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长安不安

众人连忙看去，原来是黄四娘满脸惊慌向李九娘跑来，似乎她也意识到称呼“九娘”不妥，又叫道：

  “郡主，郡主，王爷有令，速速回府！”

  叶家棚子里一片愕然，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李九娘。有些看客还在窃窃私语：这女伶竟然是郡主？郡主怎么会来给我们唱戏？

  更多的看客却马上感到一种危机感。黄四娘不顾一切大喊大叫，显然发生了天大的事情，只是这件事，是否会影响到我等小民？传统的小农保命哲学驱使下，有的人连钱都没给，就匆匆逃出棚子。顷刻之后，棚子里再无看客。

  李九娘也是一愣，看四娘这神态，定然发生了天大的事情，以至于父王都要自己立即返回。虽然不敢乱猜是什么大事，但显然不容耽搁，她立即随着四娘出门，刚刚跨上马，却又看见李筠几个策马过来。

  已经有黄四娘来通知自己离开了，李筠还来干什么？看来府中真是出了大事了。她连忙纵马迎了上去问道：

  “李都头，敢是前来催促回府么？”

  李筠下了马，笑了笑说：

  “郡主立即回府，自然最好。不过小的来此，却是王爷奉了之意，要这叶家立马启程。”

  叶家棚子门口，叶家几人还在目送郡主离开。不料见了李筠过来，又说了这一篇话，顿时都呆住了。叶大娘便想说什么，却被叶厚生瞪了一眼，将话咽了回去。几个人都等李筠的下文。

  就连李九娘都甚是纳罕，当即问道：

  “李都头，究竟何事？怎地不清不白就要奴家回府？”

  李筠正走向叶家棚子，闻言只好站住说道：

  “郡主悄则声，前数日沙陀李克用打败神策军后，听说已经有小股沙陀兵杀到了梁田陂。如今圣人已经西狩，京城里哪个不走？”

  又用手指指叶家棚子说道：

  “便是这叶家，也是要立即赶往凤翔。以后车驾到了凤翔，众位娘娘还等着看参军戏呢。”

  李筠见叶家都已经在面前，便又说道：

  “叶老丈，你们立刻收拾好东西，前往寿王府，咱们做一路去凤翔。”

  李筠是个武将，这种撤离的事情，倒是见得多了，不以为奇。但李九娘毕竟是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家，乍闻这等大事，便如同天塌了一般，当即呆在原地，竟然动都不动。黄四娘连忙上前搀扶她，李九娘这才悠悠说道：

  “好贼子，这般凶悍！”

  黄四娘轻声说：“咱们还是速速回府，郡主把紧要东西都收拾了，也好随着王爷上路。”

  李九娘还是有些不清醒，黄四娘搀着她又走了几步，忽然听见有人说：

  “贼人又未入城，此时就走，未免太早。”

  两人转头去看，原来是叶友孝正向李筠说话。

  李筠笑他不知天高地厚：

  “若等得贼人入城，你这小哥却待哪里走？”

  叶娘温连忙拉了弟弟一把：

  “友孝，这将军说的有理。金风未动蝉先觉，既有了消息，咱们就该速速离开。何况连圣人尚且走了，必定是贼人甚为厉害。”

  叶友孝叹了口气，只好去跟着义父收拾东西。猛然想起又说：

  “阿耶，这偌大的永寿寺，我等若藏身其间，倒不怕贼寇来找。”

  叶厚生苦笑：

  “如何使得！你刚才不是听见了吗，是圣谕命我等西走凤翔，岂可在这佛寺隐藏？”

  叶友孝这才想起刚才李筠所说，是各位娘娘要看戏的。只好咕嘟着嘴，陪着阿耶收拾停当，出来看时，叶家母女早已收拾了两个包裹。

  李筠刚才不知去了哪里，这时候也回来了，却赶了一辆马车，让叶家坐上去。叶大娘心疼马车的雇车费贵，犹犹豫豫说给李筠，问是否可换一辆驴车，车资却便宜一半。

  李筠听了笑道：“车费不必担心。要担心的，是必须赶在车驾之前到达凤翔。否则一旦误事，便是抗旨不遵。”

  叶家人听他说的如此严重，急忙上了马车，径自向那金光门而去。不料出门之后，只见车马越来越多，充塞道路，士兵们不停吼叫，战马阵阵嘶鸣，面容冷肃的将军，穿紫着绯的高官，装饰华丽的马车，居然还飘出一缕仕女的香薰。

  无数百姓也闻讯前来逃难，面容黧黑的农夫，蓬头垢面的农妇，满头银发的老翁，甚至还有衣衫褴褛的乞丐儿，人们扶老携幼，呼爹唤娘，凄厉的嚎哭声、尖锐的惊叫声混杂着军马的嘶鸣声，响彻山谷，惊天动地。

  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看着这么巨大的一幕惨景，叶友孝不由心惊胆颤。以前他们逃难，也就是举家逃难，道路所见都荒无人烟。唯一见到一次大队百姓，就是那个“军粮队”。但现在这种成千上万人一起逃难，那种凄厉所带来的震撼，永远铭刻在叶友孝心中了。

  虽然这些百姓和叶友孝无亲无故，但目睹这幕巨大的人间惨剧，很容易就会被带入其中，把自己想象成那一个孤儿，那一个残疾，甚至那一个饿殍。几天行程下来，叶友孝脑海中只有一句话了：

  愿天下太平，永无兵燹！

  可惜已经离开了永寿寺，否则他真想去佛前好好祈祷一番，希望佛祖能够保佑天下生灵，过点太平日子。

  在这种悲怆的气氛下，他们到达了凤翔。

  按照安排，等圣驾一到，叶家就要立刻前去献艺，表演参军戏、新戏。李筠安排他们暂时住在一个农家，并且把马车也留给了叶厚生。这倒是让叶厚生颇为惊喜，虽然不敢肯定这马车已经属于叶家，但起码叶家在一段时间之内是拥有这辆马车的支配权了。

  叶厚生连忙去找些干草来喂马，看着马儿吃草，他又去找来一把细毛笤帚，轻轻地给马周身打扫灰尘。

  叶友孝看着义父忙碌着，自己却有些忧心忡忡。若问忧从何来，他也说不清楚。或许，是逃难在外，所以忧郁？

  不禁解嘲一笑：可拉倒吧，穿越以来，自己不都是“在外”？

  未牌时候，李筠派人来通知，说今日不用演戏了。

  叶家都感到一阵轻松，毕竟给圣人唱戏，那可不是平日里表演，一不小心可是会送命的。而且一路逃难过来，似乎全家人都没什么表演欲望。

  叶友孝却感到有些奇怪，去问义父。叶厚生没想那么多，只是笑着说：

  “今日不唱戏，明日还是要唱。你可别想着偷懒。”

  吃过晚饭不久，天就黑了。看着天上的星星，叶友孝忽然想到，圣人不会出事了吧？他被自己这种悖逆想法吓了一跳。不知不觉之间，他已经有了唐朝人的思维习惯了。对于皇上，他也是崇拜有加。

  这时候叶厚生回来了。叶大娘忙拉着女儿过来，果然叶厚生打听到不少事：沙陀人帮着河中军，沙苑一仗，打败了凤翔军和邠宁军，圣人见沙陀人嚣张，为了不累及百姓，就先西狩到而来凤翔。现在的最新消息，是宣武军已经进了长安，挡住了沙陀人和河中军。

  叶娘温连忙问道：

  “如此说来，长安已经太平？咱们可以回去了吗？”

  叶大娘看看叶厚生的脸色，连忙说：“哪有这么容易的。”

  果然叶厚生叹了口气：“现在叶家，已经身不由己了。咱们是跟了圣人过来的，算是车驾的一部分。也就是说，何时返回京城，却要听王府李将军他们吩咐了。”

  叶友孝很想问李九娘到哪里去了？但看看阿姐，他还是把这句话咽了回去，换了一句话问：

  “阿耶，那沙陀人是胡人吗？如何区分？”

  叶厚生看看他笑了：“沙陀人都是高鼻深目，好多人还是卷发络腮胡。娘子，友孝这形象，倒有几分像沙陀人呢。”

  叶友孝连忙否认：“阿耶，孩儿怎么会像沙陀。”

  叶娘温甚是好笑，忙说：

  “阿耶如此说，以后奴就叫他‘小沙陀’。”顺口叫了两声“小沙陀，小沙陀！”

  叶厚生沉下脸来：“不许乱说。如今‘沙陀’两字，几乎成了忌讳。若非他们，圣人何至于西狩？你给友孝叫这名字，若被做公的听了去，岂不是一大堆麻烦！”

  叶娘温听阿耶说的严重，连忙捂住了嘴巴，不敢再说。

  睡觉的时候，叶友孝却忽然想起这件事。难道自己相貌，真的有“沙陀相”？那么自己，会是沙陀人吗？想寻找自己的根，连忙想到：鬼鬼！鬼东西、鬼念头、什么鬼！

  一个念头闪过：我是沙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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