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又是一年花争艳
青微山千年以来有大气象。
先不说千年之内举道飞升的道人不知凡几,单说两百年之内,便已有三人证道飞升。在道教之中可谓执牛耳者。不管是武当山的正统还是龙虎山的锋锐,皆是被其斩压了不止分毫。
这日,青微山崎岖的小道上缓缓走上来两人,为首的是一个慈眉善目的 老人,鹤发童颜,山路崎岖,却未见其有多么吃力。跟在屁股后头的却是个娇小玲珑的女孩儿,七八岁的模样,粉雕玉琢的样子,人见人爱。
青微山作为道教一脉,自有自的风采,以怪石名传天下。山上怪石嶙峋,各有各的绰约风姿,似龙似虎,似飞禽走兽,似花鸟虫鱼。女孩儿抓着老人的右手小指,一路走走停停,一双明媚清澈的眼睛中满是震撼。老人任由女孩儿抓着,随着她的脚步,从没有显露过丝毫不耐烦。
前面过了那座上书道法自然的牌楼便是真正意义上面进入了青微山的地界了,牌楼门口站着一位样貌约莫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淳朴厚重的脸庞上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见到了老人和小女孩儿,中年男人快步上前,行礼一丝不苟。
“小师妹?”
老人笑着点头。
中年男人看向小女孩儿,小女孩儿先是有些认生,畏畏缩缩地躲在老人身后,只是探出一颗脑袋来,见者眼前的中年男人那张温柔而朴实的脸,不知怎么得就不那么害怕了。
“路还长,来,师兄背你上山。”中年男人伸出手来。
小姑娘没了害怕,大大方方伸出手来让中年男人拉着,然后被男人抱着坐到了他的脖子上。或许是因为视野忽然变得辽阔起来,小姑娘咧着嘴笑了。
江湖上面对于青微山掌教王若甫到最后选择了一个小女孩儿作为承教之人大为不解,各执一词,倒是同样作为道教正统的龙虎山与武当山并不发表任何意见,江湖人见人家道家都不曾说些什么,各种风言风语便很快散了去。
从此之后,青微山上不再单调沉闷,只是因为多了一个不爱读书,不爱修行,只爱天天爬上爬下,疯玩胡闹的小姑娘。
江东聊城,孔圣故居,少年书生临窗而坐,手中拿着经卷,目光却不在书上。
窗外有青葱幼草破土而出,有干枯枝桠枯木逢春,有南归候鸟盘旋起落,有一位老夫子瞪着眼睛恨其不争……少年书生看到窗外的老夫子,先是一愣,随后赶紧低头,故作沉静,低声诵读着先贤文章。
“你这疲懒货,又忙里偷闲呢。”老夫子虽是责怪话语,却听不出多少责问语气。
少年书生讪讪一笑,不予回答。
看着少年书生这反应,老夫子气笑道:“说了多少遍,这荣辱春秋,花开花落,生死轮回凭借你现在的境界强行感悟只会使你珠玉灵胎不堪其重,还未长成便会胎死腹中,你怎么就不听!”
少年书生知道老人是关心他:“知道啦知道啦,你前前后后都不知道废话了多少遍了,我又不傻。”
老夫子吹胡子瞪眼,少年含笑临窗。
最后老夫子叹了一口气,转身走远。
少年书生闭上眼睛。
连老夫子都未曾发现的是,少年书生的珠玉灵胎迎着这初始春风茁壮成长,整个灵胎上面散发着一股朦胧却不飘渺反而犹显厚重的光晕,其上文字流转,不知转过了多少前辈先贤的道德文章。
“天下间何事最重?天下间文字最重!”少年书生低声呢喃。
相比于道家的无为,儒家的育成,和尚就显得努力而谆勉。
白马寺的由来已久,但是世人对其知晓得并不多,主要是那些顶着锃光瓦亮的头皮的僧人真的少有人在俗世间走动。然而毫无疑问,这座偌大的江湖没有人会轻视作为佛家扛鼎般存在的白马寺。
不像传统那般寺庙非得建造在深山老林里面,世人上香得要走出长长一段山路才能显出心诚。白马寺就在人间烟火中,所以大雄宝殿里面的香火总是会昌盛几分。大秦重法而轻百家诸子,却不代表会在百家争鸣的时候耍些手段干预,而是任由其发展。大秦历代君主雄才伟略,这才有了除去法家超然之外诸子百家中流击水,蒸蒸日上的大面貌。
大雄宝殿中的金身佛像手捏慈悲像,一手衡平托举,一手竖于胸前,面容柔和,目光看向众生,却又不像在看众生。佛像横着的手掌心里躺着个小沙弥。小沙弥眼里有股子精怪劲儿,但是却并不惹人讨厌,反而会让人喜欢那股子活泼劲儿。小沙弥手里拿着经卷,摇头晃脑,却不出声,只在心里默念,这是他自己的一套背书方法,迅捷而有效。
执事和尚看着这一幕,无奈地摇摇头,主持师兄说小沙弥能见如来,便给他取了个“如见”的法号,不过也确实神奇,这小子平时古灵精怪的,但只要看到如来佛像,便会定心定意,没来由地欣喜,唯一不雅的地方便是这小沙弥喜欢爬到金身佛像手里坐着,但是主持师兄没说什么,也便放任自流了。
主持静觉和尚说如见能见如来,能见众生,能喜世人之喜,能悲天下之悲。小和尚却没有这样的觉悟,日日看书念经,额中神海光芒大放,在修出慧眼僧人眼中,如如来。
……
小镇上消失了足足有八天的祖孙二人再又回归到了众人的视线,小镇居民皆是好奇这些天这祖孙二人去了哪里,二人只是说去了后山上看了看,小镇居民一阵后怕,虽然传闻中后山鬼魅并不害人性命,但要是有个万一呢?老人当时遮掩了天机,所以几十里之外的动静并不曾有丝毫异动传入小镇居民的耳里。回到小镇的徐宁变得有些沉默下来,见过了高山之高,水长之长,才明白自己的渺小。徐宁沉默倒不是因为自己的渺小而自怨自艾,只是在想着,真到了走的那天,自己时不时真的可以舍得下这座偏远却充满了人情味儿与烟火气的小镇。
初春的空气中有着淡淡的草木香,三月过后,姗姗来迟的春风终于吹满了天地,四处皆是绿油油的一片。田地里的小麦远远看去,像是绿色的毛毯一样,满目的绿意让人心中感动。小镇男人收起了冬日的轻浮,各自回归到了那种平淡朴实却又充实的劳务日子,而小镇的女人们还是一如既往那样,收拾了自家的家务便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八卦起来,徐宁顶喜欢这样的小镇生活,但是心中又向往着外面那种充满了无限可能的波云诡谲的多姿多彩的浩瀚天下。
小镇人都觉得那个平时谦恭有礼但也有着孩子心性而活泼爱闹的徐宁变了,就在他们祖孙消失了八九天之后。那孩子像是换了个人一样,心事重重的样子,虽然见着他们后仍会停下身子来笑着打招呼,但是你可以明显地感觉的出来少年有心事。这么小的年纪,即使再早熟,也还没有学会如何将心事藏起来。
这一年,少年始知愁滋味。
再晚一点,当春风驻足不前的时候,小镇终于有着第一朵花开放,然后便似连锁反应一般,小镇周围,不管是野花还是被一些妇人挖回去种在庭院里的稍微有点姿色的花皆是竞相开放,赶集一般,翛然而至,毫无准备的小镇居民脸上的笑容便也都像这开满山野的鲜花一样了。
老人站在屋檐下,嘴巴里叼着烟枪,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春风骤放花千树,一轮又始,老人已经足足走过了一座春秋,在这足足三百年的时光的雕琢腐蚀下,或许是真的自己也从心里觉得自己愈发苍老起来了,老人便总是喜欢去回忆一些过往自己逍遥江湖的日子,那时候大秦还没有建立,还是诸国相互征战的时候,那时候的自己也就与现在的徐宁一般大小吧,总是向往着那座浩瀚却对没有丝毫宗门或世家背景的自己走一步便难于登天的江湖。还记得自己攒了许多年的碎银子才堪堪买回去一本最下乘的拳谱,约莫是十两银子吧,或许在他人眼里不过是烂大街的东西,而自己却如获至宝,先是最简单的踩谱出拳,一遍不行就两遍,两遍不行就三遍,三遍不行就无数遍,反正自己也忘记了那么一个或许会很恐怖的数字。世人皆言我之天赋无双,又会有谁知道,自己的资质不过中下,能够取得这样大的成就或许便是因为自己那种锲而不舍,难听一点就是可劲而钻牛角尖的性格了。
老人想着想着,便笑了起来,当年的江湖,漫山遍野开满了花,自己一力破之,而如今又是一轮春秋,谁又能剑出而万事具寂?老人看了看徐宁,笑意愈发明显起来。在自己这个曾经的“天下第一”手里足足打磨了十一年的上好玉佩,若是被你们的传人比下去了,我直接臊死算了。
老人哼了一声。
春风广渡,百花一簇又一簇争先恐后。
远在小镇的老人遥观整座浩然天下,拿小拇指抠了抠鼻屎,不屑道:“又是一年花争艳?且看日后徐小子一剑破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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