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苍翎剩下半张还能看清楚的人脸在极致的痛苦下变得扭曲。
“他……他们趁我分神消化魔气……将我重伤逃走了。”苍翎艰难说道。
元栖尘大发慈悲,给了他一丝喘息的机会:“什么方向?”
苍翎缓缓抬起一只手,颤巍巍指向西南方。
元栖尘不认为他现在还有撒谎的胆量,但此人行事实在令他生厌,所以并不打算就此放过。
“成为魔族的滋味如何?可比你当城主时要快活几分?”
苍翎体内的魔气正在不断被消化,非人的大半身体也渐渐恢复,过不了多久,就能拥有近化神期的实力。
如此毫不费力一跃连升两级修为,可比辛苦修炼要划算多了。
“呵呵呵……”苍翎发出一阵怪笑,“自然快活,可那又如何?“
吞噬比自己修为高的魔族本就是不得已的冒险之举,即便如此,在真正的大能面前,他一切不择手段的努力都如同笑话一般。
元栖尘要杀他,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魔尊大人高高在上,岂知没有家族门派庇佑,我等卑贱之人修炼有多艰难?”苍翎那只尚且属于人族的眼睛,竟比元栖尘的魔瞳还要鲜红,“我八岁时因缘际会,踏上修炼的道路,不遗余力三十多年,却比不上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我岂能甘心!”
元栖尘略一挑眉:“所以,姓唐的小子那晚遇见的不是什么魔族,而是你。杀害散修的也并非那只被你吞噬的倒霉魔族,而是想不劳而获的你。”
苍翎一开始不知他们身份,只将他们当作寻常散修,如以往所做的那样,捡落单之人,逐个击破。
谁知运气实在不好,找到了已是元婴期的唐霖头上。
一击不成,只得装成魔族,祸水东引。
当然,这名倒霉魔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关荣的猜测不全是错的,只是苍翎并非在喂食,而是在与之共食。
能吃多少,各凭本事。
说话间,苍翎已恢复大半人形。他还没那么不自量力试图从元栖尘的压制之下挣脱,而是十分识时务地讨好试探:“魔尊大人,那两个孩子,在下可未曾伤到他们半根毫毛,反倒被他们所伤,看在你我已是半个同族的份上,可否……放在下一条生路?”
他不知道为何元栖尘会和天枢宫弟子同行,想来无外乎欺骗利用。
若他们知晓元栖尘的真实身份,今[ri]如何对他,来[ri]也会如何对元栖尘。
要知道,魔尊昔[ri]在仙门百家搅弄风云的传闻,至今仍未消散。
难道他还要帮着天枢宫对付自己不成?
苍翎理所当然地想着,却见元栖尘冷笑一声:“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放你一条生路?凭你抓走我儿子令他下落不明?”
他甚至没有任何动作,就将对方压得喘不过气来。
生死间隙,苍翎脑海中忽然灵光一现。
那个叫元霄的孩子,虽不曾出过手,可浑身上下都是纯正的灵气,魔尊的孩子又怎会……
苍翎想不通,也无暇去想。
元栖尘忽然抬手往他体内灌注了大量魔气,好不容易恢复的人形又再次变得狰狞起来。
“啊啊啊……”苍翎痛苦嘶吼。
元栖尘冷眼看着这一切,仍在继续灌输魔气:“既然觉得成为魔族更快活,做半个魔族又怎么够。”
林间鸟雀被苍翎凄厉的叫喊惊散,拍打着翅膀飞向空中逃离。
阙子真恰在此时赶到。
“阿尘!”
元栖尘怔了一瞬。
上次听阙子真用这样急切的语气唤他,还是唐家被灭门的那一夜后。
大约又是想让他停手。
可元栖尘偏不。
阙子真或许也没想到,自己这一声“阿尘”,竟加速了苍翎的死亡进程。
远超身体承受能力极限的魔气被灌进体内,让苍翎的肚子迅速膨胀,比十月怀胎更甚。
终于,过多的魔气无处可去,将他的身体撑爆了。
血[rou]横飞的画面有些残忍,元栖尘清楚地看到阙子真神[se]变换,眼神复杂,显然是不赞同他的处事手段。
“本座一向如此,你若有意见,动手便是,我奉陪到底。”元栖尘漫不经心一挥手,好心将那杂碎四分五裂的尸体就地掩埋。
要怪就怪他动了不该动的人。
元栖尘掸了掸衣袖间并不存在的灰尘,生怕沾上脏东西似的:“我还要找儿子,仙君自便吧。”
事已至此,阙子真即便想做些什么,也是有心无力。
依天枢宫的办事章程,自然是能活捉便活捉,而后带回去由惩戒院定夺。
元栖尘做法虽然粗暴,罪魁祸首却得到了应有的下场,只是省却了中间许多的弯弯绕绕。
说到底,他不认为元栖尘做错了,却也说不出赞同的话。
于是,元栖尘往西南方去寻人,他便像个挂件似的默不作声跟在后头。
就和以往每一次一样。
十几年过去,这人竟还是这副令人发指的臭德行。
元栖尘简直要被气笑了。
为免错过元霄的行踪,元栖尘不得不放缓了前行的速度,阙子真跟在后头当尾巴的经验丰富,始终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既不叫他看见,又能在元栖尘唤他时第一时间出现。
凭两个小崽子的脚程,这么会儿功夫也走不了多远,元栖尘很快停了下来。
可面前并无元霄或姓唐那小子的身影,而是一道扭曲的空间入[kou]。
“喂。”元栖尘头也不回。“那是什么?”
阙子真也注意到了此处的不同寻常,上前看了一眼,目露惊讶。
元栖尘是知道的,这闷葫芦虽然活得并不算久,但从小泡在天枢宫藏书阁,也算见多识广,能让他露出惊讶的神[se],想必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到底是什么?”元栖尘不耐烦地问。
阙子真:“业境。”
上古大神身陨后,身体化作万物,归于天地。修为到达一定境界的大能死后业力难消,便会承生前意志,形成一处独立的空间。
也许会永远藏于时空间隙,也可能在某一刻显现于世。
若能得到其中传承,修为一[ri]千里,不亚于灵力灌顶。
这便是业境。
苍翎所行之秘术,是有极强副作用的,否则也不会按捺不住冒险吞噬元婴期魔物。
业境传承则不然。
只是这样的机遇百年难得一见,何况还是在灵气微薄的中洲。
故而连阙子真也为此感到惊讶。
元霄的气息的确是在此处消失的,不出意外,他应当是和唐霖一起误入了业境之中。
然而——
“业境里有传承不假,可同样凶险,是吉是凶,尚未可知。”
元栖尘顿时急了:“我进去寻他。”
“等等。”阙子真拉住他。
元栖尘眯起眼睛,语气不善:“你要阻我?”
“并非如此。”阙子真摇头解释,“你我修为已至大乘期,但在业境中,最多只有炼虚期的实力。发现业境的或许并不止我们,阿尘,进去后,你得收敛些脾气,我们此行只为找人,若与旁人起了冲突,只会图惹麻烦。”
阙子真自入了中洲地界,还从未一[kou]气说过这么长一段话,给元栖尘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甚至不放心地又确认了一次:“阿尘,你可听明白了?”
“明……明白了。”元栖尘愣愣点头,看向阙子真的目光里充满了探究。
方才那番话,真是从阙子真[kou]中说出来的?
-
未免进入业境后被分散开来,元栖尘任由他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腕,眼前一道白光闪过,二人所处之地瞬间变换。
他第一时间[chou]出手,试验了阙子真所说是真是假。
不想果真如此。
他的境界并未跌落,只是能够调动的力量有限,想来是时空扭曲的缘故。
阙子真手心骤然一空,不自然地揉捻了一下手指,接着打量起周遭的环境来。
元栖尘比他先认出了这是什么地方:“妖族之地?”
“何以见得?”
这里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山谷,流水潺潺,万籁俱寂,还有一件分外有烟火气的屋子。
元栖尘颇为自得地“哼”了一声:“我们与妖族同在九幽境,分而居之,妖族的地盘什么样,我不比你清楚?”
这倒不假。
只是,山谷里空[dang][dang]的,只有他们二人,不说找到元霄,如何走出此地都是个问题。
元栖尘在谷底转了一圈,连只鸟都没见到,心情[rou]眼可见地烦躁起来。
“什么破地方!”
……
“什么鬼地方!”
与此同时,元霄在另一个地方破[kou]大骂。
唐霖的状况不太好。
苍翎轻飘飘一句“将他重伤逃走”,唐霖却也为此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左肩中了一掌,腹部被利刃贯穿,伤[kou]被魔气侵蚀,还有表面看不出来的内伤。
幸而天枢宫对门下弟子足够大方,丹药仙[cao]带的充足,虽不能治愈,好歹命是保住了。
正应了唐霖那句“一时半会儿应该死不了”。
他们处在一条看不见尽头的甬道之中,背后是条死路,要想出去,唯一的办法就是往前走。
偏偏唐霖的状况不容乐观。
前路莫测,求助无门,他爹也不在身边。
元霄自有记忆以来,头一次这般无助。
唐霖靠他搀扶支撑才能勉强行走,安慰的话没有一句也就罢了,还要火上浇油:“带着我左右是个累赘,一个人去探路或许更好。”
“闭嘴!”
元霄一改往[ri]的乖巧模样,臭脾气简直和他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唐霖点评道:“你这样子,瞧着倒比平[ri]顺眼些。”
才说完,元霄便露了原形,哭丧着脸说:“你就不能说句好听的吗?”
唐霖:“……”
他选择闭嘴。
这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状况,就算想安慰,说出来也没有什么可信度。
作为唯一有行动能力的人,元霄决定做点什么,无论如何,总比坐以待毙的好。
他背对着唐霖蹲下,反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上来。”
少年身量还未长成,一张脸稚气未脱,他们中连年纪最小的余辛宸都把他当孩子看。
元霄也的确不负所望,好似天生会撒娇卖乖。
而如今,瘦削的少年嘴里说着抱怨的话,将并不宽厚坚实的脊背大方借给他。
好歹是金丹期,虽然看着瘦弱,但背个人还不至于太费力气。
元霄骂骂咧咧,怪他冲动太过,应该先去找柯师兄商量才对,脚下却步伐稳健,不停向前。
“唐霖?唐霖!你倒是说句话呀!”元霄生起气来也像在撒娇,“我害怕。”
“……怕就省点力气少说两句吧。”
元霄炸了:“别[bi]我把你扔下来!”
……
那厢前路迷茫,元栖尘这里也未能发现什么有用的信息。
就算没有线索,随便来个会喘气的让他打一顿也好啊。
元栖尘惆怅地想。
“喂,有什么发现吗?”
他冲在屋子里认真寻找线索的阙子真喊道。
他本也不抱什么期望,没想到阙子真竟说出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这里住的,应当是一对道侣。”
“什么?”
这个答案怎么想都不应该从阙子真嘴里说出来。
他看起来和风月扯不上任何关系。
可他只是看了看屋子里生活的痕迹,便一[kou]断定,屋主人是一对道侣。
这比阙子真一[kou]气说了百十个字还要令人震撼。
“你怎么知道?”
“屋子里所有东西都是双份的,卧房却只有一间。”
还有尺寸不一却混杂在一起的衣物,书里同一个位置字迹不同互有回应的批注……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元栖尘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合理猜测:“阙子真,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阙子真呼吸一滞,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看起来也像一种默认。
元栖尘一时也没了话。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继续说下去,难道还要追问他的心上人是谁吗?
元栖尘自认同他没有[shu]稔到这个份上。
偏偏这个时候,阙子真忽然唤他:“阿尘。”
元栖尘一个激灵,脑海中一片空白,不知该作何反应。
却见他抬眸看向屋外,平静道:“有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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