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死亡之花


连刘曹两位夫人都看到的问题,张承业这种政治老油子,当然更是早已洞悉。

  但晋王究竟怎么考虑?会不会真的弃公主不顾,而去与成德军的王镕联姻?

  毕竟,这桩婚事成功后,成德军将为晋军东出太行提供地利,而晋王又可为王镕提供安全保障。

  这是双赢。

  是当下藩镇之间流行的政治婚姻。

  婚姻双方不要说感情问题,就连道义,也要靠边站。

  一切都以实际的政治利益为取舍!

  再说李亚子娶公主,能给河东带来什么?以前当然啦,能让李克用从沙陀王变成外戚,身份荣耀百倍。可是如今,外戚的身份,还有用吗?

  不但没用,还会因为与官家的亲密关系,而招来梁王的仇视与攻击。

  比如前些日子梁王发兵十万攻打太原,很难说与这个准外戚身份有没有关系。

  这种没有实惠反而会招来灾祸的婚姻,是会被精明的政治家弃之如敝履的。

  偏偏李克用却死抱着道义不放。

  别人或许会嘲笑李克用脑筋过时,但张承业不会,他已经把李克用看成时代楷模道德标兵了。

  当李克用终于决定上奏请婚的时候,张承业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连忙去向益昌公主通报这件大喜讯。

  李九娘却没有那么兴奋。她大概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嫁不掉。

  皇帝女儿不愁嫁嘛。

  李九娘考虑的主要问题,是自己的面子问题。至于嫁给李存勖,眼下看来,好像也别无选择了。但是,自己的面子在哪?

  “哎,本来还说回到宫中,好歹做了册封礼,也算走完过程。”

  张承业脸色黯淡下来。好公主啊,求你了,现在能够嫁给晋国王子,这得多幸运啊!人家王镕可是虎视眈眈呐。你不是也知道吗?怎么还提婚礼流程?赶紧滴,生米煮成熟饭,免得长出稗子。

  张承业当然不敢催促公主赶紧结婚,他只能耐心解释。

  “这册封礼,估计是办不了啦。殿下请看,如今连官家都移驾华州,朝廷也去了华州,连天下税赋,都向华州供应。”

  李九娘忽然想到。

  “张公公,如此说来,如今华州已经俨然是国都了。”

  张承业点点头。

  李九娘马上有了新的主意。

  “既然如此,何不请官家在华州办过册封礼?”

  看见张承业满脸为难,李九娘连忙换成商量口吻。

  “否则的话,奴就算出阁,也名不正言不顺,倒像是个上杆子撵着李亚子求嫁的女人。张公公,你看奴若如此,父皇也会伤心啊。”

  张承业只得一脚远射,把皮球射给远在华州的皇上。

  “公主所言有理,老奴就去请晋王在奏折里,附上这个意思,先在华州办了册封礼,之后再到太原举办大婚。”

  李九娘又想了想,笑了。笑的那叫一个舒坦。

  “老百姓家里啊,叫做出阁。奴家这里,也一样啊。这样好不好?奴先去华州,办了这册封礼之后,再由亚子来华州迎娶,返回太原。哎,这个好,奴这人生大事,总算有个体面。”

  见张承业一脸为难,李九娘沉下脸来。

  “张公公,奴这要求,也算是从简了!父皇总不能像扔垃圾一样,把奴扔掉吧!”

  张承业连忙解释。

  “殿下身份尊荣,官家疼爱有加,怎会舍得扔掉?这是说笑话了。只是如今时局不宁,老奴实在不知道能不能做到殿下的懿旨?”

  时局不宁是关键。

  李九娘不会管这个关键。身为一个妙龄少女,出嫁这种大事,怎能草草了事?就算是平民百姓家里,也一样要尽量隆重吧?何况身为大唐公主,怎可草率?

  李九娘懒得再说了。

  “四娘,送张公公。”

  一个奴才罢了,你还“能不能做”?你必须做!

  张承业只得离开流霜殿,心里压力再大,也只能自己想法子,怎样说服晋王,让公主去华州办这个册封礼?

  哎,不然的话,能否促成车驾北上?只要来到河东地面,官家也安全了,公主也放心了,什么册封礼,什么六礼,包括什么却扇诗,都可以施施然全套办下来了。

  对,去找晋王。毕竟,张承业眼中的晋王,还是个很讲君臣大义的汉子。

  张承业对时局的观察是准确的。现在的华州,别说不会给公主办册封礼,就连在华州的宗室亲王们,也将面临空前劫难。

  华山古称“花山”,所以华州的别称就是“花州”。

  不过现在,花州只有死亡之花在盛开。

  韩建已经奉了梁王之命,强行将宗室诸王软禁在了一个何姓富商的宅中,门外都是他的人马警戒,里外三道封锁线,生人勿近。

  近者,很容易变成死人。

  仿效长安的名目,这里也被改名叫做“十六宅”。

  同华节度使兼京畿都指挥使韩建在等待。

  等朱全忠下令,什么时候动手杀人?

  朱全忠却不急了。

  听说收回承天军的监军是张承业,而且还协助晋军守住了太原。朱全忠猛然发现,自己少算了一个势力:

  宦官。

  这帮阉竖!

  梁王前往蒲州就任诸道兵马副元帅的路上,行经华州。按例前往拜谒官家。

  今天的朱全忠换了一个面具,显得公忠体国,为朝廷深谋远虑。

  “官家,阉竖乱国,非止一日。臣闻官家素有肃清阉竖之宏图,所不解者,为何至今阉竖依然猖獗?”

  尤其是那个张承业!居然两度坏了孤的大事!

  昭宗对梁王忽然关心起扫灭宦官这件事,有些疑惑不解。不过,他还是耐心解释。

  “朱卿所言虽好,只是如今藩镇猖獗,朕忙于平息藩镇割据,暂时无余力肃清宦官。”

  听见官家指着和尚骂秃驴,当着梁王骂藩镇猖獗,朱全忠当然窝火。但是他知道,自己今天不是来发火的。

  口头便宜,先由你占,孤不与你计较。

  “官家,如今车驾在华州,臣以为,正是肃清阉竖之时!”

  懒得跟官家多费唇舌了。

  击掌。

  氏叔琮、张归厚、葛从周一班武将,顶盔掼甲而入,面对官家,拱手称喏。

  看见这些将军忽然来到面前,昭宗脸色一变。

  “梁王意欲何为?”

  虽然不相信梁王现在会弑君,但是看见一大帮武将神情严峻站在面前,官家心里还是一阵颤抖。

  朱全忠很淡定。

  “无他,欲代官家扫除阉竖耳!”

  什么?要杀宦官?

  “请官家下旨,尽诛天下宦官!各地监军,按圣旨伏诛!”

  刘季述他们可是手握神策军的,所以,朱全忠也把自己的梁军调来,立刻开始杀人。

  当然,目的是远在河东的监军张承业,所以要官家下旨。

  此等情状之下,不由昭宗不下旨。

  昭宗只能自我安慰:虽然梁王鲁莽了些,但自己拖延不决的宦官之祸,也由此平息。这,也算是朕对社稷江山的一个贡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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