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秋夕诗话会（一）

半个月后去秦州的计划，打乱了小野的节奏。

  离中秋节还有四天，不管增德是节前便出发去进货，还是过了中秋再去，她得先把进货的清单整理出来。

  方子她已经选定了，但数量还没有想好，能动用的银子有多少，也要筹划。

  要师兄们帮忙做的家伙什也得早些安排。

  第二天，她一改往日睡到自然醒的做派，天一亮就起来了。先是将准备了许久的方子拿出来，将要采买的药统计了出来，忙完这一样，随便吃了口早饭，便和牛婶一块去了药铺里。

  这几日她来药铺的次数不多，一天便先找艾米问有多少可动用的余款。

  不多，也不算少，总共有九百两余银子。小野将早上写好的清单交给增德，让他看着单子上的药，又说只能给六百两银子，若是全进了货，能不能买齐。

  增德知道东家要开药坊，却不料这事突然变得这么急，他仔细看了看，说道：“量小的话，是可以买齐，量大的话就不一定了。有些药材，一个药市里存货也不会太多的，若是用量大，估计要跑两处才行的。一来一回的话，就是一个月往上了。”

  小野知道时间有些紧，说道：“先紧着备齐，再说量的事儿。能多快就备多快。若是这草药不齐，咱药坊的工艺便没法全教给你们，若是再往后拖，就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了。”

  她没有将自己要去秦州的事情跟药铺里这几个人说，她打算先全力往前推进，到时候实在不行的话，再去求洛名傲让她晚几天走。

  交代完这一样，她回了秋长观，找木工师兄，大大小小的搓丸板，先定二十个。数量有点多，也不好白辛苦师兄们，她拿了一个三两的银锞子，塞给上回给她做板子的师兄，说道：“这个事儿我只能求您了，别人做不得这样好。”这位师兄本就喜欢做木工活，听她这样一讲，便欣然应允。

  庄子里的苞米估计还得收个十来天，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盯着他们改造完屋子。事情只能一样一样来。

  接下来的这大半日，小野都在药铺里，教珍妮和安吉拉如何将每一种新药的制法，她需要将这些做法，变成标准的工艺流程。

  这些工艺流程，是她药坊能不能成功的关键，是和配方同样机密的内容，她想要刻进她俩的脑子里。

  制药不同炒菜，炒菜的法子略有出入，最多影响菜的味道，吃还是可以吃。但制药的法子必须标准化，稍有出入，药效可能就大打折扣，甚至可能变成毒药了。

  这事儿她不打算请他人代写，她自己写一张，便同她们讲解一张。两人识字本就不多，看小野的字更是难上加难，她一遍一遍地讲，珍妮和安吉拉一遍一遍地过。如此一来，进度就很慢了，一个下午也只定下来两张方子的工艺。小野并不气馁，这事情不怕慢。

  她甚至想，若是她们能认得出她的字，那往后什么机密的法子她都可以放心写，毕竟她习惯写简体字，而且笔画乱如狂草，如同自带加密，除了她自己，眼下再没有人能认得出来了。

  想归想，这事儿难度也还是蛮大的。

  她们在屋里嘀咕了大半日，后院的活并没有停下来，牛婶替了珍妮，来回在几个屋里察看，管着活计，还给她们做了午饭。一直忙到傍晚，两人才回后院去。

  小野今日说了太多的话，只觉得头晕脑胀，嗓子也哑了。回到后院，喝了一碗水，便摊在床上不想动了。

  牛婶轻手轻脚，去隔壁汇报完今日的事情，没有再回来打扰她。倒是洛名傲，安排哑奴将晚饭摆到了她房里。

  哑奴摆好饭，洛名傲走到床边，伸手将小野捞起来，道：“你是大夫，自己的身子却这样弱。”

  “我累啊。”小野起身坐稳，哑着嗓子说道。

  “累便不要做什么药坊了。刚开了药铺，又要折腾，你究竟想要多少银子。”洛名傲难得说这么多话，他一面拖着她往桌边走，一边和和气气地说道。

  “那可是远远不够呢，我需要许许多多的银子。”小野有气无力，但依旧咬着这句话。

  “你要那么多银子做甚？”洛名傲有点无奈。看她平日换洗穿着总是那几样衣裳，也不用脂粉首饰，吃穿用度都跟他手下的其他人一般无二，难不成，就仅仅是喜欢银子么？

  “我现在辛苦一点，以后便能生活得轻松一点。”小野脑子不太好使了一般，又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倘若您下回再将我赶出去，我一定要过得比现在更好。”

  一句话就把洛名傲气着了，小野说完便有点后悔，好端端的晚饭怕是吃不成了，只得又示弱找补：“我再也不想坐在街边的墙根下提心吊胆地过夜了。那时候，厚朴拿着块石头护着我，可我俩还是很害怕，若是真有什么事……”

  洛名傲的脸色一会一变，有点恼羞，又有些许后悔，看着小野低着头，似是很难过的样子，他又有点心软了，搂住小野将她推着走到桌前，道：“过去的事，不准再提了。先陪本王用饭。”

  他以前很少显露自己的情绪，总是那么冷冷的，静静地，如同蛰伏的蛇，做什么事都反复算计，反复权衡，谨慎至极。

  他觉得情绪是人的弱点，需要小心隐藏才好。可现在小野总是很容易就打开了他情绪的闸门，生气，开心，担心，记恨，心动，好像都会因为她的一句话便突然涌了出来，又因为另一句话突然消失。

  如今他敢放纵着自己这样，大概是因为小野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控之下，她似乎也不懂得掩饰她的情绪和弱点，总是那样直白，甚至都不需要去揣摩。

  两人吃过饭，小野缓过来了。洛名傲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她也一样，便没有再说多话，各自忙去了。

  次日一早，还是先去药铺里教工艺。忙活到下午，王瑞阳和林子达果然坐着马车过来了，要接她去悦泉参加秋夕诗话会。

  小野早上忘记这事儿了，她没有特意打扮，方才忙着，衣裳上又沾了墨点子，便叫安吉拉帮她换衣裳。

  药铺这边，只有王瑞阳买的那一身衣裳了。牛婶将她其他的物件儿都搬去了后院，独独没有将这一套带过去。

  小野没多想，这身衣裳布料做工都是上乘的，去参加诗话会也算合适，二话不说就换上了，又由着安吉拉给她抹了些胭脂口脂，重新梳了发髻，便赶紧换上出来了。

  牛婶跟在她身后，两人一上马车，牛婶的眼皮儿就直跳。

  好巧不巧，王瑞阳又穿了件差不多颜色的。

  小野往日里总是素面朝天，今日算得上是好好打扮了一番。王瑞阳见她穿着自己送的衣裳，又比往日多了几分精致，那真是娇媚无双的少女模样，便忍不住地望向她。

  小野却没注意这些，她挨着牛婶，坐在二人对面，微微笑道：“辛苦二位公子。”

  林子达哈哈一笑：“曹大夫是大忙人，肯赏脸来我的诗话会，我可是高兴得很，早就催着瑞阳哥过来接你，可他偏偏要磨蹭许久，又要更衣，又要梳头……”

  王瑞阳伸手虚虚地拦了一下，笑着打断他道：“你话多，留着一会应酬的时候说罢。曹姑娘都要被你吓跑了。”

  “哈哈，瑞阳哥说的是，那我先给曹姑娘赔个不是，一会我再自罚三杯。”林子达看看王瑞阳，又看看小野，边说着，边作势要起身作揖，马车车厢不够高，自然是直不起身子来的，他假意起身，又故意往王瑞阳那边倒，撞他的肩膀，有些淘气的笑着。

  小野第一次见到林子达的时候，他通身矜贵疏离，语言间还带着些锐气，这会子倒像个纨绔少爷一般，总是说笑嬉闹，一点儿也不稳重了。小野笑笑，垂下眼帘，暗暗思忖一会要怎么和林子达谈买卖的事儿。

  悦泉居门口车水马龙，一溜儿马车从门口排到出去老远。林子达的马车也过不去，他便让小厮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停下，几个人下车来，沿着街边儿走过去。

  牛婶今日也换了小野给她买的衣裳，变回了丰腴的寻常女人模样。小野一手挽着她，一手微微地提着裙子，王瑞阳和林子达则跟在二人身后，几个人不紧不慢地走进了悦泉居。

  一进门，小野便觉得悦泉居与上次，很是不一样了，满院馥香弥漫的桂花味儿。

  沿溪的桌子连成了两个长排，上头堆满了各类瓜果吃食。两旁的金桂树上，张灯结彩，各式灯笼垂着长长的丝带，写有诗句供客人玩游戏。有手艺人张罗着桌子，做剪纸和兔儿灯送给客人。溪上的亭子里换了新纱帘，束成绢花的模样，将这亭子装扮得跟花轿一般，有乐伎在其中，扮成仙女正在抚琴。

  一路都有人同林子达打招呼，大都是些富贵人家的公子少爷，也有妆容精致的女子。林子达满脸笑容，跟谁都说得上话，话里话外，很是熟络的样子。

  走走停停。小野嗅觉敏锐，已经快被桂花的香气熏得迷糊了，握着牛婶的手微微有些汗。牛婶高大的身影挡在一侧，王瑞阳则走在她另一侧。没人上来同他俩寒暄，却不断有人走过他们身边，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打量过后，转过头又窃窃私语。

  王瑞阳见到小野微微蹙着眉头，微笑着道：“曹姑娘不喜热闹？”

  “是香气醉人。”小野笑道。

  王瑞阳同林子达耳语了几句，林子达便回过头来，对小野说道：“曹姑娘，我这一会还脱不了身，我请瑞阳哥领你去后边的雅间先坐坐，可好？”

  小野巴不得赶紧离开这里，便笑着点头：“那有劳瑞阳哥了。”

  走进后院的水廊，小野才觉得舒畅了许多，人也活泛了许多，朝王瑞阳笑道：“瑞阳哥，一会你无论如何得帮我把林公子请过来，我想同他商议一下药坊的事。”

  她将自己的打算说给王瑞阳听，王瑞阳微微低头望向她，听得认真，又不住点头，微笑着赞她想得周全。

  远远地望去，便是一对有情人避开了众人，寻着安静的去处说着悄悄话。

  悦泉居今日来了许多姑娘小姐，不一会就有人探到林子达前面，打听王公子身边的姑娘是谁。

  林子达打着哈哈，说：“那是我邀请的贵客，我这不是惦记着你们，分身无术么，只得先请瑞阳哥去作陪了。”

  众人谁也不信，大伙儿可都瞧见了这位姑娘穿的衣裳，可不就是王公子亲自在一剪阁买的那件么。

  不过林子达这样说，众人便也笑笑，不再问了。

  只有几个悦泉居的伙计，认得那是天长观里给信众发过药丸的小神仙。贵人看病都是找大夫上门，不像他们，会去天长观的客堂寻义诊。

  雅间里很快便也摆上了瓜果吃食，小野又跟王瑞阳提起庄子的事。

  庄子前头，延绵连着有上千亩的差不多的田地，若是没有水患，收成应该十分可观。

  王瑞阳道：“那一片田地不知道在谁名下，你若是想用，我去问问。”他以为小野想要那片地。

  “那倒不急，以后再说。”小野想的是这个水患，确实得治理。

  不过现在也不急着说这个。

  不多时，林子达过来了，身后跟着几位年轻的女子和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娃儿。

  他一进门，便笑着介绍：“曹姑娘，这是我娘子周氏，这是她娘家那头的三妹妹和四妹妹，这位是周家小少爷。都百草堂大东家的嫡孙子，嫡孙女。他们听说我把您请来了，非得跟过来拜会。”

  小野微笑着点头打招呼：“周姐姐，三小姐，四小姐，小少爷。”

  周氏白白净净，圆圆的脸蛋，看起来气色极好，有点温暾的样子。等林子达招呼众人坐下，她才走到小野身边，拉着她的手道：“早就想见见这位妹妹，今日我夫君请了您来，却不曾告诉我，害我都未备好礼物，失礼了。”

  这般客气，让小野有点受宠若惊，只得也笑着回道：“周姐姐见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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