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元栖尘心头一跳,只恐他想问的是那件事。
按理说,入了他的魔障,清醒后是不会有记忆的,但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万一他记起什么,哪怕只是零星片段,都会让元栖尘十分头疼。
阙子真最讨人厌的地方,不是那身棘手的修为,而是非比寻常的固执与坚持。
一板一眼,循规蹈矩,比天枢宫那些半截身子入了土的老头还难应付。
倘若他非要刨根问底……
“阙子真,不妨睁大眼睛看看这是哪,寻仙问道,怕是来错地方了吧?”
他既未说明,元栖尘便只做不知,掐灭脑海中无端的猜想,指着身后一眼望不到头的魔域,在那里嘲讽他难得的不清醒。
阙子真平静注视着他:“我并非是来寻仙问道的。”
若要论道,天底下没有比天枢宫更好的去处了,他何必舍近求远,千里迢迢来此不毛之地。
“谁管你来做什么,别挡本座的道就成。”元栖尘想走的心思昭然若揭,那人却没有一点要让路的意思。
元霄从他身后探出头来,有些紧张地悄声问道:“他不会是来找我们算账的吧?”
算账?
他没去找阙子真算账就不错了。
元栖尘伸手将那兔崽子的头按了回去:“大人说话,小孩别[cha]嘴。”
“我又没说错,谁让你败坏人家名声的。”元霄不服气地嘟囔,自以为声音极轻,可谁叫在场另外两个人耳力太好,一字不落全听了去。
“在下也不是来寻仇的。”
阙子真好心解释,却将元霄嚇了一跳,“啪”的捂住嘴,一双乌黑的眼睛滴溜转了一圈,再不敢多言。
出息。
元栖尘恨铁不成钢地睨了他一眼,转过头来,目光轻佻,是阙子真最为[shu]悉的模样。
“既不问道,也不寻仇,难不成真信了本座的鬼话,上赶着给我家元霄当后娘来了?”
依这臭道士的[xing]子,听见如此胡话,早该蹙起眉头提醒他慎言了,今[ri]却不知怎的,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他越是如此表现,元栖尘心中的猜想便愈盛一分,但面上仍旧维持着往[ri]的一贯作风,竖起魔瞳,近前用指尖勾画着他脸上轮廓,嘴唇一张一翕,品评道:“仙君这张脸长得甚合我意,你若真有此心,本座岂有不答应的道理?”
阙子真撇过脸去,默默握紧了佩剑。
元栖尘紧追不舍,整个人几乎要挂到他身上去:“仙君害羞什么?我还什么都没做呢。”
元栖尘贴得极近,一呼一吸,清晰可闻。
他作势去亲吻阙子真的脖颈,将如松如雪的玉山仙君吓得变了脸,足下轻点,向后飞出几丈远。
“元栖尘!”阙子真果然是君子,气急了也不过是加重语气叫一声他的名字,“你用媚术!”
若此刻有人近前细瞧一下,就会发现玉山仙君那张朗月清风的脸竟泛起了红。
“哈哈哈哈……”元栖尘笑弯了腰,“怎么,仙君这便受不住了?”
玩弄人心是魔族天生的本事,加上从前无聊时在某个狐妖那里学来的邪门歪道,即便是阙子真也不能说自己能够完全不受影响。
他方才说的每一句话,都夹杂着魔气,是真正的魔音灌耳。
凭借着阙子真主动拉开的距离,元栖尘提溜着儿子如愿离开,肆意的笑声愈渐远去,留下一句分外无情的“后会无期”。
这番[cao]作看得元霄目瞪[kou]呆。
虽然知道他爹的行事作风不能以常人论处,但……
“爹。”少年有些严肃地说,“我不介意你给我找后娘,额……或是后爹,但你这样,会不会太不要脸了?”
元栖尘拎着儿子转了一圈,神情复杂,同时内心充满疑惑。
这小兔崽子是怎么在一群不要脸的魔族之中,保留着一丝难能可贵的道德底线的?
他正纳闷,紧接着便听元霄又来了一句:“要是那姓阙的因此记恨上你,以后找上门来,你打不过他怎么办?”
元栖尘:“……”
很好,是他亲生的。
“大人的事,小孩少管。”元栖尘祭出万能金句,冷漠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
瀚海三洲四境相互接壤,唯有归墟境不在其中。
这里是凡人[kou]中的冥府,是妖魔仙鬼齐聚的鱼龙混杂之地,[ri]月[jiao]相辉映之时,于天地相接处,方可找到归墟境的入[kou]。
入境后,元栖尘动手给自己和元霄脸上施了层障眼法,并煞有介事地解释道:“行走江湖,最重要的就是低调。归墟境鱼龙混杂,要是在这丢了,我可没本事把你找回来。”
这话吓唬的成分居多,但其中凶险却是实打实的。
经天枢宫一难,元霄再蠢也能明白,不是什么地方都像万魔窟一样可任他肆意妄为。于是紧紧抓着他爹的手,老实点了点头。
鬼市里熙熙攘攘热火朝天,竟与人间一般无二,里头不仅商品多样,连做生意的商贩也是品类齐全。
元霄出于好奇,从梦貘手里买了盒香,据说点燃后不但可以助眠,还能编织美梦。
他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没看出个所以然,转头又被旁的东西吸引了目光。
元栖尘亦步亦趋,眼里早已没了新鲜劲,只管跟在身后付钱,纵着他玩了个痛快。
二人沿着鬼市大街一路走走停停,走到尽头时,一座雕梁画栋的高楼矗立眼前,富丽堂皇的风格和整条鬼街格格不入,正中的匾额写着银钩铁画的“登仙阁”三个字,率[xing]而随意,像在告诉往来过客,此间之乐,与登仙相较,有过之而无不及。
比这更显眼的,是大门一侧张贴的悬赏令,大红朱批写着足有十万灵石的赏金数额,可惜无人问津。
元霄倒是有些兴趣,只是还未来得及细看内容,便被他爹拽了进去。
登仙阁里纸醉金迷,是出了名的销金窟。美酒佳肴,香歌艳舞,骰子牌九……雅的俗的,应有尽有。
元霄一时看花了眼,哪还想得起来什么落了灰的悬赏令。
元栖尘司空见惯,[shu]练地抛出一袋上品灵石,头也不转:“这里太闹,要个雅间。”
迎客的鬼女接过灵石,掂了掂分量,脸上顿时笑开了花,也不过问他为何带个半大孩子来此,款款摆动腰肢,引着他们往里走:“贵客楼上请。”
登仙阁的雅间十分不同寻常,怪就怪在窗户安在了内侧,一推窗便能将楼下形形[se][se]的风景尽收眼底。
不仅如此,这里也是登仙阁买卖消息的地方。
“贵客今[ri]运气好,正巧还剩一间,再晚可就没有了。”鬼女领他们进了门,刚要走,便听有人叫了声“且慢”。
来人是个[shu]客,身边那位更是身份不凡,鬼女不敢得罪,忙迎了上去:“这不是尤老板和卞晰公子吗?有[ri]子没见了。”
“少废话,这个雅间我们卞公子要了。”那满脸横[rou]的尤老板不客气道。
被半路截胡的元栖尘侧目瞧了一眼,没认出对方是谁,但这冲天的魔气,一看便知是九幽境来的。
“公子今[ri]来的不巧,最后一间已经给这二位客人了。”鬼女仍旧客气笑着,“不妨随奴家去楼下坐坐也是一样的。”
卞晰,也就是那位卞公子顿时变了脸[se]:“你说一样就一样?”
尤老板连声附和:“我们卞公子可是九幽境魔君卞休的亲弟弟,那样的腌臜地方,如何配得上公子身份。”
元霄悄悄翻了个白眼。
什么魔君卞休的弟弟,他还是魔域少主呢。
懂不懂什么叫先来后到?
尤老板听见了他的嘀咕,一双凶目扫了过来:“你们是魔族中人?正好省得我们多费[kou]舌,不想惹麻烦就识相些,赶紧将房间让出来。”
“我们的确是魔族。”元栖尘漫不经心掏着耳朵,真诚发问,“不过卞休是哪位?我又凭什么要给他弟弟让位置?”
尤老板火冒三丈,心道怎么会有魔族不知道卞休是谁,因而认定元栖尘在刻意挑衅:“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元霄在心里拍手称快,[kou]中却道:“不是说要低调吗?”
“是吗?”元栖尘早忘了自己胡扯的话,“你爹我从来不知道低调两个字怎么写。”
只是卞休这个名字,似乎的确在哪里听过。
魔尊大人在脑子里翻了半天,终于记起这位听起来大名鼎鼎的魔君是谁——
不就是当年不服他占据万魔窟坐上魔尊之位,前来寻衅不成的手下败将吗。
元栖尘毫不在意的态度和打人脸面的举动彻底惹恼了对方。
尤老板冲动之下祭出了兵器,卞晰脸[se]难看,像是默认了他的举动。鬼女见势不对,忙高声喊道:“二位难道还想在登仙阁动手不成?”
她敬二人是客,百般讨好,可登仙阁也不是任人撒野的地方。
卞晰本就见不得人侮辱兄长,见她如此维护这两个无名之辈,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今[ri]这雅间,我要定了!”
他一怒之下做了决定,尤老板却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有传闻说,登仙阁从不露面的神秘老板是归墟境冥主,鬼女对着他们半点不怵,怕是有几分可信。
气氛一时有些焦灼。
正在尤老板斟酌利弊,犹豫要不要动手之际,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元栖尘无视几人走到窗户边,略略推开一条缝,那个他以为不会追过来的人正长身玉立站在大堂正中位置,超凡脱俗的气质和周遭环境格格不入。
旁人认出他背后所负的渊鱼剑,不由惊呼:“玉山仙君!”
而后[jiao]头接耳,窃窃私语,猜测才刚出关的玉山仙君亲临归墟境究竟所为何事。
“诸位。”阙子真一开[kou],满座寂静,天枢宫首座的地位可见一斑,“可曾见过一对父子出入此地?”
元栖尘暗暗啐了一[kou],心道这人怎的还是这般难缠。
带着半大孩子来登仙阁的人本就不多见,何况鬼女领着他们上楼,不少人都瞧见了。他只是来买消息的,没必要把自己搭进去。
此地不宜久留。
元栖尘迅速做出判断,拉着元霄走出雅间,头也不回:“房间让给你们了。”
满腔怒气骤然被掐灭的卞晰:“什……什么?”
大堂之上,有人壮着胆子问了一句:“不知此二人是……”
阙子真抬头望向某扇半开的窗户,充分发挥了自己诚实的良好品质:“魔尊,元栖尘。”
听到这个名字,整个登仙阁停滞了一瞬,随后爆发出比见到闭关多年的玉山仙君还要热闹十倍的动静。
“魔尊果然现世了!”
“他欠了老板百万灵石,居然还敢来?”
“那可是连玉山仙君都敢戏耍的魔尊,有何不敢。”
“快看!登仙阁的结界开了!”
“门外那份十万灵石的悬赏岂不是有着落了!”
就在这时,鬼女宛转如黄莺的声音响彻整个登仙阁:“主上有令,今夜若能留下魔尊,十万灵石,见者有份!”
话音落下,所有人都沸腾了。
元栖尘顷刻间成了人人趋之若鹜的香饽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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