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最后一场雪(第三人称)
这一年的初冬刚开始,第一场雪就落下了,在松树上发出簌簌的声音,满目皆是银装素裹。
梨阁所有的走廊皆挂上遮风的芦席帘子,暖阁里燃着两个壁炉,从白天至黑夜,二十四小时不间断。
姜虞坐在窗边,透过窗棂看向白雪皑皑的外面,她也会时不时留心床上的人。
长发披在双肩,素色的衣裳和赤着的脚,以及素颜的样子,她没心思打扮自己,似是在追悼一场即将到来的仪式。
今天是从医院回来的第三日,医学上已经宣布凡羡不可逆的生命终结,住院已没必要,况且凡羡昏迷之际嘴里一直念叨着要回来。
氧气面罩下苍白的脸,瘦到脱了形的容貌,唯有仪器滴答的声音,仿佛在宣告一场死亡的来临。
姜虞每靠近一步,心里的疼痛就加重一分。
她知道自己应该放手了,免得床上的女人在痛苦中苟延残喘,这毫无必要。
弯腰俯身简单到自然的动作对于此刻的姜虞来说异常艰难,她全身每一处神经都在撕扯、紧绷,稍微一碰就会断裂,然后就是粉身碎骨一般的痛不欲生。
她尽量靠近凡羡,在她耳边颤抖的双唇一开一合道:“羡羡……今年最早的一场雪终于来了,粉妆玉砌,的确很美,你曾说……你最喜欢下雪的时候,”她一边说着,眼角的湿润逐渐不受控制,模糊了双眼,有些泣不成声却还要尽力把想说的话说完。“还记得你来京城,我们说好要赏雪,这场雪……也同样很美,你……可以睁眼看一看么?”
既是第一场雪,也是近几年最大的一场雪。
一直下到傍晚都未停歇,天色渐浓。
暖色的灯衬托着凡羡瘦骨嶙峋的吓人。
姜虞趴在床沿守着,这样的现状从出院到现在,从未中断过。
大约天快要完全黑下,凡羡从昏迷中苏醒。
她摘掉氧气面罩,心疼的凝视着因倦怠而陷入浅眠的姜虞,心一抽一抽的难受。
抚摸那张忧郁却依旧美丽的容颜,温热如初,心里的疼痛顿时减轻许多。
睡眼惺忪的姜虞撑起脑袋与她对视良久,一股委屈难过与焦虑挤压在心膛,好似下一秒就要从心口喷涌出来。
凡羡微微一笑,面色竟出奇的红润。
姜虞眼里的泪顺着脸颊滑落,直直落在她的手上。
“是不是下雪了?”
姜虞点头,有话哽在喉咙。
“扶我起来看一眼,好吗?”
“……好。”
她知道这是她濒临死亡时的回光返照。
“小姐……”凡羡靠在她怀里,因为瘦弱,即便她比她略高几公分,也像个孩子一样依偎在姜虞的怀中。她的千言万语都化作眼里的眷恋,不管是对这个世界,还是对将她拥在怀里又无比宠爱她的那个人。 “我是个贪心的人……”
姜虞用下颚抵在她头顶,望着窗外的白雪,心里很凉,却又因为她而微微散发着一丝温暖。
“我们会不会还有下辈子……”凡羡红着眼眶,声音细小到几不可闻。
“你想么?”
“……嗯,可是我怕找不到您。”
“我并不相信玄学,可为了你,我宁愿相信一回。”
凡羡嘴角勾起一抹微笑,侧耳倾听她心脏跳动的声音。“那感情好呢。”
“是啊。”
雪依旧在下着,只是光线暗淡很多,唯有屋檐的灯光下才看得清落雪的样子。
“……小姐”凡羡抬起脑袋,闪着光芒的眼睛牢牢盯住她,仿佛要将她的容颜深深扎根在记忆里,哪怕到了下一世也不会遗忘。
姜虞眉眼弯了弯,温柔依旧,捧住她的脸颊,低头吻上她惨白而冰冷的唇。
她在最美好的年华遇见的她,给了她最真挚的爱与宽容。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
凡羡闭着的眼又睁开,懒懒的嗓音响起。“小姐……我饿了。”
姜虞附耳过去。“你等我,我去厨房给你拿点吃的。”
正当她松开她时,凡羡却拉住她的手,眼眸难得一次的温和,好像还有亮晶晶的光,如同夜幕的星河,她琥珀色的瞳孔第一次给人这种感觉,很不真实。
姜虞怔了怔,咬着嘴唇,搂过她,心疼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您别走……我不饿,我只是觉得嘴里没味,我……”
不等她说完,姜虞爱怜的又一次覆上她的唇,轻轻撬开她的贝齿与之纠缠。
凡羡闭上眼,攀上她的脖颈,用尽最后的余力回应她,一点一点流连在这份甜蜜中。
身体漂浮,而后所有的重力全部压在姜虞身上,她一边亲吻一边流泪,直到心房的一角破溃缺失,她才放开怀中的人,泪珠一颗颗如钻石掉落。
“你把我也带走吧……”
所有撕心裂肺的痛过后只剩下没有灵魂的躯壳。
葬礼。
在向日葵的这块地上竖起的墓碑,篆刻着:凡羡生于××年××月××日,逝于××年××月××日,旁边还有一行小字:爱人姜虞立碑。
冬雪融化。
这最为寒冷的时间,一个女人总喜欢只身前来,持续几天后又没再来过,直到新岁那天,她带了很多祭品,摆满墓碑前。
一身素衣,放下花束,转身望向眼前的空地。
“用不了多久这向日葵就可以播种了,”又扭头看了一眼墓碑,眼神温柔,“如你所愿,你会一直看得到。”
她蹲下身轻抚墓碑上的照片,眼底里的凄凉再也隐掩不住,湿润的眼角,用带着哽咽的声音埋怨着。
“你怎么可以这样,我多想早点去见你,可你为何又要留信给我,让我苦等……”
在凡羡葬礼的一周后,小鞠收拾房间发现了一封写着小姐亲启的信,当时的姜虞心如死灰,似乎也要随着某人的离世而离开。
姜虞在读完信之后再也控制不住悲恸的心情,痛哭一场,又生了一场病,陆陆续续煎熬到快要除夕的日子。
凡羡在信中提到一个关于时间的问题,她说佟悦自小缺少母爱,她又走得早,留下女儿一人觉得可怜,希望姜虞可以陪伴她成长,直到成年。
“你的女儿却要我陪伴成年,你这人怎么这么自私呢……”
姜虞的心隐隐作痛,这段时间她流下三十多年来最多的泪,以至于视力出了一点小小的问题,视物久了难免不适和视线模糊。
她长叹一声,良久之后又万般无奈。“在我身边时,你几乎不要求我怎样,你走了,这唯一的要求……我又不能不答应你,这道难题你还是抛给我……”那双深邃的眸子渐渐染上柔和,眼角微弯,“我尽力吧,十年……倒也不长,却要你等一等我,别走太快,好么。”
十年,她只能应允她这么久。
轻柔的指腹摩挲那张黑白的肖像照,仿佛照片上的人还活着,有血有肉,她的爱意溢满眼眸。
往后的每一天,姜虞总会过来,时间没有特定,她想她时就来,后来没有白天与夜晚之分,风雨无阻,那份思念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淡,反而日渐浓郁。
后来的春夏季,在向日葵盛开的季节,她牵着佟悦去给凡羡祭奠,幼年的佟悦并不明白妈妈的离世意味着什么,她所能接受的程度只是妈妈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要很多年很多年之后才能相见。
“妈妈,我过得很好,契妈对我特别好,你不要挂念我哦。”佟悦跪在地上给凡羡上了三支香,然后爬起来,心里说着:妈妈,你还是要早点回来哦,契妈很想你呢,她都好久没有真正的开心过了,佟悦喜欢你们在一起的日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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