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超时空接触

……

  入夜后，磁能都市的瑰丽是言语难以形容的，发着光的能源道路在晚上成了围绕摩天大楼的天路，像是围绕着土星的土星环，这些道路让整个城市亮了起来，路上的翼车像萤火虫一般无声滑过。

  戴安娜一遍遍的挥霍着自己的精神，她已经很疲倦了。可每当这时候，洛青都会说一句继续，然后她就会忽然精神焕发。她已经能感应到小鱼体内有一个庞大的意识，一个高大的背影，虽然不清楚，但至少肯定是人类了。

  这是一个好现象，因为洛青不再只是骂她，有时候会称赞一下她，她觉得很开心。可惜这家伙给人的好印象永远不会维持多久，戴安娜有点惋惜，怎么不是布鲁斯这样的好男人？

  到半夜一点多的时候，洛青开始让戴安娜学着寻找和自己相似的灵魂。

  在洛青打着如意算盘准备自救的时候，这同一个绚丽的夜晚，零号实验室之内，洛神的身体已经从冷凝器的效果中完全恢复过来。

  巴奈特·约翰逊脸上平静，其实心里却是惊涛骇浪。他幻想过无数次掠夺号内的生物形态，但当他走入零号实验室之内真正看到洛青的时候，还是连说了几声不可能之后才接受事实。

  洛神被合金带固定在一张椅子上，人体工学设计，要是换个待遇级别，想必会让人十分舒服。她的目光从“零”字上移开，看着站在他身前的巴奈特，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把目光转移到另一边的洛青身上。

  巴奈特显然对这个得力属下也不知怎么开口，见到洛神愤怒的目光，裂开嘴挤出一丝微笑，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洛青时，就有话说了，“重力从零增加到千吨级，他的身体居然没有丝毫变化，啧啧。”

  洛青被一个立体重力罩囚禁着，由两个半圆组成的重力约束层被四周的无影灯照成了全透明，洛青身上连接着密密麻麻的纳米电缆，电缆通过各种分析扫描仪器，连接到另一头的智能电脑上，还没有任何显示——因为洛青处于深度睡眠，所以冷凝器的效果时间要稍微长点。

  巴奈特口中的千吨级，是指这个重力罩能承受一千吨左右的撞击力，这个抗性基本来源于内部重力。而理论上在这种重力下，洛青本该被撕得粉碎才是。

  洛神哼了一声，没说话。

  “这还是我们长生院的一级院士吗？你不会对实验目标生出感情了吧？”巴奈特嘲讽道。

  “实验目标？他是人，一个活生生的人！联邦禁令里面明文规定，不能对非自愿的人类进行试验。”

  “纠正一下，不是人类，是类人。”巴奈特摇摇头，冷笑道：“没有档案记录、从天而降，他就除了长得像人而已！”

  “你……强词夺理！”洛神气得浑身发颤，这让合金带又加紧了一些，勒得她手脚生疼。

  “强词夺理？哈哈。”巴奈特癫狂般大笑起来，“你要说法律是吗？好，我就跟你说法律！先不说他是不是人类，单单没有身份晶片，我就有权利对他进行试验，禁令里面的括号你是没看吗？断线人和离线人例外，这几个字被你吃了？”

  洛神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联邦公民从出生开始就在脑中植入一枚身份晶片，半毫米见方，各有不同编号。这种人称为“在线”人，而没有身份晶片或者剥除公民身份的人，则称为“离线”人。

  离线之人，人人得而捕之，在联邦政府的庞大信息网络下，根本寸步难行，这是在太空监狱屡次发生意外之后发展出来的信息囚笼，每个联邦人都有依靠晶片区分离线人的能力，从而在发现离线人后，第一时间连通网络，将罪犯绳之以法。

  而在这两种常规之外，还有第三种断线人，这种人拥有晶片，却用先进技术关闭或者断开跟联邦的一切联系，以晶片为掩护，钻空子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这种人数量稀少，但却个个是犯罪精英，正应了一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老话。

  “不管如何，你这次总算是立了大功，若是研究有什么突破，你是第一功臣。”巴奈特见洛神反驳不了，满意的笑了笑。长生院的研究突破，不论功臣是谁，他身为院长，永远都是最大受益人。

  洛神对这个为了研究不顾一切的人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再说下去，恐怕自己反而会被他说服。她干脆闭上眼睛，试图用稍微有些眉目的脑感应去联系七彩小鱼。

  就在这时候，一股若有若无的波动跟她的脑波接触了，但对方似乎也一知半解，根本不知道这股波动里加入了外来者，往重力罩蔓延过去。

  “嘀……”脑波荧幕上恒久不动的线条忽然跳跃了一下。

  巴奈特满脸狂喜，大声道：“快，趁着他还没清醒，读取记忆！”

  洛神闻声张开眼睛，在巴奈特的注意力放在迅速执行命令的操作员和升起的光影荧幕上时，注意到洛青的睫毛在重力罩内动了一下。她的心情顿时轻松不少，这个死人，总算有点反应了，莫非是刚才那不同于脑波的波动唤醒了他？

  “开启拟真记忆模块。”

  在巴奈特的命令中，实验室的灯光黯淡下来，四周场景变换，在场的人似乎在观看全息电影的前几秒一样，心跳都慢了下来，期待开局的震撼一幕。

  无数光点在四面八方飞掠，像缩小了无数倍的萤火虫一样，下一刻，光点变成了光线，从远而近的形成记忆画面，就跟堆砌积木一样，一眨眼过后，几人已经身临太空之中。

  人的记忆是十分独特的，在当时自身远远没有注意到的东西，往往会通过读取记忆找到。所以联邦有很多人以读取自己的记忆为乐，因为那通常是宏伟到不可思议的场景和精细无比的细节。

  如帷幕拉开一般，一个宏伟的世界展现在眼前，这是决然不同于太阳系、甚至银河系的宇宙，空旷的冰冷空间和稀疏的恒星，给人一种荒凉到死亡的感觉。

  连已经粗略了解过这段记忆的洛神，都再次陷入洛青的记忆世界中去，连他的思想都能洞察。

  ……

  令无数异族闻风丧胆的掠夺号飞船上，洛青坐在已经掉皮的古董沙发上，无意识的摇动着酒杯，眉头微微锁起，显然有不小的烦心事。

  飞船速度在渐次递增，逐渐驶离黑暗冰冷的库鲁星系。

  库鲁星系是一个由气态氢和宇宙微粒组成的暗星系，由于质量不够大，只在中心形成了一个恒星系统，外部全是大小不一类似于陨石群的块状物。

  掠夺号灵活的穿过陨石群，两端翘起的船体上，有三根高楼大厦般耸起的桅杆，太阳帆在暗星系毫无作用，所以并未升起。七百米长的飞船保持五分之一光速，向着远方的明亮星群飞去，目标是其中一颗璀璨星星。

  巴奈特等人都能认出来，那星星其实是银河系。

  就在前不久，洛青掠夺了在“灵域”中有“灵巧第一”之称的希尔人的运输船队，并带回了一艘六千米的运输船，本以为可以休息一下了，哪知道库鲁又交给他一个任务，非常简单，却让洛青烦恼无比。

  这位身高足有三米开外的黑色骷髅架，是这个暗星系中百万骷髅人的首领，库鲁星系以他的名字命名，可见是何等霸气的存在。

  当时洛青还口出狂言，说只要不是去巨人族的地盘撒野，任何任务都一概接下。

  结果库鲁就撂给他一个简单至极的任务——回家看看。

  自从四千多年前他代表人类踏上“希望一号”飞船，到飞船失事，他作为唯一的幸存人员，被封存在宇眠舱进入了时间长河的休眠，宇宙辐射，粒子流冲击，暗能量的无孔不入……，加上人类一代代的进化因为时间变慢而作用在他身上，终于由积变产生了剧烈的突变，要不是最后关头被库鲁救了，他将会在无法挽回的突变中，因为身体难以承受而一命呜呼。

  那之后，洛青在这位救命恩人的监视和教导下，开始了四处掠夺的太空海盗生涯，到他真正掌握了自己的力量，觉得超越了库鲁，想要离开的时候。才忽然发现，在他的帮助下，库鲁已经拥有了能够走出暗星系的舰队，这无疑是建立了一条拉动他这个木偶的长线，这条线就是人类。

  在随后的几千年里，双方都特意避开了银河系这个敏感话题。但这次库鲁居然让他大摇大摆的回归？

  洛青对这个连血液都没有的冰冷种族非常了解，如果自己价值不再，库鲁只会设下个陷阱毁灭他，万万没有放虎归山留后患的道理。

  但他打破脑袋也想不出来，这次自己扮演的究竟又是什么角色？

  掠夺号以四分之一光速逸出暗星系后，速度逐步攀升，很快达到四分之三光速的亚次光速，船上的一百三十个骷髅人都进入了宇眠箱。

  洛青也在调整了坐标和距离后步入宇眠舱，在自己专属的宇眠箱里躺下，接入维生系统后，宇眠箱滑入舱内。

  与所有进入宇眠箱“假死冬眠”的宇航员不同，他的思感始终游历在掠夺号内外，这个能力，让他避过了不知多少死亡陷阱。

  从洛青这位太空海盗的出现后，就引领起一股潮流，太空再也不是让人敬畏的领域，而是充满财富的宝库。无数太空海盗聚集成团，肆虐来往飞船，成了剿之不尽的深空毒瘤。在数以十亿记的星系组成的星域——灵域中，甚至有一个命名为“青城”的双星系统星系，专门给太空海盗用来交易物资。

  作为差不多算是太空海盗盛行的罪魁祸首，洛青几乎成为灵域中的智慧生物倾力绞杀的头号大敌，单单是以庞大物资布下的诱饵陷阱，都不知有多少次，但每次都被洛青成功逃脱，究其原因，跟他现在所用的思感能力脱不开关系。

  掠夺号的速度步步攀升，船体开始出现轻微震荡，速度有那么一瞬间险些达到光速，产生了近乎无限大的质量，与此同时，船首并排的七个发射口同时释放出暗物质集光束，庞大的能量在虚空中挤压塌陷，一个微型黑洞一闪即逝，伴随着掠夺号也消失在虚空中。

  船体静了下来。

  洛青体内飞速流转的能量数以千百倍的慢了下来，对此，他经验丰富，并不感到恐慌，只是思感能的运转速度不断攀升，眨眼间就超越了光速。

  这是非常奇妙的体验，恍如思感和身体分离开来，两者互不相干。他第一次进行反宇宙航行的时候，甚至被这种情况吓出了一身冷汗。

  反宇宙航行，是来自高等文明的最高科技之一，是超越空间跃进的航行技术。

  正宇宙的速度上限是光速，而反宇宙的速度下限却是光速，至今没有任何星河种族发现反宇宙的速度上限。

  所以当物质在正宇宙突破光速或者能量达到临界点后，就会弹入反宇宙。相反，在反宇宙中静止，就会自动被弹出正宇宙。而理论上没有任何物质能突破光速，这时候就需要额外的能量注入，以求造出黑洞来。

  在这反宇宙的旅行中，时间和空间比正宇宙的星河引力更加扭曲，不但如此，时间和空间还处于令人难以置信的压缩状态，在反宇宙中，飞船前进一厘米，在正宇宙就是数十万里的遥远距离。

  死一般的寂静中，飞船的速度稳定下来，以正宇宙来算达到每小时十光年的速度航行。

  反宇宙的景色是奇诡美丽的，但比之正宇宙就少了太多吸引人心的变化，洛青早已看腻了，把思感能压缩在飞船护罩之内，准备好好睡上一觉。

  迷迷糊糊中，洛青忽然被一股冰冷的感觉惊醒，像是一道纯精神形态的东西扫描了一下飞船内外，他心中涌起奇怪之极的感觉，难道反宇宙中居然还有生命存在不成？

  思感能迅速延伸，却一无所获。

  洛青自嘲了一下，在这种纯能量的极端环境中，没有恒星，没有碎屑，甚至连分子都无法成型，怎么可能有生命存在？

  跨越十亿星系的灵域中，进行反宇宙旅行的飞船何止亿万，可从来没听过发现任何物质，甚至没有任何种族能描述出反宇宙的景观。

  然而就在此时，那道一扫而过的怪异感觉再度袭来，与他蔓延出船外的思感能接触在一起。

  洛神毕竟和洛青的思感接触过，第一时间身临其境的感觉到那怪异感觉，这让她的神色都古怪起来。

  洛青立刻像以往一般发出友好的信息，但一股冰冷彻骨的感觉几乎瞬间就麻痹了他的神经。

  思感能迅速萎缩，兵败如山倒。

  洛青心中大骇。

  他的思感能脱胎于精神能，理论上是凌驾于精神能之上的。可这时候那一丝精神能居然在接触的瞬间，一下就击溃了他的思感。

  那道精神中闪现一抹惊喜的情绪，忽然数以千百倍的增强，顺着洛青的思感能往他脑海中涌去。

  一股邪恶贪婪的意念，让洛青浑身轻颤起来。

  洛青当机立断，失去先机之下，干脆开门迎敌，主动把思感收回，紧紧守护着位于后脑的方寸之地，趁着这转瞬即逝的良机，迅速用庞大的思感能筑起一座城池，同时关闭了除此之外的一切思维活动，堪堪把那道还在增强的精神挡在门外。

  洛青从没遇到过这种事情，但好歹活了数千年，开始的本能恐惧和恼怒之后，迅速收敛心神，开始分析怎么打破险境。

  只守不攻，从来不是他的作风。

  洛青的身体成了一片巨大的战场，而作为主人的他，已经被攻到老窝，如果这里没有守住，思感可就真的离开身体了。

  数千年来，从来没有任何一刻的危险能比得上这时刻的万一。

  思感能筑起了数百道防护线，抵挡着一波波的攻击。

  对方的精神太强大了，以至于凌驾于精神上的思感能都难以应付，对方似乎打定主意要水滴穿石。

  接触之中，一丝明悟涌起。

  洛青暗骂一声，真蠢。

  初次的接触之下，他曾读取了对方的惊喜情绪，而对方的精神却似乎并没有从他这里获得任何信息。由此证明，思感能的确凌驾于精神之上，能够单方面索取。

  因为一般来说，任何意识、信息、数据方面的接触都是双向性的，他一开始陷入了这个定律之中，以至于一败涂地。

  但此时醒悟，为时不晚。

  他的思感能开始在碰撞中、从对方精神中剥离大量的信息，同时在脑中形成新的记忆细胞，囫囵吞枣，也不去理解，直接储存进去。

  海量的信息不断涌入。

  精神能波动了一下，显然如此鲸吞的吞噬终于引起了对方的注意。

  洛青大喜，等的就是这一刻。趁着对方一惊之下，思感能眨眼间达到有生以来最高速，从精神动荡的缝隙中逸出一缕。

  那是千万倍光速的速度，超脱了时间和空间的拘束，瞬间让全身的能量活了过来，配合思感能截断了对方的精神，在身体表面布下了数十层无形无质的思感保护罩。

  如此一来，洛青有把握在飞船弹出去之前，不至于被对方击溃。

  对方虽然反应迅速，却因精神的速度远远无法跟上思感，生生被截断，损失了一大截精神。顿时勃然大怒，排山倒海般的精神能蜂拥而来，似乎对洛青势在必得。

  “你上当了！”洛青以思感传递出嘲讽的大笑，截断在体内的精神能涌了出去，其实内里嵌入了自己的思感能。

  双方瞬间接触。

  同样的精神能汇聚冲击，成了一股洪流，穿透宇眠箱和宇眠舱，到了飞船内部。

  洛青的思感能骤然爆发，不但阻止对方收回自己的精神能，还如无形飓风般卷起了精神能。

  思维中响起晴天霹雳，轰隆隆作响。

  洛青全力以赴。

  洪流穿透船体刺了出去，庞大的无形能量在船身周围激荡。

  飞船为之一顿。

  速度归零——光速。

  掠夺号弹了出去。

  洛青在宇眠箱里目瞪口呆，显然也没想到这三股等若凌驾于物质之上的能量会造成这个后果。

  这真是幸运之极的事了。

  撤去布置的思感护罩，洛青的宇眠箱从宇眠舱中滑出。

  他犹有余悸的来到主控制大厅，还没了解怎么一回事，一道请求通讯的信号波就出现在舷窗上。

  洛青愣了愣，目光上移。

  舷窗上显示一艘白色飞船正在距离百万公里的远处航来。

  思感能以光速延伸出去，“看”到远方缓慢旋转的银河系，洛青又是一愣，喃喃自语道：“不会是人类吧？”

  接通通讯之后，主控大厅响起节奏分明的话语。

  洛青一句也没听懂，挠挠头，无形无质的思感能穿透对方的飞船，转眼间把整艘船扫描了一遍，把握了整艘飞船的信息，只不过此行目的居然不在系统资料之中。

  “娘咧，真是人类！”洛青难掩激动，同时也后怕不已，“幸好我在这里弹出来了，不然按照他们的航线，八成是要探索暗星系，那不是自找死路嘛。”

  他可记得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人类就把神秘莫测的暗星系列为探索首要目标。而他本人也正是奔着这一目标而出发的。

  他从这艘飞船上得知，这是联邦成立后，第一艘靠技术而非运气航出银河系的飞船。

  扫描结束，掌握了联邦新语言的洛青解读出这组信号的意思。

  “这里是联邦救赎号飞船，我是最高指挥官卡瓦斯·亨利少将，请来舰表明身份。”

  “救赎号？”虽然在救赎号飞船显现出来的时候，巴奈特就已经先洛青一步知道这是救赎号，但还是惊呼出来，事情的发展超乎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这就难怪掠夺号能模仿救赎号了。

  后来在编纂青史的时候，这一次某层次上算跨越古今的会面，被称为超时空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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