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6 章 二更


  上班这件事,云程还是很期待的。

  他上辈子都没有上过班呢。

  这跟去找彭先生上课不同,上课时多数就他一人,最多有叶存山作伴,环境一点都不放松。

  去自己的铺子里上班,他能享受一下摸鱼的乐趣。

  铺面办公桌还没坐满,偶尔有书生来写稿子,有画师来画画,才有人占位置。

  主要还是编辑不够,云程想要培养出几个能写大纲文的编辑,留了空位。

  早上吃过饭,他跟叶存山都贴贴圆圆的脸,就结伴出门。

  圆圆眨眨眼,没反应过来。

  存银还是下午去上工,早上能做点自己的事,也跟圆圆玩。

  他叫圆圆,圆圆就看他。

  他再把打娃娃的桌子拿出来摆上,圆圆眼睛就亮了。

  她现在不爱坐人腿上,被人抱着,能站学步车里站会儿,也能坐宝宝椅上,存银就跟她玩这个。

  他玩心也重,跟个小宝宝都要比输赢,左右手都拿着娃娃,来回冒头,圆圆打不过来,玩一会儿就累了,摊宝宝椅上,小肚子随着呼吸起伏,看得存银直笑。

  平枝姑姑带人过来收拾东西,准备换季。

  院子里要当晒场,存银就把圆圆抱回屋玩。

  另一边,云程跟叶存山在巷子口分开,转头去话本铺子。

  金掌柜见他来还懵了下,“今天没东西。”

  云程说今天来写话本的。

  他知道有部分书生不满,今天趁着上班,就在铺子里写。

  找了空位,确认没人,就让小伙计给他准备炭笔稿纸。

  起稿前,也跟金掌柜说昨天叶存山提出的点子。

  镖局有合作,现在还有来往,过去跟人聊天,打听路上的惊险事,问题不大。

  仵作那头估计没几个书生愿意去,都嫌弃晦气。

  题材也太新,从前没有过这样的,他们也想观望。

  原因是他们话本铺子先后推出了很多新题材话本后,有书生自以为理解了创新点为何物,去写了跟市场喜好完全相反的话本。

  比如一胎三宝文学,有人居然能写男主三个小宝贝给孩子找了三个后娘,云程看见的时候都说不出来话。

  所以书生们在创新方面,都变得很小心翼翼。

  云程想了想,元墨一直是连轴转,现在能写出来东西,全是他从前看书多,积累多,也没有往外输出过,再来对精神也是很大的消耗。

  柳小田的铺子生意不错,元墨两部《一胎三宝》也能攒些银子,今年收尾以后,应该只会抽空去写《状元》,再有空余时间,会来话本铺子参加一下他的培训班,毕竟以后还是要靠写话本养家糊口的。

  其他时间就要备考,不宜让他再分心。

  云程问贺泉跟柳文柏的时间,“有时间再问问愿不愿意。”

  他更倾向贺泉一些,文学功底更好,写这类题材代入感会更强。

  柳文柏适合奇幻、幻想类题材,全是想象瞎编的东西,没人说他什么。

  但是胆量而言,肯定是柳文柏的胆子大。

  贺泉是家道中落,缺钱的时候写写话本,现在有《嫡子归来》续命,不知愿不愿意尝试。

  金掌柜之前试稿,没找手里有连载文的人试,怕影响在售卖的书籍,得不偿失。

  云程要问,他就叫了个小伙计去问问意向。

  这边再无其他,云程就自己写。

  书童也不要,他许久没写,上午指不定都是胡乱写的草稿,叫书童看见也丢人。

  大逃杀跟破案职场文都暂时放一边,云程就想去写一个恐怖类型的文章。

  古代背景下,也有神妖鬼怪出没,之前的人都写得带有艳□□彩,他首次创新的时候,不宜太过。

  可以参考现代某些恐怖小说改编以后,都得是主角的脑子有问题,是他在精神病院的想象来。

  试着写了几个开篇切入点,对于主角身份的设定上,又再做调整,往“自救”的主题靠拢。

  以自救为题材的作品挺多,解救类型的大家耳熟能详,公主被恶龙抓走,勇士去救。

  自救就是公主被恶龙抓走,她自己想办法逃走。

  这也是存银他们之前玩过家家时就体验过的情节,山贼头子抓了夫郎,猎户去救自家夫郎,一路能遇见很多阻碍,这是猎户的解救路线。

  夫郎在山上,想办法逃走,与山贼斗智斗勇,这是夫郎的自救路线。

  带恐怖氛围的话,搞点沉浸式体验就最合适不过。

  现代某些论坛里,会出现些沉浸式体验的帖子,会看得人后背发凉,古代还没。

  至少云程这一年的阅读量而言,还没看到过这类型的。

  主题主线,人物基础设定,文风基调都定下来后,最让云程觉得为难的是,这个恐怖氛围的浓度。

  他把金掌柜叫来了,由浅入深的试探了一下,根据金掌柜的反应,推测常人的承受力。

  试探分层级,先说这个世界上可能有鬼,再说国境内有鬼怪出没,再讲府城里鬼怪很多,然后说鬼怪在他身边,再升级他邻居家很不对劲,继续升级,这个城市……

  云程都没讲别的东西做渲染,冷漠叙述,都能感受到金掌柜的情绪变化,对生活在这个时期的人民群众的承受力有了深刻认知。

  早上就搞这个,弄完云程把稿纸都放进小挎包,拍拍金掌柜肩膀,“你下午休假吧,我批了。”

  一把年纪,被他吓唬,真是可怜。

  金掌柜抹抹额头的汗,“你要写这个啊?”

  他担心顾客都被吓跑了,以后都不买他家的话本了。

  云程问他看过小孩子看炮竹没有,“又怕又爱看,又菜又爱玩。”

  金掌柜:“……”

  好吧,他坦诚,他其实也挺想知道他邻居怎么个不正常,这个城市是不是只有他一个活人。

  云程回家吃午饭,顺便问存银要不要去戏园子看戏。

  “带你去逛逛。”

  存银很心动,问是什么时候,“小田哥接了私活儿,去别人家做酒席,我要跟着打下手,就这两天去。”

  云程皱眉,“谁家?”

  存银说是对面的脂粉铺子,“杨老板家儿子成亲,要摆酒,就两三桌,说请小田哥跟我过去,他家里人再搭把手,这事儿就能办成了。”

  是熟人,云程就放心了些,问了位置,“到时我让温故去接你。”

  存银应下了。

  看戏就不急,等他忙完再去。

  早上存银陪圆圆玩了一上去,孩子中午吃饭都没精神,要不是肚子饿,能直接睡过去,吃饭是都边吃边打盹儿。

  她现在还太小了,自控力弱,也意识不到危险,云程怕她噎着,中午的辅食就算了,直接让奶娘给她喂奶。

  “填填肚子就好了,饿了她会醒,到时再喂一次。”

  存银很心虚,“我看她玩得也很开心……”

  这又没什么,云程让他多跟圆圆玩,“太活泼了。”

  存银想知道他小时候有没有圆圆活泼,想想前几次问的时候,都很自取其辱,这次他不想问了。

  他还想着大哥以前老揍他,可能也是不耐烦带的原因。

  闹起来烦人。

  下午圆圆睡觉,院子里又都晒满了被褥棉衣,稿子云程会沉浸式写,到时不好中途打断,决定留到明早去话本铺子写。

  饭后他跟存银一块儿出门去柳小田家,说圆圆睡醒找他,就叫人去喊他回来。

  柳小田家里小,多请了一个帮工后,夫夫俩的活动空间就只有卧房,小堂屋都拿来摆放菜品货物了。

  云程来时,元墨也在家,还说出去避避嫌,云程说不用,拿了扑克牌出来,说一起玩玩,聊聊天。

  柳小田听他讲过,前阵子大家都忙着准备院试,府城售卖一阵子了,他们还没玩过。

  云程说了规则,三人就洗牌玩。

  云程顺便关心下他俩什么时候搬家找房子。

  罗旭是有心往上考的,前面几年租房子可以。元墨不打算往上考,早点安家,能省下租金。

  问出口,才知道他们夫夫俩最近也在为这事闹别扭。

  柳小田是说他们来时把家底耗空,这一年多好不容易重新把日子过起来,攒了银子,再换宅院,手里这个铺面也不转出去,眼看着就又要没钱了。

  还能挣,但他没什么安全感。

  就明年的院试,元墨平时纸墨的开销也大,书籍倒还好,云程跟叶存山愿意借给他看看。杜家书斋那边为了维系关系,也允他拿书回家看。

  书生的纸张不必多说,买便宜的,一年的花销累积下来也不少了。

  柳小田摸摸自己额上的孕痣,跟云程讲,“而且你看看我,我这段时间调养得很好,孕痣显颜色了,万一怀娃了,这不是也要银子。”

  现在挤挤就挤挤吧。

  元墨就想趁早换。

  因为《一胎三宝》收尾以后,这两册会再结算余银,合集出来还有。

  《状元》的连载期偏长,也能续上。他们现在这间门脸铺面每个月的收益也不错,不会跟来时一样。

  换房子,他也不是为了自己享受。

  天热起来,他们这屋子里火炉多,到时家里人都难受。

  柳小田还想养身子,这挤着热着还要干活,怎么养?

  那柳小田也想再攒攒银子。

  云程说可以先看着,一边攒银子,一边看着。

  他消费观念如此,能力范围内,能过多好就过得多好。

  还跟柳小田说:“早买早享受。”

  柳小田:“……舍不得,攒得好辛苦。”

  但这笔银子确实迟早得花。

  夏季热起来,学习环境也不好。

  元墨只是性子淡,并非完全不受影响。

  柳小田知道该买,就是心痛。

  云程开他玩笑,“心疼银子不心疼元先生啊?”

  一下把两个人的脸都闹红了。

  云程讪讪,发现他脸皮真是厚了许多。

  元墨基本不会主动去找云程,不重要的事就要金掌柜转达,重要的事就让柳小田跑一趟,显然也听说过云程新题材话本推行不顺利的事。

  他顺便问了问,云程就很想跟人讲鬼故事。

  云程看柳小田一眼,想想现代情侣们玩情趣的时候,都要去看看恐怖片,看看他俩这闹脾气又没全闹的样,头一次当了助攻,讲完出来后,深藏功与名。

  回家时,东西都收拾好了,厚被褥跟毛毯收起来,里里外外都透着清爽,只在炕尾多放一床厚被子,夜里冷可以加。

  叶存山要去彭先生那边学习,稍微晚一点到家。

  云程跟他说起今天的事,因为连续吓到了金掌柜跟柳小田,他颇为得意,讲起来有声有色,眼角眉梢都带笑。

  末了,跟叶存山说:“存银过两天要跟小田一起去杨老板家做饭,杨老板儿子成亲,要摆酒,我算着日子,等他忙完,也快到月中了,你刚好休沐,咱们一家四口去逛戏园子吧,都是头一次去,结个伴儿。”

  叶存山答应下来。

  隔天,云程继续去话本铺子上班。

  定下主要情节后,先后给人讲过两回,再来写就很顺畅。

  沉浸式体验感,从第一人称视角去叙述就好。

  开头是主角一觉睡醒,发现他在完全陌生的地方。

  在这里,所有人都叫他“王二”,他有了一个跟从前完全不同的身份。双亲是极品,妻子很泼辣,儿子流氓,女儿刻薄,还是村里数一数二的破落户。

  可是他原本不叫“王二”,他是黎丞,是宁安府首富的长子。

  父亲建在,继母当家,还未成亲,更无子女。

  起初,他以为这是一场梦。

  直到第二天睡醒,他发现村里所有人的行为都被“刷新”。

  前一天跟他说过的话,会重新再说一次,吃的饭菜都如出一辙。

  儿子偷看邻居家的姑娘洗澡被骂上门;女儿说人家闺女又丑又胖没哪里值得看,火上浇油。

  妻子叉腰撒泼骂人,嗓门极大。她眼白多,让这层凶悍之上,多了三分阴戾。

  甚至连经过村庄的外来客,都是一样的装束,说着一样的话。

  他开始意识到,他所处的环境不对。

  他想要逃离,离开很顺利。外面的世界跟他从前接触到的村庄小镇并无不同。

  但他一觉睡醒,又回到了王家村。

  还依赖了村里的“菩萨水”,一天不喝,浑身上下哪里都在发痒。

  往后几天依然重复,家里的吵闹让他无法精心,他面临前所未有的压力,整个村子都没有“昨天”的记忆,只有他独自清醒。

  他开始怀疑这里的真实性,思考是不是某个妖魅做出来的幻境,亦或者他鬼打墙,误入了什么鬼怪村庄。

  困境使他发疯,在这个所有人都在刷新重复昨天的环境里,他精神也开始恍惚。

  直到他发现,固定时间去上茅厕的人,根本没有拉出东西。

  像是走流程,到时辰了,就进去蹲坑。

  这是他的一线生机。

  从这一天开始,他不再逃,试着去融入。

  他假装、潜伏,做出已经被逼疯的模样。

  然后得知了他被困在这里的真相……

  这部分情节严格按照三幕式来写。

  开头已经进入危机环境,第二天进入逃跑环节,但以失败告终。

  从这次的失败开始,他会进行多次的尝试,环境跟身边的人物都没发生变化,变化在于人物本身。

  直到他精神压到极限,开始转折,这里是“真正”的逃脱。

  云程写的时候,适当用了一点日记体。

  比如:

  醒来第六天,我还在这里。

  妻子睁眼看着我时,眼白似乎更多了。

  ……

  醒来第十天,我主动去喝了菩萨水。

  我发现附近有人在窥伺我。

  ……

  这种类型的文章,云程是在论坛玩的时候写过,会随机跟误入的路人互动。

  头一次整理成文稿,写完以后他在会让代入感、沉浸感断掉的地方重写加修饰。

  完稿都到月中了,上面乱七八糟划了很多东西,添添补补的贴纸条,暂时没让勤学誊抄,一家四口出去看戏。

  叶存山抱着圆圆,云程牵着存银。

  存银对云程新写的故事很感兴趣,他特别想看,这次跟以前不一样,因题材问题,云程觉得存银还小,现在又是独自睡一间房,怕他夜里吓得睡不着,所以不给他看。

  虽然在写的时候,云程已经因为时代背景原因,将一个偏无限流逃生的副本,写成了人为制造的困境。也因是人,所以露出了破绽,给出了逃生线索。

  但第一人称视角观察下来的东西,带一点疯疯的偏执,再逐渐恢复平静的语调,也令人细思极恐,不知他真的发现了被困原因,还是他已经彻底被同化。

  本质还是想写恐怖类型的,发现村庄的秘密后,主角默认可以成功逃离。

  前面的身世铺垫,只在开头出现过一回,不用上,就等于无效设定,是在水文。

  在推测村民都是演戏的情况下,身世线可以做结局补全,猜测是他家里为了争夺家产,才陷害于他。

  也有一个很明显的陷阱。

  他是精神状态极其差劲的时候,发现的“生机”。

  而他在王家村那么久,都没办法判断,同一时间里上茅房的那个人,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没拉出来过。

  精神失常下观察的人与事,很难不带有主管臆测,自动美化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上。

  在这里留个开放式结局,要被骂上一阵。

  云程说等到全部誊抄完以后,再给存银看,“现在乱糟糟的。”

  他给存银的版本里,要往里加进去一页阴谋版的剧透,表示主角就是因为家里争夺家产,被人弄到村子里的。

  全都是阴谋,存银看起来就是上帝视角。

  现在就好好看戏吧。

  一家三口到戏园子看戏时,存银二月中旬寄出去的厚厚一沓信件,才终于送到了陆瑛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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