艳若桃李的脸,目光淬了毒,“你不该生得这么美,你不该嫁给燕翎....”
话落,身后传来一道寒声,
“是吗?不若本王现在休了你,你改嫁燕翎如何?”
宁宣听了这话,脊背一凉,急忙转身,对上丈夫[yin]冷到极致的眼神,打了个寒颤,旋即摇曳多姿扭了过去,牵着三皇子的衣袖,语气软了几个调儿,“殿下您误会了,妾身的意思是该让二妹妹嫁给燕翎,三妹妹这样忘恩负义的人,不配沾宁家的光。”
三皇子脸[se]稍稍好看一些,却也没好看多少,宁宣这副小人得志的嘴脸令他厌恶,难怪当初燕翎答应得爽快,可见燕翎早看穿了宁宣的德[xing],心中不喜,可恨自己瞎了眼,被她蒙骗。
当着宁晏的面,三皇子也未多斥责妻子,只温声与宁晏道,
“你那名管事已在运粮的名单中,你放心,我已吩咐霍家照看他。”
参与的人越多,他笼络的人心越广,他现在不缺机会,不缺人手,更不缺银钱,缺的就是百官的信任。京城的商户与各官宦世家牵扯甚深,他乐得卖人面子。
宁晏连忙屈膝道谢,又借[kou]告辞,三皇子也未留她,只视线一直追随她,目送她上了马车,宁宣见丈夫目光凝着宁晏不动,顿生警惕,“殿下....”她柔声撒着娇,挤出一行眼泪,“您是不知道,这宁晏面上和软,暗地里却恶毒得很,她以前在宁家嫉妒祖母喜欢我,总是使绊子害我.....”
三皇子凉凉看着她,“是吗?”
摔袖上了马车,宁宣心慌意乱跟了上去。
三皇子一路撑额假寐,根本不理会宁宣,脑海浮现的是宁晏那张脸。
当真是美得不可方物。
他若早些遇见宁晏,又怎么会跟燕翎抢宁宣,燕翎真是好命,甩了宁宣这门亲,转背娶了宁晏这样的大美人,他暗中啧了一声,无不遗憾地摇摇头,[bi]着自己拂去杂念。
待回了王府,宁宣依然泪水涟涟,绞尽脑汁编排宁晏试图博取三皇子的同情,三皇子耐心告罄,扭头一巴掌呼在她脸上,将她掀翻在地,“宁宣,本王警告你,我现在急需获得燕家的支持,你若再得罪宁晏,这个三王妃你也别做了。”
宁宣听得丈夫一而再再而三维护宁晏,忍无可忍,捂着脸恨道,“殿下,您是不是看上宁晏了?”
三皇子迈开数步又折了回来,俯身捏住她下颚,用力往上一挑,眼中冷气渗人,“若是我早些见到她,哪里轮到你做这个三王妃。”
三皇子松开她,居高临下看着,吩咐管家道,
“看好她,没有本王准许,不许她随意出门!”
再让这蠢货在外头横行霸道,他到手的太子之位怕是又要飞了。
宁宣呆如木[ji]。
太子下葬后,朝中渐起储君之议,以礼部尚书施源为首的老臣坚持立太子嫡子为皇太孙,霍家一党的朝臣以“国赖长君”为由,提议改立三皇子为太子,朝野各执一词,争论不休。
皇帝并未表态,只在某一[ri]被炒得头疼了,掀了御案,吼道,“太子尸骨未寒,尔等便急着议储,你们是一点都不惜念太子,还是盼着朕死?”
至此,谁也不敢在明面上提起立储之事。
这段时[ri],宁晏[ri][ri]都要去燕翎书房点卯,倒也没别的,她全靠从燕翎这里得到边关的消息。
燕翎时刻记着淳安离开时蛊惑宁晏的那句话,不许宁晏藏心事,生怕她不高兴,处处哄着,若真走了怎么办,这小乌[gui]是个极有本事的,指不定那天就将了他一军,是以宁晏问什么,他答什么。
说来自淳安随兵出征,大晋将士深受鼓舞,士气高涨,戚无忌此人行军诡异,不按常理出牌,其路子比燕翎还要野,乌[ri]达被他牵着鼻子走,最后干脆按兵不动。
乌[ri]达几番请鞑靼大汉举兵南下,合力攻打大晋,可鞑靼大汗见大晋只派了个戚无忌迎战,那戚侯,燕国公与燕翎均不见踪影,担心大晋暗中有诈,不敢轻举妄动。
这么一来,战事陷入僵持。
十月初一这[ri]夜,宁晏拧着食盒到了书房门[kou],听得燕国公在里头,原本要走,燕翎发现了她,唤她进来,宁晏大方迈进书房,给燕国公行了礼,将煮好的银耳莲子汤盛入碗里,给他们父子俩各人一份。
只听得燕国公喟然长叹,“若是能发一笔横财,在短时间内充盈国库便好,否则无忌撑不了多久....”
燕翎也忧心忡忡,“淮南水灾,赋税必减,江南因霍家搅动风云,江州一带疲敝不堪,我已与程首辅商议从湖湘拨粮北上,待军屯秋收上来,无忌那头的军粮能供上,但是到了明年开[chun],怕又要遭遇新一轮的粮荒....”
宁晏一面迈着步子往外走,一面嚼着他们的话,
发横财...横财....
那些沉积在脑海深处的字眼忍不住往脑门窜,她扶在博古架,步子迟迟迈不动,眼神闪烁着慌乱,心里的念头被[chou]丝剥茧的勾出来,渐渐变得清晰,
她曾亲眼目睹千帆竞流,她曾看到百肆同兴,白花花的银子跟流水似的涌入市舶司,一张张银票辗转流通在掮客,海商,百肆货主与朝官手中,那时的泉州四衢八街,人声鼎沸,车马穿梭不息,一派盛世景象,可惜啊,随着一纸禁海诏令传来泉州,一夜之间所有百肆关了,海船回不来了,港[kou]被封,穆家伙同好几位海商派去南洋运货的大帆被迫在海上盘旋,后遭遇暴雨,全船覆没无一生还.....
私船屡禁不止,胆大的海商买通市舶司的官员,私自与南洋商人[jiao]易,所得银钱一半被市舶司的官员私吞,一半入了几手,根本没有缴税到朝廷。
不是朝廷挣不到银子,是朝廷不愿挣啊。
宁晏仿佛看到了当年的[bo]云诡谲,无情的[lang][chao]一[bo]又一[bo]漫过鼻息,她窒息了,又深深吸着气。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她双目漫着血红,双颊发烫,扭过头来,紧张到打颤,
“我有法子,有法子让朝廷在最短的时间内,挣到最多的银子,源源不断的银子....”
从来稳重自持的人儿,泪水如溪,绵绵滚了下来,迎着他们吃惊讶异的神[se],将压抑多年的念头,条清缕析地说出来。
.........
燕翎已不知多少次被这个小姑娘给惊艳,她才十七岁,见识广博,眼界高阔,她像是从岩缝里开出的一朵娇花,柔韧而有生命力。
燕翎从未去过泉州,对海贸虽有提纲挈领的了解,却远远不如宁晏亲身经历来得深刻,
“你的法子很大胆,但我觉得可以一试,父亲您说呢?”
他紧紧握着妻子冰凉的手,轻轻揉着她的掌心,试图安抚她。
燕国公还沉浸在宁晏描绘的画面,感慨万千,“我竟不知在南洋港[kou],百肆方兴,百姓农闲之时便去工肆当小工,这么说女子也能挣银子?”
宁晏的心久久平复不下来,她双手依然在发抖,却借助丈夫的热度勉强寻到知觉,“是的父亲,不仅有短工,还有长工,有些百姓田地被豪强占领,他们便跑来百肆打下手,一年也能挣不少银子,回去买些田地,供一家老小吃喝,”
“更有妇人联合开个小作坊,专做小褂,您不知,那南洋诸国极热,他们的百姓不着长衫,最爱穿小褂,每年我外祖父都要捎不少小褂送给南洋的客商,对了,不少中原人也在南洋定居,原先他们往来南洋与中原,海禁施行后,他们叫苦不迭,只得通过官府走市舶司朝贡的途经,才能换一些所需的物品回去,可这些远远不够他们[ri]常所需.....”
宁晏说起来意犹未尽,仿佛是泄闸的洪水,滔滔不绝。
燕国公也是闻所未闻,极为震撼,稍作思忖便与燕翎道,“此是国策,你即刻入宫,将此议禀报陛下,若陛下首肯,你不妨亲自去一趟泉州,你且想一想,如今朝局诡谲,形势并不明朗,东宫与三皇子都盯着你,与其左右为难,还不如避风南下。”
燕翎眸[se]一振,“儿子正有此意。”
事不宜迟,燕翎连忙换了官袍入宫,宁晏回到明熙堂,侧卧在床榻,心如擂鼓般,咚咚地要蓬勃而出。
燕翎这一去便是三[ri]三夜,一面争取皇帝同意,召集内阁廷议,一番唇枪舌剑取得百官首肯,拿到开禁诏书,又立即回到兵部安排诸务,待十月初四[ri]傍晚,他方赶了回来,见得妻子慵懒卧在塌上不动,覆身过去,将她半抱起来,绵绵亲吻她,“晏儿,对不起,我又要离开了,此去泉州,兴许要半载功夫,你答应我,在家里好好的,等我回来....”
宁晏眼神无光,像软塌塌的木偶任由他摆布。
她也不知为何,自说出那个念头,整个人像是被[chou]干了[jing]神气,她的心已飞了....如今听得燕翎要走,去她最想去...最惦念的地方,身子越发像被巨[lang]载着,飘忽不定。
燕翎目[se]缱绻逡巡着她,眼尾也泛了几分红,
“你别难过,我会帮着你外祖家重振家业,尽力实现你的念想....”
宁晏忽然坐起来双手蜷紧了他的脖颈,螓首埋在他肩头,轻轻[chou]搭了一下,没有做声。
燕翎不知是她是难过穆家的遭遇,抑或是舍不得他,耐心安抚片刻,吩咐荣嬷嬷替他收拾行囊,告诉宁晏,他连夜就要出发。
宁晏抱膝坐在床上,双目泛红盯着他,一言未发。
燕翎匆匆用了些晚膳,又回来抱了她许久,“别怕,我尽量早些回来....”
宁晏就这么看着他掀帘而出,脚步声一点一点走远,直至彻底消融在夜风里,她忽然下了塌,都顾不上趿鞋,奔入梢间,寻来一个布囊,将换洗衣服,香膏,防身的匕首,银票等,一物一物塞入囊中,她眼神清冷,冷静到近乎麻木,待她收好行囊,提笔与国公爷和徐氏写下一份告罪信,唤来荣嬷嬷等人,三言两语[jiao]待去处,也不给众人反应的机会,将行囊往身上一系,裹上一件厚厚的大氅,掩上兜帽径直尾随燕翎而去。
待她行至侧门,却见云旭送完燕翎回来,手里正捧着一发烫的红薯,刚剥开皮,吃了一[kou]热乎乎的[rou],撞上宁晏清凌凌立在门[kou],他大吃一惊,双手一扔将红薯给扔至墙角,又在衣裳擦了擦手心,连忙朝宁晏施礼,“少夫人,您这是做什么?”
宁晏脸不红心不跳,面无表情吩咐,“背马,我要去追世子,我有要事告诉他。”
云旭悄悄觑了她一眼,将她心思猜了个透,燕翎此去泉州少说也要半年,宁晏舍不得,要跟过去也在情理当中,总之先追上,让不让去是主子自个儿的事,眼下他没资格拦宁晏,麻溜给备了一匹快马,护着宁晏往城门驶。
燕翎已离开半刻钟,他快马加鞭,又是轻车简行,早已出了城门。
宁晏马速比不得燕翎,带着云旭到城门[kou],被盘查一番又耽误了些功夫,云旭见夜风寒凉,几度劝宁晏侯一侯再出发,宁晏不肯,倔强的姑娘咬着冻红的唇,一声不吭往南边追去。
后来云旭无奈,只得放出一信号箭,提醒燕翎稍候。
燕翎不明所以,却还是在一颗树下暂时歇了下来。
随行有十来名暗卫,有人生了火堆,拿出干粮果腹充饥。
燕翎背靠树干立着,掏出酒囊抿了几[kou],夜[se]明净,寒风如刀,他胸膛被烈酒灼着,火辣辣的,想起临走时她的模样,水汪汪的杏眼,跟个小兽似的盯着他,仿佛想咬过来,就那么恨他?
可怜又可爱。
若这会儿在面前,便让她咬,再亲回去....
一声清脆又细长的“驾”撕裂寒风撞入耳帘,燕翎的眸[se]一瞬间幽黯到了极致,他顿在那里,听得那马蹄声越来越近,三步当两步冲到路边,几匹快马化开朦胧的雾[se]疾驰而来,
冷风呼呼猎着她兜帽,看不清她的模样,也不知是驶得太快,驾驭不了马儿,还是被冻僵了,她如风雨中俏立枝头的花朵,在夜[se]里摇摇晃晃,及近了,她似撑不住,就这么从马背上跌了下来,往前奔了两步,踉跄来到他跟前,将兜帽给掀落,露出一张如珠似玉鲜活无比的颜来,琼鼻被冻得通红,双目盈盈的含着娇怯,鬓角的碎发被冷风呼来刮去,她顾不上打理,呛着寒风磕绊地开[kou],
“你此去泉州,天高路远,诸务不[shu],底下的官员或许会绞尽脑汁蒙骗你,那些掮客海商都极为狡猾,想要获取他们的信任不容易,底下百肆更是盘根错节,没有知根知底的人儿跟着你,你会要多吃一份力,我可以帮你的....”
“我可以帮你算账目,我可以帮你搜集海商名目,我可以帮你组建商会,我还可以给你联络百肆,走访民间.....我穿上男装,你就把我当小吏使唤,跟班也成啊,总之,我能说会道,我能写能算,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宁晏哆哆嗦嗦数了一堆自己可效力之处,若是早早提出跟他来,他一定设法把她撂在家里,眼下只能中途追上他,凭着这股无赖劲惹他几分怜惜。
燕翎在寒寂的风中立着,说不上心中是何滋味,只知道脑门跟蒙了一层雾障似的,又怒又气,还仿佛有一些意料之外的酸溜溜的欢喜溢出来,从初一那夜她的激动到今夜离开时她的木然,一切的不对劲到此时落了实处,原来她想去,她想去泉州。
“你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还不如一句来的管用。”他负气道,
宁晏赶了将近一个时辰的路,双腿被磨蹭的疼,又冻又累,已是强弩之末,懵懵懂懂地问,“什么话?”
燕翎眼神幽深复杂,尾音被夜[se]浸出几分凉,“你舍不得我...”
宁晏愣了一下,眸眼如破雾而开的明珠,从善如流道,“没错,我就是舍不得你,我不想离开你,一年半载的,我一人独守空房多么无趣,我就想跟着你去泉州,夫君,你别丢下我....”
燕翎:“.......”
明知她说的是假话,却拿她没有法子,抬手拨开那被风拂乱的发梢,揉了揉她通红的琼鼻,嗓音含着无奈及宠溺,
“你料定我吃你这套,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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