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人,生而当歌
辰星峰上的建筑鳞次栉比,数以千计的竹阁耸立在其间,开山观潮楼上悬挂有“龙汉当兴”四个大字。两边用来支撑牌匾的硕大柱子都是东海一带盛产的金丝楠木,据说汐楚在建国之初就下令非皇室子弟,不得使用东海金楠,当然也有特殊的情况,比如三百年前那位手执“春秋笔”的大诗人,杜郎。
五岁识字,七岁能通六经大义,十二岁考中秀才,十六岁中举人,二十三岁考中进士,再往后被皇帝有幸招为起居郎,人生可谓得意风光至极,位高权重时甚至还委任过次辅,寻常大臣见了可不是还要尊称一句“辅相郎”,以期在皇帝身边讨个好彩头,升升官做。
可惜那位“辅相郎”好景不长,得意没过几年就被卷入了政党纷争,还因“乐汉诗案”被贬入南夷,终身不再入那庙堂一步。可就是这么一位人生后半期潦倒落魄至极的男子,在死后却得了个“文正”的谥号,可谓极尽哀荣。甚至还在京城为他建了一处衣冠冢,用东海金楠打造,其子孙多也被提拔为官,世袭三百年,传承至今。
可龙汉山这处从未对外人开放的辰兴峰内,却是连绵千家的东海金楠,无一活人居住。
尽是道家迁居龙汉这一千年江湖庙堂上未证其名的英雄好汉。
既然世人不予立碑,那我龙汉大可建这世上举世无双的衣冠冢,以祭先辈。
龙汉非是皇亲国戚,也不是盛产皇帝身边那钦天监那一撮练气士的地方,那为何每年朝廷都会默许龙汉私用东海金楠,即便是皇室供不应求,也要先满足龙汉的需量,这其中的道理,就得好好去斟酌一下了。
龙汉山掌教想到这不免露出了一笑,走向了连绵如山的衣冠冢后方,其实别无他物,就是有一眼泉水,潺潺如小溪。
老人自言自语道:“观星泉,这名字倒是与紫薇大帝有那么点相通之处,当年道教屠魔,本该是五大法相一家都拿不回来的,是陈朝阳,拼死护住这一眼泉水,并转移到他处,再用毕生修为重刻了这座紫薇法相,才让道家有一气尚存,倘若不是如此,陈朝阳也不会早早离世,羽魁姑娘,这一点,龙汉山一直有愧。”
花羽魁不知何时御剑而至,眼角有些泛红,“过去的事,是他自己的选择,你们无需自责,但我希望,楚北辰一生可以不像陈朝阳一样,再让我等他一千年了。”
老人点点头,“贫道自当竭尽全力。”
然后老人又笑着,“今日有一石猴落到了山上,这个姑娘应该知晓吧。”
花羽魁轻嗯一声,“孙悟空的本命猴,真是好大的福泽,不过牵一发而动全身,今后龙汉山的气数恐怕会更加难夺取,也并非是个好事。”
老人一听哈哈大笑,“姑娘此言差矣,那猴子可不是我龙汉山招来的。”
花羽魁闻言顿时一惊,“莫非是楚北辰?”
老人报以一个微笑。
饶是少女有两千年的修为,心境早已淡如平水,可当她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是过了好久才缓过神来,自喃道,“这莫非是天意如此。”
老人突然神色一凝,这位有一甲子有余没有行过笈礼的龙汉掌教弯下腰,沉声道:“还请姑娘能救天下苍生于水火之中。”
花羽魁不说话,老人也就这么拜着,互不退让。
老人继续沉声道:“千年前陈朝阳名扬天下之际,恰逢道家屠魔;五百年前,中原战火纷飞,百姓流离其所,是毕万疏平定了这一切,如今又有我龙汉楚北辰,贫道并不知晓人人仰慕的陈朝阳剑仙,只知有位屠魔英雄叫陈朝阳,贫道也不知道有位叫毕万疏的异姓王如何军功滔天,贫道只知道有位叫做毕万疏的王爷平定了天下战乱。如今又有龙汉楚北辰,贫道不想知道他与姑娘你有多少的缘分,贫道只知道他日后将会面临的是不亚于前两次的劫难。”
一次江湖,一次庙堂。
那下次,就该是百姓了。
所以老人说要救天下苍生。
花羽魁过去扶了一把老人,就算不同意,让人家掌门就这么拜着也不是一回事。
少女没由的走向那尊被草木覆盖以深的紫薇法相,一手挥出,法相没了草木,刹时光华四射。
少女没由的再跨出一步,看向写意剑,“陈朝阳,你可愿意救这天下苍生?”
写意剑并不颤鸣,却是剑指山下。
物有不平则鸣,看来他是要扫尽天下不平事了。
花羽魁转过身,看着老人,“我可以答应你,不耽误他龙汉道法修炼的进程,但是,每天晚上,叫他来一趟生池莲,他自己的剑法,总该要学会。”
他自己,陈朝阳。
少女犹豫了片刻,道:“那孙悟空那只本命猴怎么办,将来那猴子要是出来了该当如何,大闹天宫啊,再他之前还没人敢那么做,今后就更不会有了。”
老人摇摇头,“贫道也不知事情会怎样发展下去,但是照观星泉的星相显示,会死很多人,其中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包括你我,也包括楚北辰。”
少女好像是早有预料,“那岂不是比天子一怒还要可怖了。”
老人叹口气,“伏尸百万算得了什么,天上仙人就得死这个数,就别说咋们人间了。”
花羽魁其实并不在意死多少人,毕竟她自己就是一条白蛇嘛,而且是快化龙的白蛇。
最要紧的当然还是楚北辰的安危了。
以后的事,以后再提,人算不如天算,谁会知道知晓是多少年后,快则二十年,短则也不会超过五十年。真是好讨厌,怎么都逃不出他们现在这个时代了。
多事之秋。
花羽魁突然说道:“你们道家讲究的最益武道修行是什么时候。”
老人想了想,“二十岁以后。”
天下宗门无不是强调修行要趁早,可龙汉山偏偏反其道而行之,说女子行笈礼,男子行冠礼后才最益修行,毕竟人性本善,磨刀不负砍柴攻嘛。
就为这个说法,龙汉山就与推崇人性本恶的墨、法两家吵了个几百年,谁也不服谁。
花羽魁平静道:“若是这样,那我们时间真的没多少了。”
老人感慨道:“所以就要你授他剑术了,‘道’的事你不用操心,自有贫道教着他,不会出太大纰漏,唉,说来说去,还是最担心楚北辰那小子下山后怎么办,你在他身边,没有亲自走过一趟,终究还是太难登顶武道巅峰,你若不在,贫道就更加担心了。”
花羽魁倒是不以为意,说了句她原本说不出来的话。
吉人自有天相。
她相信他,正如一千年前一样。
花羽魁面朝老人,等到楚北辰要行冠礼的时候,你给取个表字吧。
老头儿一惊,打趣道:“怎么,不是应该你去吗?”
花羽魁笑道:“你是他师尊,理应是你取,我只是个女子,不想那么多的。”
老人点点头,不假思索道:“楚北辰,字当歌。”
少女听完一阵恶心,原来这老头早就取好了,给本姑娘下套呢。
人生几何,对酒当歌。
少女轻笑一声,看剑。
老人没想到少女真的会出手,跑都来不及了,待回到住地时,已是被打了个鼻青脸肿。
唉,贫道这日子没法过了,以后怎么出去见人啊。
老人闷闷不乐。
这一日,写意剑被人取走,再无归还。
这一日,在一座名为五指山的底崖下,有一个长的毛脸雷公脸的家伙,发出一阵阵笑声,方圆五十里地,半响无人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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