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咬春(捉虫)
云程熬不住夜,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叶存山没怎么闹他,抱着人黏糊了会儿就放他补觉。
叶存山还算精神,要把家里杂务点点,趁着年假,该弄的东西弄完,省得后面回县里,又要麻烦人。
猪是等明天他继妹李桃带着夫婿回娘家时,顺便问问他家里收不收生猪,不收他就再看看村里有没有人要。
鸡已经抱到爹娘家里了,这事不用管,他们也没空再养。
兔子就给婵姐好了,一窝有好些,回头看看存银跟云程要不要养一只,当个小玩意也不错。
就是这屋子,等到夏天时,虫蚁多起来,云程怕是住不惯,得早做打算。
地已经划出来了,村里盖间屋子,也没蔚县买房贵。
叶存山自个儿算了笔账,不算云程的润笔费,他们到三月四月时,也能有多的余银,能解决这问题。
别的都琐碎,比如他跟云程后来买回来了两亩水田,眼看着已经入春,他俩不种的话得提前找下家。
以及存银的安排,小孩儿想跟出去,他跟云程也相处好,家里带个孩子没事,就是要说服叶大很麻烦。
这个年过得热闹也忙碌,他清理完后院时,叶旺祖跟叶庆阳带着账本过来了。
叶存山跟云程能拿两份分红,叶庆阳才给云程说过,一月是给不了的,但是账本做出来,要发第一次的月钱,总要给他俩过过目。
云程还在睡觉,识字量也没到,账本就给叶存山看。
叶旺祖说:“羊毛已经开始涨价了,就你认识的几个商人没涨,但也有暗示,这一块的成本要加了。”
羊毛衣他们才做没多久,纯手工织品,耗时长数量少,程文瑞买空铺子,杜知春有一件拿一件,目前蔚县还有的零散羊毛织品,基本都是手套。
这个便宜,买的还多半是书生。
商人们不知道哪里听到的风声,这生意才起步,就要把原料抬价。
叶存山说:“他们可以加,我们也能不急着买,反正蔚县这里就只有我们一家会这个手艺,程公子远在京都,他们也不知道,隔段时间,压一压价格就又下来了。”
到时挑几个人厚道,货品又不错的商人稳定合作就好。
刚开业,账本前头全是支出,到了后面才有盈余,主要挣钱的就是羊毛衣和纸钱,低价纸因为利薄,收入反而不显眼。
叶存山也是头一回看账本,这部分他拿算盘对得仔细,叶旺祖他们也没说什么,坐一边喝茶聊天,有个问题了,叶庆阳才来看看。
叶存山还记得一件事,说静河纸铺的人给他们买了一筐蜂窝煤,问叶庆阳,“你知道谁买的吗?”
叶庆阳比其他人早回家,不知道,不过他说:“孙阳还给纸铺送了框煤,说有人登记的地址是纸铺,我没碰着人,堂叔过年回来带的话。”
一筐蜂窝煤价格低,送来很不起眼,大家也没谁在意。
就叶存山把这事记心里,无缘无故送煤炭,里头应该有点事。
确认账本没问题,叶存山还问叶旺祖,“现在村里水田什么价位?”
他跟云程买回来时,是一亩三两。
叶旺祖说:“老价,这地不出意外几年也改不了价,你们地不种了?”
他给人提个醒,“现在村里急着要买地的,就云家老二,他要挣块地出来,好养活他自己跟妹妹,我接济了他几两银子,叫他先做藕粉,挣一点算一点,等到天暖,他也敢让云香碰这些冷的凉的,家里多半是会选择买水田的。”
到时他外出种地打猎,自家产的莲藕能让云香在家里加工卖钱。
云程跟他家关系不好,云老二能带着四妹出来,可怜之外,也要考虑两家恩仇。
当时云程卖地葬父,没几天叶存山带他买回了两亩地,这地是云父种过很多年了,再给仇家种,心里总归不舒服。
叶旺祖给了个提议:“可以先租出去,我爹已经让吴婶子教人做藕粉了,愿意学的都去看看,现在天冷,村里也忙,在学的就是那些外姓人,他们地少又不肥沃,来年该愿意租着种种。”
姓叶的本家人却没几个会租,就是买,也是各家人头分好了活儿,再多种不过来。
夜里云程醒了,叶存山给他说这事,云程还迷迷糊糊的,“不给云家就行了。”
他没那么大方,谈什么冤有头债有主,不计前嫌跟人家儿女来往,不去打击报复已是他善良了。
刚好提到这事,云程也说了下金镯子。
“看他这样,我一次性是要不回来,叫他签个契据,定个期限还着。反正就你说的那样,满村都是证人,不信他敢拖着。”
就是想到问手镯样式,还得去他家走一趟,云程有点烦。
叶存山应下,但给云程说:“我的意思是手镯不急着打出来,蔚县没什么好手艺人,你到时先把样式画出来,以后有机会去府城或者京都,再请个好匠人。”
退一步说,他没考上,也能拜托杜知春帮个忙,他家每年最少去京都两回,大不了工期长一点,他们等就是。
云程原先着急,也是想祭拜时有个交代,现在没拿回来也祭拜了,等等也行,便答应了。
初二云程没娘家要回,不下去凑热闹,自己待山上绣生肖挂件。
叶存山下山回家,跟李桃夫妻俩碰了个面,没多寒暄,就问柳大志收不收年猪。
柳大志比叶存山的块头要大很多,身高差不多的情况下,他肌肉隆起突出,一身棉衣都裹不住,李桃搁他旁边站着,显得特别小一只。
他嗓门也大,说过年时见过叶存山家的猪,“你那猪养得太瘦了,收是要收,就没个好价。”
正常猪能有个二三两银子,他家这猪一两并五百文,“你要觉得合适,我待会儿直接带走。”
叶存山直接点头了。
外头存银已经玩疯了,炫着玲珑球又炫着银镯子,笑声隔着老远都能传进来。
这小孩儿还会端水,拍拍小挎包,“我爹都给我两颗银豆豆呢!”
叶大竖着耳朵听着,从初一开始阴郁的心情终于见了晴,乐意给叶存山说句好话,“都是亲戚,你凑个整算了,二两银子拿走。”
别说柳大志要不要同意了,叶存山都叫他别添乱,“你最近是不是到处说给我跟云程送了二十两银子?也别光说了,拿来吧。”
叶大闭嘴了。
叶存山叫他消停点儿,“没拿的事你到处说什么?”
他还想叫人闲着就去把茅厕的粪挑了,看大家都在吃果子瓜子,憋回去了。
算了。
以前讲话也没什么顾忌,现在被云程带着,这污糟话是不好在人吃东西时说了。
李桃也怀着孕,柳大志没急着催她走,留娘家多坐会儿,全当歇脚了。
他从褡裢口袋里摸了碎银铜板,叫叶存山点点数,跟他一起回家赶猪。
路上问叶存山:“我听我堂弟说,你写了本小说,在府城都卖疯了,润笔费少说得比他多五十两,真的假的?”
柳家世代屠夫,从前只会劁猪,现在也圈了地养些猪崽。
猪要是不生病,他家一年很有挣头。
就是去了县里摆摊卖肉的伯伯说外头人瞧不起屠户,再有钱也没用,硬是把儿子送去开蒙读书了。
他家的人,骨子里就好动,坐不住。
堂弟改了个名字,叫柳文柏,听着弱气文气,实际还是好斗莽撞,一家人没指望他有出息,每回碰面,都不等他们打趣,柳文柏自己都说想回家学劁猪养猪。
结果他写了个话本火了,一百两银子拿回家,前头读书的本钱挣回来不说,他还被其他书斋请到了府城,在那边供稿,这日子,啧。
柳大志就想知道,“这是不是读书了就会写?要行的话,我儿子出生,我也送他读书去。”
柳家有打媳妇的传统,叶存山跟李桃关系不算亲近,到底也算他继妹,怕到时没生儿子挨打,便委婉表示:“女孩跟哥儿也能写的。”
柳大志愣了愣,“李桃说她这胎是男孩子,说她娘有经验。”
叶存山:“……”有生女儿的经验?
他不想提。
就好奇《赘婿》的销量。
杜知春说在府城卖得特别好,还说要加印,就算不能卖到人手一份,也不给留几只小虾米。
因着杜知春性格爱炫耀,这话叶存山是打了折扣听的。
但柳文柏说出来就不同了,他跟柳文柏不对付,除非真的火爆到一定程度,不然说起《赘婿》小说,语气该是贬低嘲讽看不起的。
两人路上说着话,也到了山里。
云程看有客人,就放下绣活,去倒茶上点心。
他在绣的是小萌虎挂件,今年虎年,也想这上面讨个彩头。
柳大志一看就喜欢,问这个卖不卖,“我儿子今年夏天就该落地了,属虎的。”
云程就正常报价,他很大方,直接掏了钱。
再经过叶存山一番介绍,云程知道他姓柳,是柳屠户家的,家里阔绰得很,又拽着叶存山过来,从叶存山的小挎包——他也把褡裢口袋换成了小包包,拿了小羊挂坠出来,“还能绣其他的生肖挂件,你家还有人要的话,可以来找我。”
柳大志很嫌弃,“不要黑脸的羊。”
叶存山脸更黑了,“你们想要还没有。”
柳大志不跟他计较,拿麻绳绑着猪脖子,牵着就要拉走,说回去问问,“有消息就给你传来,没消息就没人要。”
猪的事解决,云程也收拾收拾东西,拿上纸跟本子,跟叶存山一块儿去云仁义家。
叶存山叫他别自己画,“待会儿叫上庆阳,让他给你画。”
阴司通缉令的事儿还没过去多久,不适合。等云程这阵子慢慢过渡,表现出对画画感兴趣,跟着叶庆阳学炭笔画,结果青出于蓝,这就差不多。
云程办事没他谨慎,老老实实听他的话。
叶庆阳今天在相看赘婿,很难挑中一个合心意的。
能上门入赘的,都有这样那样的难处,家里穷还是好的,就怕遇上懒的、带病的。
现在爹娘看他在县里当账房先生,提议他在县里找一个,爷爷说怕县里离得远,他家管不住,往后怕庆阳受委屈。
正说着,叶存山跟云程过来找他。
他听完跟家里人说一声,就陪着他们一起去云仁义家。
叶存山对他亲事也有些上心,问他介不介意找书生,“实不相瞒,我有同窗愿意入赘,就是脸皮薄,自己不敢出去找,等着两头都有这个意思了,可以相看相看。”
叶庆阳夫婿难找,也有他自己读过书,再跟大字不识的糙汉没什么共同语言的原因。
以前的话,他是不敢找书生的,花销太大。
现在有低价纸,他觉得可以试试,就怕别人说他人丑心高。
叶存山是他堂哥,能说这话,该是心里有底,路上说了点男方情况,叶庆阳说:“那等回县里后,我跟人见个面吧。”
快到云仁义家时,隔着一段距离就能听见他们家的骂声。
叶庆阳说要不叫云程别去了,“你们回来没到村里走动多少吧?他家发疯的时候,还说要程哥儿跪祖宗牌位前忏悔呢。”
一家子流民过来的,祖宗牌位没带,记得几个刻几个,主要祭拜的还是父辈。
云程心里害怕,但这事是为他做的,哪里能躲人后面?
他跟着一起,进门后云仁义家的吵闹就为之一静。
李秋菊跟云丽丽成日里后悔把簪子还给他,听她俩念叨多了,云仁义心里也悔。
所以一听云程是要他签欠条,他就不乐意了,“别想了,不可能,那银子也不全是我家花的,你家先前有七亩地,也是这里头出的。”
流民分过来,照例分地,这边靠水靠山,水田好,旱地砂石多。
云家是兄弟俩流落过来的,一起分的就那七亩地,把不肥沃的地分给大哥,说这也算他家花了银子,也就云仁义说得出口了。
叶存山说:“你以为我是来跟你好好商量的啊?我状纸都写好了,今天你配合,咱们有话好说,你不配合,咱们官府见,顺便也请县老爷审审,你往年抢弟媳首饰,算个什么罪。”
云仁义心虚,这东西拿出来压他,一压一个准。
但再问手镯样式,他就说不记得,想含糊一点,把重量说轻一点。
叶存山说:“你在哪家铺子融掉的?”
云仁义就知道他这是要刨根问底,寻思着这都十多年了,就是铺子还在人还在,人家记不记得这事都不好说,想赌一把,“码头那家的首饰铺,样式我真不记得。”
李秋菊说她记得,“你们同意让叶忠去造纸作坊干活,我就说。”
她嫌弃云丽丽干活不好,也疼了十多年,想要她嫁个好人家。
云丽丽嫁得好了,他们才有盼头,家里气氛能变一变。
云仁义看她一眼,倒没拦着。
这事叶存山跟云程两个就能做主。作坊有他们一半,主要干活的人都是叶家人,外姓一个没有。
当时剔除出去的,就是云程这边提了要求,他松口,加一个人不难。
而且李秋菊不是给她儿女要,是给叶家人要,他松口压力没那么大。
得了准话,李秋菊才描述样式,云程把纸笔给叶庆阳,自己也认真听着。
叶存山一样拿纸笔,把她口述的文字记下来。
就是一遍听完,叶庆阳不好动笔。
李秋菊见识短,知道上面有花,有字,但说不出来是什么花,什么字。
形容了花瓣叶子大小,手镯粗细,叶庆阳照着画出来,时隔已久,她只能认个模糊。
看他们这表情,还怕人反悔,“你们可提前说好的!”
叶存山看云程,“要么去码头首饰铺问问。”
就是不抱太大希望,打听出来的可能低。
云程垂眸叹气,“签欠条吧。”
还是太理想了,不行的话,到时这银子还清,他把欠条烧给爹娘看,也算交待。
云仁义报低了数目,叶存山要他好好想想,“这个粗细的镯子,不可能那么点银子,去首饰铺子打听,找出花样的可能性低,但价格翻出来却不难。”
账本在那里呢。
那家做生意不讲究,只看银子,打点一些出去,能叫人查个账。
云仁义这才捏着鼻子报了准数,“八两。”
云程给存银打个银制玲珑球,加进手工以后都有四两。
就是因着这,又问过金价,算着该有十五两左右,才说叫他家签欠条。
不然就几两银子,签什么签?
云仁义哼一声,“就这个数,你要不信,自个儿问去。”
“我会问的,”云程说:“这么少,你现在还了吧。”
云仁义不知什么时候抹了印泥在手上,这会儿倒是利落,直接在欠条上摁了手印,“三月底我会还清的。”
他家底厚,也是一点点攒起来的。
现在都看清了,几个孩子全靠不住,那银子他不动。
叶忠都要去造纸作坊干活了,该来娶他家丽丽了,叶家没几个穷汉子,到时拿了聘礼填账,算他没白养云丽丽这么多年。
东西签下,云程皱眉不满,也不好说。
他们离开后,云丽丽还试图也用告官威胁一下云仁义,她不想洗衣服了,太冷了。
云仁义冷笑,“你有个蹲大狱的爹和大哥,看看你以后是嫁给隔壁的鳏夫,还是邻居家的小流氓。”
云丽丽抹了把泪,想想那水实在冰,她娘又刚给云程说好了可以让叶忠去造纸作坊干活的事,就说:“那我去找叶忠说说这事?”
云仁义不同意,“今天初二,他家几个姑奶奶都要回来拜年,你上门去难看不难看?”
叶忠家里前阵子能把婚事闹僵,云仁义现在就能叫他家骑虎难下。
带着包瓜子,带壶水,就满村溜达,见了人就说他家给叶忠找了个活,让他不娶丽丽都没脸。
另一头,云程跟叶存山再没其他,跟叶庆阳道谢后,回家把欠条跟碎玉簪子放一起,就各忙各的。
叶存山看他表情不太高兴,给他讲了《赘婿》的销量,“柳文柏带回来的消息,你到时候打十个八个金镯子都够了。”
云程笑:“这钱是拿骂声换的,你得小心了。”
书院里书生都说是叶存山写的,云程要他背锅,叶存山就背着了。
叶存山也跟着笑,“所以我以后会不会被同窗围殴,就看你的了。”
《赘婿》小说在府城骂声一片,与之而来的是各类猎奇的读者,他们都想看看这大家都在气愤都在骂的小说,究竟有什么魔力,能吸引他们好些天还在讨论下一册的剧情。
因此,府城书斋还多请了匠人来加印,过年也就歇了除夕夜一天。
沿路的其他几个县城里,同样刮了一阵《赘婿》风。
平常人家的讨论倒还贴合剧情,有些人家是招了婿的,今年看自家赘婿,就怎么看怎么觉得高深。
“难道我家这受气包软骨头赘婿,私下里也是个首富?”
于是今年很多赘婿,都感受到了“婆家”的嘘寒问暖,有些人脾气急,旁敲侧击打听不出来就直接问,问都问了,得一个否认,他还要说赘婿有城府,“谁还惦记你那点银子?”
过后又问:“你真没私下经营产业?府城十条街的铺子都不是你的?”
赘婿们简直要哭出来,“我真有那本事,我还当什么赘婿?”
岳父岳母不乐意了,媳妇夫郎也不开心了。
“就不能是喜欢我家,就不能是真爱?”
小说里的赘婿在家憋屈在外厉害,读者讨论来讨论去,只能用真爱来解释了。
就是不知道他媳妇得美成什么样,才能叫他甘愿受这委屈。
没错,云程也用了一贯的套路,在描写正妻这个角色时,用了很多华丽辞藻,要人即使想不出来她是个什么样的大美人,也要觉得她真的很美。
《赘婿》小说把大家情绪调动到最高时,各地卖书的伙计都先后有了一个决断,把《家有福妻》也投出去。
过年期间,大家嘴上都要讨个彩头,读者情绪卡在这里,不好骂人,总不能为个话本,给人气出毛病,换一个平淡风的话本,刚好让他们消消火。
这一波试水,反响超出预期。
他们不知道如果没有《赘婿》在前头刺激情绪,会不会有这么多读者过来换个口味,只知道他们这个年,赚大发了。
蔚县书斋印出的《赘婿》第一册,在新年挂牌,除夕当天有人买了回家,守岁时差点扔炉子里烧掉。
赶早买了回去看,好判断这书有没有爆红潜质的商人们,不到一个时辰,就派人过来买。
关门前,家里存书销售一空。
工匠们也乐呵呵的,铺子里生意好,他们赏银也多。
也都知道今年为了防其他书局盗印做了努力,年间还拿着刻刀干活,想把《赘婿》第二册的小说多雕版几份,到时候再传到别地,他们书斋才好多赚点,他们也跟着喝汤吃肉。
目前销售最远的地方是京都。
京都除却这话本以外,还有一个新鲜物件流行开——一个叫毛衣的东西。
先是礼部杜大人家得了好些,说是远在蔚县的小辈孝敬来的。
开始的尺码都是按照成年男人的尺码织的,杜家男人虽不壮实,却也有个高挑个子,老太爷今年都腰背挺直,没一般老人的佝偻样,毛衣毛裤再加手套,一身齐活儿。
除他外,就是杜大人自己有套齐整的,今年拜年叫同僚们好生羡慕了一遭。
回来还可惜东西太少,想着蔚县那头的小辈还算有心,年年要来京都送两回礼,就说也给他们带些东西过去。
杜大人说:“程小公子上回带了个什么计划本,说拿来背书不错,家里小辈都读书,这东西用得着。”
太爷还说他消息慢,“知道他打哪里回来的吗?”
杜大人这下懂了,“也是蔚县?”
蔚县突然之间这么多新鲜玩意儿了?
他家在京都也开了书斋,蔚县那边来的人说有话本想在京都卖,这等小事传不到他耳朵里。
还是销量实在火爆,也有相熟友人家里买了,问到他头上,家里妻子也说了生意的事,叫他惊奇之下,也拿起书翻看了一遍。
他脾气好,看完倒不觉得生气,各方面夸了一遍,再挑剔:“文笔还有很大进步空间。”
那空间,大概就是大拇指跟食指比划一下,拉近一看,里头藏着一个宇宙。
再聊两句,才知道程家比他家阔气,他家就是买了成衣,程文瑞还直接买回了这手艺。
会织毛衣的小丫头又教会了别人,府里人都穿上了毛衣不说,还给宫里皇上皇后娘娘送了去。
太爷说:“蔚县穷,他们老远来一趟路费都要花费不少,一路也有凶险,回头这书卖的银子,都给他们带回去,别叫人私扣,传出去显得咱们小气,也备点回礼,京都的书要比蔚县多,咱们书斋还能印,一样给他装两本,小辈们能换着看。”
另一头,太师府。
程文瑞回来一趟,看似收获颇丰,实际最想找的人没找到,愧对父亲,也无颜见爷爷,只是回来时刚好赶着年底,一番忙碌之下,大家默默把这事带了过去。
他再给家里汇报这次在外地最大的一件事,他拿钱开了两间铺子,“帮了些可怜人,要麻烦表哥叫人再跑一趟蔚县,教教那些煤矿主怎么安全采矿,若有空闲,也顺着再找找。”
而他表哥正因看话本上头,骂了赘婿两句,被亲爹逮个正着,罚他去抄经书静心。
他想着:有机会定要会会这个匿名先生。
话回蔚县,元墨在一阵热潮里,也得知这畅销话本,正是他帮云程誊抄的那本。
他觉着,这种憋屈的能写,躺赢的怎么就不能写呢。
世间人,还是爱不劳而获的比较多吧。
殊途同归,那穷书生总要遇见神女妖女相助,还不是白拿美人的金银细软,还辜负一番情义。
他跟柳小田说这个,柳小田脸都皱成了包子,“真有人看这个?”
元墨:“赘婿都有人看,”
柳小田:“……要么你先构思,他们初四就要来县里了,我到时候帮你问问程哥儿,请他帮忙看看可不可行。”
元墨性格不急躁,小说他也没写过,确实要构思一番,便点头答应。
此时的静河村,也终于搭好了戏台子。
按计划要在年初一就吹打热闹,硬是拖到了初二下午才等来这份喜庆。
云程还没有看过,跟叶存山约着初三去看。
他原以为村里是请来了戏班子,实际上,是从附近村子请的流民。
说这些人以前在戏班子里待过,东西没了,手艺还在,他们私下里叫他们“小戏班”。
到年底时,预定晚了,他们就要先去别的地儿热闹完了才来,一年到头,就这时候他们挣钱多。
秋收时也能赶上趟,给人演一出稻戏。
吹打的班子就各村凑着唢呐,这东西丧事吹喜事吹,声大,带劲儿。
云程今天下山,还说找找存银。
他就初一拜年见着人了,初二一天没看见,还有点想他。
叶存山叫他别找了,“待会儿就来了,他这几天正得意,同龄孩子见了他就烦,待会儿戏开始唱了,他能不来凑这个热闹?”
叶大今天也在外头,见了人不说他给儿子儿媳送去了二十两银子,而是说:“哎呀,他们心疼我这老头子,过年给我包了个大红包,银子又给回来了!”
“孝顺孝顺都孝顺……那可不,我叶大的儿子……”
云程没眼看,他本想揶揄叶存山,说他们兄弟俩都是一个性子。
听了叶大这话,他也不好说了,就问他:“你爹这是……?”
他是从前就有这症状,还是最近有的。
叶存山往那头看了眼,“一直都是这样。”
自私,不想付出就想把好处搂兜里。
为自己,那什么脸皮都豁得出去。
现在看起来对他跟云程好了,实际还得等陈金花的孩子出生。
要真生出俩儿子,且看着吧。
叶存山叫云程别心软,“咱们客套着处亲戚就行。”
云程本也无法跟叶大好好相处,只是长辈的名义在,还是叶存山亲爹,他不好不理,也不好甩脸色。
叶大那天能在大街上瞎咧咧,说白了不就是看不上他?
聊几句,大戏开场。
没有戏服,盘了发,抹了浓妆,上台是一出《藏钩家庆》。
三代同堂时,行藏钩令,引福禄寿三星降临赐福。
云程许久没有娱乐活动,这简陋戏剧,也让他看得久久不能回神。
叶存山给他带了吃的,今年过年买的零嘴多,全是方便带出来的坚果,平时能给云程吃了磨磨牙,解解馋。
他还没塞云程手里呢,存银就跑了过来。
还是那身兔毛滚边的红袄子,今天胭脂略浓,双颊红扑扑的,特别兴奋的喊云程,“大嫂!我有事给你说!”
云程分神看他,存银藏不住幸灾乐祸,“叶存金那个傻子,他去找他大哥要金镯子金玲珑球,大过年的被打屁股了!”
炫耀几天,终于有了收获。
存银收了心,不乱跑了,搁他们身边站着看戏。
这戏每年叶根都会请人来唱一回,阔绰时多唱几场,紧巴时少唱几场,一年最多两次,看过了好多次,存银也犹有兴趣。
叶存山给云程说:“他怕被存金揍。”
小孩子打打闹闹,不过分,大人都懒得管。
性别意识有了,没到谈婚论嫁时,哥儿跟男孩子也像,区分不明显。
云程护短,“可不能让他揍。”
叶存山捏他手,问他:“你是喜欢小孩子,还是喜欢存银?”
云程哪里不懂他意思,脸霎时变得比存银抹了胭脂的脸还红。
他说:“我喜欢存银这样的小孩子。”
活泼可爱嘴又甜。
叶存山挠他手心,“这孩子我养出来的。”
所以他俩什么时候也能有个崽呢。
云程摸摸他眼尾的孕痣。
孕痣的颜色表明他是个易受孕体质,所以那还得看叶存山给不给力了。
同时也想着,这次回县里,也抓紧去医馆摸摸脉,调养调养身子。
戏班子开一天,云程看不了一天,下午回家继续绣生肖挂件,这次绣了小兔子,因为存银跟着过来了,他刚好教人绣。
也告诉他价格,让存银立时收了玩闹心,连绣给自己的小兔子都想拿出去卖钱。
杜知春要这挂件,是要送到京都的,不论以后叶存山能不能考到京都,他们都要跟杜家维系交情,这些挂坠云程亲手绣。
柳家那边若有人要,就看他们是要原价买他绣的,还是便宜一点的,请存银绣。
小挂坠云程敢开价的原因也在这里,即使买回家了,请了绣娘,除非人家技艺好,不然还仿不来,他里头用了多种针法,这些在后世都被完善过。
比宫廷绣娘是比不得,民间要找出比他厉害的,也没几个了。
这一下午,存银就学得相当认真。
他上头没有娘亲教,都是这家学学那家学学,针线活儿细密平实,挑不出大错,也没多好看。
普普通通的花样能绣几个,再精细就不行了。
云程给他在布上画了样式出来,叫他照着线条边缘描着绣。
存银看得目瞪口呆,“大嫂,你还会画画啊?”
云程用叶存山的理论搪塞他,“我刺绣好,画画当然好。”
存银真信了,并且认为他学会了刺绣后,也能有一手好画技。
叶存山下午则去家里跟叶大聊天,带上了这次过年买的椒柏酒。
椒柏酒跟屠苏酒的味道云程都喝不惯,夫妇俩把梅子酒都喝完了,这酒还剩着。
叶大不知道是剩下的,还以为他最近的行为终于感动了儿子,叫陈金花去炒两个配菜。
村里没几个怀孕了就不干活的,陈金花状态好了后,家里也操持起来,灶膛高,肚子挺着不好过去,就在炉子上炒。
叶存山叫她不用做了,陈金花也跟叶大一起误会了,当叶存山是体谅她,到最后上了三个菜。
等到叶存山说明来意时,叶大嘴里便没滋没味了,“怎么还要带存银去?马上开春了,地里忙起来家里要个做饭洗衣的,你娘这肚子肯定下不了地,就是做好饭了,也要人送到地里。”
这些叶存山知道,他说:“你不是有二十两吗,回头请人来就是。”
忙过这一阵,叶根就不会把全村人都抓着不放了,大家都知道要干什么,他就只管自家人的作坊,外姓人爱干嘛干嘛,他尽责了。
到时候叶大就又能请人过来了,家里活就那么点,一天多跑两趟就有多的铜板进兜,有的人是想来。
叶大不同意,“村里说我摆谱,我请了像什么样?”
叶存山就戳他心窝,“我看堂哥家也没说忙不过来。”
叶延家婵姐那么小一个,还要分人照料。
叶大攀比心上来,依然不想吃苦。
叶存山这才给他说存银是去学手艺的,“他织毛衣没多久,就自己挣了银子回来,留家里种地有什么出息?”
叶大:你直接说我没出息得了。
银子嘛。
叶大是爱的。
他也有了紧迫感,这个年纪了,还要再新得两个孩子,都要钱养。
存银去县里,能给他挣钱回来,他没意见。
叶存山点了头。
存银没分家出去,有点进项是要交给家里,不然他住家里吃家里用家里,一项项算下来,他也还不起。
村里都是这样,没分家前,长辈给零花钱,他们才有,不给,自己挣的都要交给家里。
他自己吃过这个亏,到存银头上,自然要教教他。
“你自己要学会攒私房钱,这段日子炫耀太过,爹知道你能挣多少,给出去的别肉疼,你自己嚷嚷的。”
也叫存银长点记性,学会财不外露。
在自家人面前吃亏,好过在外人那里被坑骗。
存银苦着张脸,“哎,算了,能留在县里就是好事。”
初四立春,他们收拾东西准备回县里。
立春有“咬春”的习俗,要吃萝卜。
生萝卜云程头一回吃,咬着清脆,没他想的辛辣,味道偏淡。
除了萝卜,还吃春饼,卷了五辛菜,云程吃不惯,因着习俗,吃完一个就不再吃。
薄饼卷五辛菜的样子,看着像后世的春卷。
云程想想春卷就嘴馋,记得馅料里有荠菜,配上猪肉,薄饼卷馅儿下油煎炸,滋味酥香。
他跟叶存山报了荠菜、地菜的名字,比划了下叶子样子,叶存山咬口萝卜吃口饼子,“你直接说是野菜我就知道了。”
云程:“……好,野菜。”
他们下午才动身,这会儿还能在家磨叽磨叽。
后头就是山,还有小菜园,叶存山出去一趟回来,带了半篮子的野菜,割块肉就开始准备馅料。
云程在他切肉时,自觉去洗菜。
等叶存山切好,他就去接过菜刀,进行没技术含量的乱剁环节。
叶存山则是要再擀薄饼,准备包春卷。
懒得生火,炉子上的水壶拿下,上锅烧油就能炸。
沾了油的东西总能变香很多,云程捧着小碗等着,第一个春卷炸好,叶存山给他放碗里。
云程叫他先吃,“你是不是没吃过这个?你先尝尝,应当是好吃的。”
叶存山觉得油水厚的东西,没几样难吃。他也没个娇贵舌头,不挑食。
但给云程面子,跟着夸赞,玩起了新梗,“这也是黑白无常教你的?”
他这个态度,就很让云程怀疑,叶存山对他的坦白究竟是怎么想的。
信了还是没信,怎么提起黑白无常一点敬畏心没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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