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他害怕了


医疗器械规律的提示音在病房内回荡。

  裴行舟下颌微动,在剧烈的思想挣扎之后缓慢又沉重的开口:“你想知道什么,可以问我,在目前允许的范围内,我会尽量回答……”

  阮绾豁地一下抬起头,被裴行舟忽然的退让惊得不轻。

  “为什么突然……”

  裴行舟半跪在地上,将阮绾轻轻拥入怀中,叹息着:“阮阮,我害怕了。”

  阮绾直挺的背脊骤然软了下来,她伸出未受伤的那只手环住裴行舟。

  “行舟,如果你选择多相信我一些,也许就不会觉得害怕了。”

  裴行舟松手拉开些距离,琥珀色的瞳仁里盛满了阮绾柔美的轮廓:“我是不相信我自己。”

  阮绾倾身贴住他淡色的唇:“现在有更相信一点么?”

  裴行舟的唇有些微颤,他收紧了环在阮绾腰间的手臂,仰起头,闭眼用行动给了阮绾回答。

  短暂但浓烈的亲吻之后,裴行舟缓了几个呼吸,定定地看着阮绾。

  “你问吧。”

  阮绾的心跳还未平复,她细细喘着气,落手握住裴行舟的食指。

  抚过他食指左右两侧略显粗糙的薄茧,她问道:“昨天,最及时的那一枪爆头是你扣动的扳机是么?”

  裴行舟食指微曲,沉声答道:“是。”

  阮绾看着他紧绷的下颌,调转了话题:“你和哥哥关系好么?”

  裴行舟的抿紧嘴唇,忽而松开,一个“好”字斩钉截铁。

  这个字的分量重重地砸在阮绾心头,睫毛裹着迷蒙的泪珠,她看向裴行舟。

  “有多好?”

  裴行舟吮掉沾湿她睫毛的泪珠:“好到他会拿着你的照片跟我分享你的生活日常,故意让我酸,又让我甜……”

  阮绾的眼泪更加汹涌:“你们后背有一样的胎记,你们知道吗?”

  心中的猜测在这一刻被阮绾证实,裴行舟的唇颊瞬间失了血色,每一个字都说得极慢极难:“我不知道,但他应该很早就知道了……他帮我后背上过药,那时背上的胎记还没有被伤疤完全掩盖……”

  “但是,哥哥没说……”阮绾茫然地呢喃着,“为什么呢……”

  裴行舟垂下头,没有回答。

  沉默一小会儿,她将阮绾搂进怀里,静静平息她的情绪。

  规律的心跳成了阮绾的镇定剂,她没有继续追问,眼皮已经沉得睁不开,她顺从地合上眼睛,带着浓重的倦意喃着:“我的喜好,我的习惯,月牙伤疤……全是哥哥告诉你的吧……”

  裴行舟眸间闪过一丝痛色:“不全是。”

  “行舟……我……到底忘了什……”

  断续的呓语还没说完,阮绾靠在裴行舟的颈窝睡了过去。

  裴行舟轻轻抱起她,轻声责备她:“你忘了好多……有了他之后,你就再也没有想起过我了……”

  杜尤估算着这瓶点滴快结束了,他推开门,见裴行舟抱着阮绾看着窗外的鱼肚白发呆,他轻声提醒裴行舟:“舟哥,你也得去休息会儿了。”

  “嗯。”

  裴行舟收回视线,抱着阮绾转身离开了单子星的病房。

  临出门前,杜尤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舟哥,下周回漓镇,让小星就在那里多休养一段时间,陪陪奶奶可以吗?”

  “好。”

  得了裴行舟的首肯,杜尤摸着单子星的脸自言自语道:“这次你就多呆段时间吧,最好是等所有事情都了结了你再回来。回来第一时间我就要把你娶回家,关在房子里教育你,看你还敢不敢再乱来……”

  单子星指尖动了动,又陷入昏迷中。

  弯弯的下弦月在夜空半垂,清清冷冷的月光像牛乳一般倾泻在病床上。

  阮绾眉心微蹙着,额间隐隐有些反光,细细密密的汗珠打湿了鬓边的碎发。

  片刻后,手臂的疼痛让她睁开了眼睛,裴行舟不太安稳的睡颜模模糊糊映进她眼底。

  阮绾眨眨眼,看清了裴行舟比月华还打眼几分的睡颜,颊边的红痕说明他已经趴在她手边很久了。

  阮绾默默注视着他,目光停留在他乖顺的长睫毛上,脑子里过着自己昏睡前与他的对话,心里生出些荒谬感,又无端想起他说的“蓄谋已久”。

  大概这个“久”比她意识到的还要久,应该能追溯至某段被她遗忘的记忆中。

  可是自己到底忘了什么呢?

  阮绾轻轻将手从裴行舟的掌心里抽出来,温热的指尖抵着他眼下淡淡的乌青,缓缓描绘他眼眶的弧度。

  指尖刚刚来到眼角下方,裴行舟睫毛颤动了几下,睁开眼睛。

  “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第一反应的关切让阮绾心软乎乎的像裹在云朵里,她蹭了蹭裴行舟贴在她侧脸的手,软糯糯地抱怨:“伤口疼……”

  遇到阮绾难得的娇软,裴行舟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身体里。

  顾虑她的伤口,裴行舟只得硬生生压下那股子冲动,倾身在她唇上啄了一口,柔声哄她:“安定不能用太多,乖,再忍一忍。”

  “嗯……”

  看阮绾小嘴还微微噘着,裴行舟从床头柜拎起保温桶打开了盖子:“我给你熬了粥,喝点?”

  溢散到空气中的香气压下了阮绾的嘴,她支起头眼巴巴地望着裴行舟手里的保温桶,肚子已经咕噜噜叫了好几声了。

  裴行舟将阮绾的床头升高,抓起靠枕垫在她身后,让阮绾坐得舒舒服服才动手盛出一小碗粥。

  他舀起一勺放在嘴边仔仔细细吹凉了再递到到阮绾嘴边。

  软烂浓稠的药膳粥一下就滑进阮绾的食道,暖进她的胃里,一口一口喝光一整碗阮绾才叫停。

  裴行舟在收拾碗筷,阮绾偏头看着他问:“小星怎么样了?晶晶呢?有消息了吗?”

  “小星白天醒过一次,子晋说让她好好休养就行。晶晶……”

  裴行舟替她盖好被子,声音顿了顿:“还是没消息。”

  阮绾没说话。

  裴行舟拿起床尾的遥控器,准备将阮绾放平,被她出声制止:“行舟,我现在没有睡意,陪我说说话吧。”

  说完,她拍了拍右手边空出的床铺,“我还缺个抱枕。”

  裴行舟笑了笑,掀起被子顺从地躺了下来。

  阮绾舒舒服服靠在他胸口,裴行舟声音在胸口沉沉震开:“下周我要去一趟漓镇,你也一起吧。我们在那里呆一段时间,给你好好养养,也给小星好好养一养。”

  “漓镇?”

  阮绾仰起头撞到裴行舟的下巴,裴行舟伸手又把她按了回去:“一座稍显偏远的南方小镇,我母亲的故乡。”

  沉稳的心跳“咚咚”跳进阮绾右耳中,鼻尖飘着熟悉的岩兰香,她的脑神经彻底放松了,声音也带着惫懒地软黏。

  “我见过阿姨的照片,漓镇一定是个好地方吧,不然哪能生出阿姨那样玲珑的人儿?”

  裴行舟轻轻捻着她肉粉的耳垂:“嗯,是很宜人。天蓝水清,没有纷扰,很适合休养。”

  “你还有亲人在那儿吗?”

  “有。”

  再度按回阮绾因为诧异而微微抬起的脑袋,裴行舟又补了一句:“杜尤的奶奶在那儿养老。”

  阮绾拨弄着他腹部的衬衣纽扣:“我记得小星跟我说过他们兄妹是杜尤的爷爷奶奶照顾着长大的,你也是吗?”

  “嗯。”裴行舟眼神分外柔软,“奶奶是嘴硬心软的典型,杜尤第一次把遍体鳞伤的我带回他家里时,奶奶嘴上骂骂咧咧一直没停,但该处理的伤口一个没落下,动作也比毛手毛脚的杜尤轻了不少。”

  “幸好啊……”阮绾眼睛半眯着,将手搭在他腰上,“幸好那时有奶奶这样的人为你捧起一星烛火,不然你该多难过……”

  “奶奶他们的确让我的日子好过了不少,至少让我还是个人。”

  “不仅是个人,还是个厉害的人……”

  “厉害?有多厉害?”

  胸前的呼吸变得清浅均匀,裴行舟垂眸看了眼,阮绾已经闭上了眼睛。

  他笑着摇摇头:“不是说没有睡意么……”

  怀里的人已经没有了回应。

  裴行舟替她拉起被子,摄好被角,在她头上落下一个晚安吻,轻声自语:“本来躺在我那黑暗得像地窖一般的命运里我已经放弃了,是你投下第一束光,将我拉了起来。一想到你,我还是决定继续往前走走,至少还能看着你,甚至拥有你……”

  阮绾依赖地蹭了蹭他的颈窝,脸蛋带着些粉红,睡得无知无觉。

  裴行舟稍稍收紧了些怀抱,眼睛追着窗外的玄月。

  等它落到树梢下,裴行舟也沉沉地合上了眼睛。

  第二天阮绾总算是赶着正常的饭点醒了过来,鼻尖飘着诱人的气息,香香辣辣地,一下就唤醒了阮绾的神识。

  她眨眨眼,看见池毓抱着一碗酸辣粉嗦得正香。

  “主人,你醒了?”焦渔帮她调高床头,“要喝点水吗?”

  阮绾一眨不眨地盯着池毓手里的酸辣粉,呆呆地点头,焦渔转身为她倒水。

  池毓又夹起一大口,嗦得吧唧响,她咽下这口美味,嘴角沾着红油冲阮绾咧开一个笑。

  “哟!我们小公主醒啦?!”

  阮绾咽了咽嘴馋的口水,就着焦渔的手喝了一杯水,冲池毓翻了个白眼:“把你嘴角的油擦干净再跟我讲话。”

  池毓翘起二郎腿,又在阮绾面前嗦了一大口粉才搁下碗筷。

  擦干净嘴,她满足的打了个嗝,带着一身香辣气息凑到阮绾身边,嘴巴像机关枪一样开始扫射她。

  “你说你!小爷我就缺席这么一次活动,你就把你自己搞进医院!你挺勇的啊?!还用你这小身板去保护别人?真想把你这脑瓜子撬开看看装了什么屎!小爷我在你面前吃酸辣粉都算是惩罚轻了!我应该叫个火锅摆在你面前涮!”

  阮绾撅撅嘴,只好装个可怜试图萌混过关:“阿毓,我伤口还疼着呢,你别骂我了……”

  “疼?疼死你活该!”

  很明显,池毓铁了心要收拾她。

  任她撒娇卖萌装可怜,池毓的嘴巴都没有歇过气,不带喘气地骂了至少有半个小时,因为实在口渴了才停了下来。

  阮绾松了口气,安心接受焦渔的投喂,简单吃了些药膳,阮绾开始在池毓一个一个问题下交代船上的故事。

  提到夏语时,池毓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递给阮绾。

  阮绾定睛一看,熟悉的背景和灯光,几乎让她一瞬就反应过来,这是19楼PUB里偷拍的一张照片。

  而照片的主角是夏语和卞赫松,夏语正坐在卞赫松身上,两人靠得极近,迷幻的灯光下看起来暧昧得不行。

  “这是我小伙伴发给我的,私底下他们都在说卞家那个检察官铁树开花了,看上个小记者。这小记者……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曾经应该见过她来着……”

  “你见过夏语?”阮绾嗅到了些不对劲,没等池毓回答,她又立即追问,“什么时候?在哪里?”

  池毓在脑里把自己的记忆又过了一遍,确认无误才开口回答道。

  “高一那阵吧,我妈出任务没回来,我就带了两个小弟翘课回家打游戏。进院子就和吉普车上下来的夏语撞个正着,她笑着朝车里通风报信,随后煦洋哥从车里钻出来逮着我训了一顿。我还没跟她算账,就被煦洋哥叫司机押着送回了学校。后来在学校里闹腾起来就这回事给忘了,昨天收到这张照片的时候,才想起这回事……”

  听着池毓的叙述,阮绾也隐约想起,那时候池毓还跟她抱怨过,说什么翘课被哥哥抓包的事情……

  几条相隔十万八千里,但又隐隐相连的信息在阮绾脑海中疯狂穿梭着,一个猜想逐渐被她定型。

  她偏头盯着焦渔交叠在身前的手:“焦渔,你的手能借我看看吗?”

  焦渔伸出双手,阮绾托着她一双手掌细细翻看了好几遍。

  她手指点过焦渔右手拇指和食指的夹缝衔接处,来到右手食指左右两侧,最后停在她左手掌心,问道:“这是练枪留下的茧子吧?”

  “是的。”

  “怎么了?有什么发现吗?”池毓忍不住好奇。

  阮绾放下焦渔的手,回头看着池毓,默了片刻,镇定地说:“夏语,是干妈小队里的人,记者是她的马甲。你斡旋一下,别让她的真实身份暴露了。”

  池毓瞪大眼睛,愣愣地看着阮绾,“我们小公主成长了啊……”

  阮绾白她一眼,问起了迟老爷子的情况,池毓简单交代几句就开始拉着阮绾插科打诨,废了一下午的劲儿才让阮绾心里卸掉一些沉重的包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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