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凤岐草
楚辰手中拿着新采的草药,低着头,看来看去,比来比去,然后慢悠悠地坐了下来。听到外面的喧哗声,他揉了揉眉心,眼底的戾气一闪而过。
怕楚悠然应付不过来那些不讲理的人,他还是从屋内走了出来。他原以为又是病入膏肓的百姓来这里寻找一线生机,没想到来人竟是熟人。
“兰泽,你们怎么也来了江城?最近江城很不太平,你们来错地方了。”
兰泽看到了他推开门时眼底闪过的一丝不悦,但却没有过多探究,而是笑着说道:“楚辰,我们并不是来游山玩水的。”
若水自然也发现了楚辰的不对劲,对她来说,揭开谜底固然重要,但眼下人命关天,面对如此严重的瘟疫,她做不到视而不见。
见楚辰依旧盯着自己,若水望着这条巷陌,温声解释道:“楚辰,悠然,我们是来帮忙的。我知道江城有疫情,但没想到疫情会如此严重。上次路过这里时,还是另一副模样。那时的江城,小桥流水,杏花微雨,美不胜收,城内百姓更是安居乐业。没想到朝夕之间,这里就变成了人间炼狱,实在是令人痛惜。”
楚悠然虽然心系天下,但她不想让无辜之人受累。她可以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但这不代表她轻视别人的生命。
“若水,我知道你是好心,你们也都是能人异士。但此次瘟疫与以前的大不相同,城中大夫皆束手无策。为了你们的安全考虑,我不得不建议你们早日离开这里。”
红樱拍了拍楚悠然的肩膀,很是赞赏她这种心怀天下的境界。
紫苏也走上前,柔声道:“悠然,我们知道你是出于好心,但我们都不是普通人,所以不会被传染的。多一个人多一份力,众人拾柴火焰高。如果我们只为了自己的安危,便转身离开,放任这里的瘟疫蔓延,对这里的灾难视之不理,那实在有违我们修道的初心。”
楚悠然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楚辰打断了。他朝着她点了点头,万般无奈下,她只好让她们留了下来。
试药还在进行,楚悠然万般谨慎,不敢有一丝松懈。
“辰,这味药材还是不对,现在就差这最关键也是最后一味药材,才能彻底结束这场瘟疫。”
巷陌中那些人发出痛苦的呻吟,瘟疫夺走了他们的健康,因为没有良药,他们只能躺在地上,慢慢等死。
若水抬起头,看见院落上空盘旋的鹰雀,不由地叹了口气。
她来到楚悠然身边,看着碗里的汤药,端起来尝了一口,沉声道:“朝廷还没派人过来吗?”
“城中的大夫早已闭门谢客,朝廷派来的人,还没到。眼见死去的人越来越多,为了早日找出解药,我和辰只能自己配药,自己熬煮,自己尝试,看看能不能找到治本之药。”
这场瘟疫来势汹汹,又找不到能救命的药材,楚悠然只能眼睁睁看着一条条人命如同指间沙般随风逝去。
夜色降临,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味道。
若水与兰泽并肩而立,她心中思绪万千,却不知如何说起。
“阿若,你还好吗?”
“兰泽,他有点不对劲。”
“阿若,说实话,我与他不太熟悉。但从羿琼口中得知,他性情极为柔和。今日他眼底闪过的戾气和不悦,确实是让人震惊。”
“看来我们需要更加谨慎一些了。”
“阿若,要问清楚吗?”
若水摇摇头,又看了他一眼,示意有人来了,这个话题暂时跳过。
楚悠然看了眼兰泽,用眼神催促他快点离开,然后默默地蹲在地上,并未向若水说明来意。
兰泽没有过问太多,便转身离开了。
见楚悠然依旧在神游,若水直接坐在地上,关心地问道:“悠然,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有休息?”
楚悠然抓了下头发,低声道:“若水,虽然我们只见过一面,但我总觉得你我之间缘分匪浅。祖父去世了,辰又为了我操心劳累,有些话,我憋在心里,真的很想说出来。”
“悠然,我敬佩你的仁爱之心,所以你我之间,无需客气。相识便是缘,合眼缘,聊得来,更是难求。有些话,莫要憋在心里,说出来,我们一起商量对策。”
楚悠然突然捂住眼睛,声音有些低沉:“其实我是个极度自信的人,甚至可以说是自负。这些年来,我坚信自己适合行医救人这条路,我坚信自己没有选错路。但我来了江城,心态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条条生命的逝去,无数病人的哀嚎痛苦,而我却无能为力。在死亡面前,我真的,实在是太渺小了。”
“悠然,我理解你的心情。为了早日研制出神药,你费尽心神,百般尝试,夜不能寐。如果做一件事,初心是善意的,过程是努力的,那么结局,就交给天意吧。无需自我怀疑,也不用自我折磨,你已经做得够多够好了。行医救人这条路很好,很适合你,坚定地向前走,不要回头,不要后悔。一切都是命运最好的安排,尽人事听天命就好。”
楚悠然慢慢移开手指,脸上恢复了往日的坚毅自信,眼里也有了光。
她突然握住若水的手:“我会不忘初心的,谢谢你!”
若水温声道:“我知道你是个心怀天下的好孩子,有时情绪低落,是正常的。人有七情六欲,不可能时刻都保持理智清醒。以前你遇到的,可能都是小病小灾,所以还在内心承受范围内。如今你突然看到这么多人,饱受病痛的折磨,以及死亡的威胁,内心感到不安、惶恐、难过、无能为力,这些情绪,都是正常的。不要因为暂时的挫折,而对自己的能力产生怀疑。”
悠然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天上的月亮依旧皎洁明亮,明日的太阳也会照常升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不停地给自己加油打气,祈祷一定要顺利找到最后一味药材。
来江城的第二日,众人还是没有找到最后一味药材。
若水突然开口说道:“我记得城外有个百草谷,也许去那里可以找到最后一味药材。”
“姑姑,我们一起过去吗?百草谷,听着里面就有很多珍贵的药材。”
若水摇摇头:“红樱,你和紫苏留下来,这里需要人手。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出发,早点回来。”
通向百草谷入口是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山间有无数只萤火虫,点亮了寂静的长夜。
这里生长着数百种草药,但因地势险峻以及毒蛇野兽颇多,大多数人只能望而兴叹,并不敢前来涉险。
四人走在山谷中,突然听到一声鸟鸣。
“不好,是火焰鸟!”
若水让楚辰护好楚悠然,自己则拿起长剑,与兰泽一起御敌。
火焰鸟是百草谷的守护者,性格火爆刚烈,敌视一切闯进山谷的人或妖。
火焰鸟化为人身,四周都是火团,悬于半空中,不屑地看了眼站在地面上的几个人。
“来者何人?胆敢擅闯百草谷,是活够了吗?”
“火焰鸟,我等是为了江城百姓而来。江城瘟疫来势汹汹,城中百姓死伤无数,当今之计,唯有寻到良药,方可救百姓于水火之中。”
“生老病死乃是自然常态,受供奉的神明和高居庙堂者都不施以援手,你们又何苦逆天而为呢?”
火焰鸟手中的火团越来越大,若水等人已经做好了和它战斗的准备。
楚悠然虽无半点可与火焰鸟抗衡的法力,但还是从楚辰身后站了出来。
“行医者,济世救人,若问其所图,所图不过是:自然六合内,少闻贫病人。人命至贵,有贵千金。凡人的命亦是命,纵使神明和高居庙堂者坐视不理,行医之人岂可袖手旁观?救死扶伤并非是强出风头,亦不为荣华富贵和虚名,而是出于敬畏生命,平等善待每一个生灵。今日我们冒死前来,不为别的,只为寻找一味药材,救万千百姓于水火之中。采摘一株草药,不会对山谷造成任何损失,还能为百草谷积攒功德,早日助这里的生灵得道飞升,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火焰鸟沉思片刻,慢慢地收起手中的火团,看了看楚悠然,没再继续阻拦:“天亮时离开此地,只采你们要找的药材,只能拿一株,不要贪心多拿,我会盯着你们的。”说完,便飞身离开,不见其踪影。
楚辰走在最前面,为楚悠然开路。楚悠然认真辨别,若水和兰泽则紧跟其后。即使火焰鸟不再主动攻击,但山谷中亦有毒蛇猛兽,需谨慎前行。
楚悠然突然停了下来,她看着这株草药,直觉告诉她,这就是所寻之物。
“凤岐草?”
“你认得它?”
若水又仔细瞧了瞧,发现它正是凤岐草:“昔年我在云浮国游历时,有个道士拿着此物,告诉我此物有神效,但我不知道它是否可以用于除瘟疫。”
楚辰温声道:“应该就是它了,事不宜迟,我们先带它回去入药,试试效果如何。”
楚悠然不再犹豫,将凤岐草包了起来。临走时,她还对着空旷的山谷说道:“谢谢你!江城千千万万的百姓,会永远记住您的大恩大德。”
天亮时,若水等人已经回到了茉莉巷,开始煎煮草药。
楚悠然将病重者扶起来,让其慢慢喝下她们最新熬煮的汤药。
果然,凤岐草就是最后一味药材!
找到了最后一味药材,按理说,楚悠然该欢呼雀跃,但此时此刻,她却眉头紧锁,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红樱有些好奇地问道:“悠然,你已经研制出对抗瘟疫的药,为什么感觉你还是不太开心呢?是哪里出了问题吗?”
“江城数十万民众,若想彻底结束此次疫病,恐需更多株凤岐草。但现下,还能去哪里寻找此物呢?”楚悠然叹了口气,坐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
众人皆蹙眉沉思,心里盘算着该怎么解决药材不足这件事。
若水想了想,突然脑海里闪过一个身影,她拍了下自己的额头,笑着说道:“南阳王府!我记得南阳王身上有此药的味道。”
兰泽盯着若水,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了句:“阿若,你认识南阳王?”
“有过一面之缘,我去趟南阳王府。你们先把熬好的药给重症者喝下,我会速去速回。”
南阳王回到王府,刚想喝口茶,发现有人不请自来,抬头一看,竟然是若水。
“王爷,未有请帖,贸然前来拜会,实属失礼。但因人命关天,所以不得不前来向王爷求取一物。”
南阳王饶有兴致地盯着若水,温声道:“若水,你还记得本王说过的话吗?”
“当然记得,但事关重大,比剑之事可否过后再说?王爷,我记得您那天身上有凤岐草的味道。”
“这是本王的家事,不知你为何对此这么感兴趣?”
若水和南阳王简单说了下江城现状,以及救人之法,南阳王倒不是个是非不分之人,知道人命关天,耽误不得,便带着若水来到了离王府不远的一处山丘。果然,这里生长着大片的凤岐草。
南阳王轻叹道:“江城之事,已经隐藏不住了。陛下今日早朝已经知晓此事,雷霆震怒。”
“有应对之策吗?”
南阳王摇了摇头,低声道:“陛下命本王今日带兵前往江城,视情况而定,但要确保疫情不能蔓延到周围。”
若水听后,便知道了皇帝话中何意。派兵前往,封锁城门,如果找不到解决之道,便任由城内百姓自生自灭,不能出城将瘟疫传到其他地方。
“王爷,不知您是否方便带着凤岐草一同前往江城呢?”
“这是本王生母去世前留下的,她热爱医术,却终生被困在南阳王府不得出。那天去沈府赴宴前,本王又来到了这里,坐了很久,才离开。如果母亲泉下有知,定会答应用这些凤岐草救人的。只不过本王也有自己的难言之隐,并不能光明正大地带着凤岐草前往江城。若水,你把这些凤岐草带走吧,早点去救人,不要再耽搁了。”
若水听闻北骊皇帝生性多疑易怒,翻脸无情。南阳王若是带着凤岐草去救人,百姓会感激不尽,他会在百姓心中声誉太高,进而将会引起皇帝的猜忌。
“若水替江城百姓谢过王爷救命之恩,等解决好江城之事,若水会如约前来王府,与王爷讨教剑法。”
若水打开宝袋,将众多凤岐草收入袋中,拜谢而去。
楚悠然见有如此多的凤岐草,兴奋地跳了起来,然后开始煎煮草药。
听闻南阳王来到江城,知府带着众位官员迎接贵人。
“不必多礼,城中情况如何?”
“回王爷,城中百姓已无大恙,多亏了几位神医救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那几位神医现下在何处?本王亲自致谢。”
“回王爷,那几位神医已经离开江城了,怎么劝都劝不住,她们说还要去别处救人。不过她们说一切都是百草谷的恩德,让百姓们感谢百草谷就好。”
南阳王抬头看了眼烈日,没再多说,开始同知府等人一起收拾残局。
离江城越来越远,走着走着,若水突然停了下来:“悠然,沈夫人与我是旧友,她托我带口信,她生辰将至,近日身体也不太舒服,想让你与我们一同回一趟沈府。”
楚悠然脸上瞬间闪过既慌乱又担心的神色,楚辰拍了拍她的肩膀,替她回道:“当然可以,沈夫人于悠然有养育之恩,悠然一直挂念着她。”
楚辰和兰泽均化为女身,若水一行人来到了沈府。管家见来人是沈府救命恩人若水以及从小就住在沈府的楚悠然,马上将几人迎了进去。
沈知妍正在沈夫人屋内,边做女红便边和沈夫人说着体己话。柳桃走路有些急促,进屋时忙道:“夫人,大小姐,仙姑回来了,还带回了悠然小姐。”
沈知妍听到“悠然”二字,马上站了起来,沈夫人也起身,笑着说道:“恩人和贵人都回来了,真是喜事一桩。柳桃,快把人请进来,马上让下人去沏前日陛下赏赐给老爷的碧螺春。”
沈知妍尽量平复心情,让自己保持端庄,不能在众人面前失态。
楚悠然进门时,特地瞄了下沈知妍,后又缓缓向沈夫人行礼:“夫人,多日未见,悠然对您甚是思念。听闻您近日身体不适,特来为您切脉问诊。”
沈夫人一把扶起楚悠然,面色和善:“悠然,怎么突然间和干娘这么生分了,你好久没回家了,干娘很是想你。”
楚悠然慢慢推开沈夫人紧握着自己的双手,冷冷说道:“悠然深知自己出身低微,命如草芥,不敢逾越,亦不敢攀附沈丞相与沈夫人,还是先让悠然为夫人看病吧。”
众人均沉默不语,尤其是沈家人,毕竟当日沈丞相将楚悠然扫地出门,实在是闹得不体面。如今楚悠然听闻沈夫人身体不适,能够不计前嫌来探望,已实属不易,哪里还能要求如昔日般母慈女孝呢。
楚悠然把完脉,觉得沈夫人无大碍,开了几副药,便要拉着楚辰离开,但却一直被沈夫人盛情挽留。沈夫人一生高傲,此刻却泪眼朦胧,她低头求楚悠然多留一些时日,因为自己每年的生辰,都有楚悠然和沈知妍还有沈玉陪伴着,她期望今年的生辰,自己还有这三个乖儿女为自己庆生。
楚悠然回头,和沈知妍对视一眼,终是应了沈夫人的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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