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周日的三合一
侄女一家回来,徐新红提早就割了一斤猪肉,猪肉是找村里杀猪匠留的,没要票,另外把过年腌的腊肉割了半截下来,这就有两个肉菜了,吃得堪比过年。
陈叶云歇了脚便去厨房帮忙,一进去就看到地上水桶里活蹦乱跳的大草鱼,一条估摸着得有三四斤,正游得欢。
“伯娘,这鱼看着不错啊,真大。”
徐新红正把一斤五花切块,准备做红烧肉,她弯着腰在菜板前说话,“那!前天村里有人打鱼,我算算日子能赶上你们回来,就让人给我留了条。”
“小云,你再吃吃看我们的鱼,保准比青峰的好吃!”陈富贵正坐在灶台前生火,他拿了柴火往里扔,再用木棍往上挑开透气,凑近吹了几口气。
火越烧越旺,红烧肉烧得肉香四溢,陈叶云把鱼杀了,做了个水煮鱼,考虑到郝少东的口味没放太多辣椒。
一桌丰盛的午饭齐活了,红烧肉,蒜苗腊肉,凉拌黄瓜,炝炒白菜,水煮鱼,鸡蛋羹,还有一盆红薯饭和一盆米汤。
“快,多吃点!”徐新红给陈叶云三人夹菜,“你们也是久了没吃我做的菜哦,味道咋样?”
“好吃。”玲玲吃着红烧肉,都是肉香味,“伯娘做的菜最好吃。”
玲玲嘴甜,徐新红听着嘴更合不拢了。
“来,少东,整一杯。”陈富贵拿着搪瓷盅要和郝少东碰杯,里头装着他让强子打的散装白酒,度数不高但是挺辣喉咙。
“大伯,喝。”郝少东把杯子往下压了压和他的碰了一下。
“你们两个也是不容易,这下好了,日子也顺当起来。”
“还念大学了,小云,你大伯听到这个消息真的是欢喜得很,晚上做梦都说梦话,我们陈家有出息哦,还出了个大学生。”徐新红揭起自己的男人的老底倒是毫不手软。
“哎呀,你说这些干嘛!”陈富贵白她一眼,又看着陈叶云说话,“我这是替你爹娘你爷高兴,他们要是晓得你都上大学了,肯定觉得好,我们老陈家还出了个读书人!你一定好好学!”
村里至今还没出过大学生呢,陈富贵那时候收到信得知陈叶云考上大学就四处嚷嚷去了,得了村里人一通羡慕,他真是高兴坏了。
“大伯,我知道,我肯定好好学习。”陈叶云点点头。
许久没见,大家一边吃饭一边说话,这顿午饭吃了老半天,几个小孩儿最先下桌玩儿去了,陈叶云吃了饭喝了碗凉了的米汤这才抱着湘湘下桌。
她和徐新红去自己屋里说说话,桌上就剩下陈富贵和郝少东还在喝。
湘湘坐在床上自己玩自己的手,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娘和大外婆说话。
“你说这就两三年时间,真的是变天了呀,转眼你都当娘了。”徐新红摸摸湘湘的脑袋,孩子已经长了不少头发,摸着软乎乎的。
“我也觉得日子过得快,好像昨天还在家里呢,这屋里什么都没变。”陈叶云又环视一眼,一切都很熟悉。
“看着你们把日子过好了就成,我跟你大伯也放心了。你是不知道,那会儿你刚走,一嫁就嫁老远,我们两个心里还是有点后悔,要是有个啥我们压根得不了消息帮不上忙,那时候富贵都跟我说,可能还是该就在村里找个的,不该让你嫁那么远。
幸好后头你给我们寄信,听起来日子还不赖,少东也是个值得托付的,不然我和富贵以后怎么跟你爹娘交待啊!”
“伯娘,你们放心,我们日子过得挺好的。”陈叶云抓着她的手宽她的心。“我们前阵子还买了电视机呢。”
“哦哟,那不得了啊!还买了电视机!”徐新红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她上回听大队长说过,电视机得几百块钱一个,贵得吓人!
“你现在脑壳还痛不?”陈叶云惦记着她的老毛病,让她躺下自己给她按按。“这是我之前在卫生所学的,我们那儿的周医生手艺好,农场里有人也是爱脑壳痛,她给人按了就能缓缓。”
徐新红躺在床上,感觉到一双手在自己太阳穴附近按压,那力道正好合适还有些舒服,“我们日子现在也好,富贵说今年等这几回收成了,我们把公粮一交还能剩不少粮食出来,到时候拿去卖钱换东西都值当,估摸能比前两年加起来的都多。”
现在才六月呢,不过徐新红想到就美得很,笑得嘴都合不拢。
吃完饭,陈富贵一人去把碗筷洗了,郝少东要去帮忙愣是没插上手,被陈富贵给赶了回来。
他干脆回屋把湘湘抱出去玩儿。
湘湘在屋里也无聊呢,娘和大外婆叽里呱啦说着话,有时说的快了她也听不懂,见她爹要抱她出去立马就伸了手。
“你们慢点儿啊。”陈叶云还在给伯娘按摩,就随口嘱咐了一句。
“我们现在还养了三头猪,十二只鸡,吃鸡蛋也能多吃点了,我们现在篮子里还有二十多个鸡蛋,明天再杀只鸡给你补补。”
“别!伯娘,你们喂得好好的,吃它干啥,让它多下点蛋拿去换钱才是正理。”
咯咯咯
院里鸡棚,十来只鸡正在踱步,湘湘被郝少东抱着嚷着要去看鸡咯咯。
“咯咯咯~”她学着鸡的叫声逗它们,隔着鸡棚的木栏伸长了脖子往里看。
许是学得挺像,有两只鸡还真有反应,朝她这边抬了抬鸡头,又踱了两步过来。
“鸡!咯咯咯!”湘湘玩兴奋了,直想往鸡棚蹦,郝少东见状赶忙把人给抱紧。
“你还想进去玩儿啊?小心鸡啄你屁股啊。”
“嗯?”湘湘小脑袋一歪,想了想被鸡啄屁股的模样,又连忙往后躲,趴到郝少东肩头,“不要了,不要鸡,我们去看猪猪。”
“要看猪猪吗?”孩子记性倒好,出门的时候估摸是听到徐新红说家里养了三头猪,这就记在心里了。
“嗯!”她点了点头,头上的两个小揪揪都在晃。
陈家单独砌了个猪圈,地方不算太大,勉强能养下三头猪。两头猪崽已经长大了,正吭哧吭哧地吃着猪食,旁边有一头小猪崽是上个月抱回来的。
猪食是剁碎的猪草,强子和娟娟每天都要去打猪草,一人一筐,陈富贵给弄了一大盆放进猪圈。
“猪猪!”湘湘头一回见这么大的猪,伸着小手要指给她爹看,“爹,你看看,看猪猪。”
“嗯,看到了,要不要摸摸?”郝少东作势要把她往猪圈凑,这时正在吃猪草的老母猪突然看了他们一眼,发出哼哧一声。
“啊啊~怕,怕怕。”湘湘被吓着了,直往郝少东怀里缩,“我们走,走出去。”
“好好,我们出去,不怕啊。”
下午,陈富贵从隔壁邻居那儿买了个西瓜回来,吊到井里冰着,过了一阵才拿出来吃,用菜刀一划拉就崩成两半了,里头红色的西瓜肉看着就舒爽。
大伙儿就围坐着吃西瓜,一人一两牙吃得解暑。
陈叶云把西瓜尖上的一口给湘湘咬,村里地里种的西瓜是真甜,湘湘咬了一口嚼了嚼又跑去鸡棚面前蹲着看母鸡踱步,看一会儿又回来她娘身边咬一小口西瓜。
大军和玲玲好不容易回趟家,和小伙伴们有说不完的话,他和强子先比了扔苞米串,现在吃了西瓜洗了手又出去滚铁环了。
“我们也出去走走吧,好久没回来了。”陈叶云握着湘湘的手给她冲洗干净了,拿帕子给她擦擦。
陈富贵去田里干活了,让徐新红跟着侄女一家去走走,徐新红出门前从里屋柜子里拿了两块钱在身上,看给几个孩子买点吃的。
*
孟建军抱着闺女,和媳妇儿儿子走进村里,村口的大槐树下站着翠花婶几人,正在聊天。
大家打了招呼,寒暄了几句,翠花婶给他儿子闺女一人散了两颗花生。
“快谢谢翠花婶。”孟建军媳妇儿让两个孩子跟人道谢,当然主要是让自己闺女说话,毕竟她那个继子脾气臭,在家里也是无法无天的霸王,她一般都不去招惹他。
“谢谢翠花婶。”
翠花婶点点头,继续嗑瓜子,暗道孟建军闺女倒是懂事,比孟祥那个混小子有礼多了。
孟建军二婚媳妇儿许梦兰是三年前嫁过来的,那时候陈叶云突然结婚,孟建军再心有不甘也没法,后来他娘在临村给他安排了相亲,一听说孟家的条件,女孩儿家里是十万个愿意把闺女嫁过来,哪怕是当后娘。
许梦兰今年二十四,模样也算周正,就是皮肤有点黑,为人和善,干活做家务都是一把好手,嫁到新风村之后村里人提起来她来都是夸的。
“军娃儿,你闺女倒是乖哟。”
孟建军听着人夸自己孩子,总是有些高兴的,这个闺女确实比和前妻生的儿子贴心多了。
“模样也好,我看比刚刚陈叶云的闺女也不差嘛。”
孟建军的闺女静静和湘湘同岁,都是两岁多,小姑娘也挺可爱,就是养得有些瘦了,因为奶奶偏心的缘故,家里最好的东西全进了孟祥的肚子。
“陈...陈叶云?”孟建军突然听到这个名字瞬间瞪大了双眼,“她回来了?”
王玉芬看他一眼,那眼睛毒啊,就一眼就知道怎么回事,“陈叶云回来了你知道不?就你们前头十多分钟的事儿,好家伙,这就几年没见更漂亮了,穿着那个小红裙,哎哟喂,不得了!”
许梦兰是知道一点事儿的,她嫁过来之后听人隐晦地提起过孟建军当年对陈叶云有意思,她看看自己男人出神的模样心里不是滋味。
“我们回家吧,娘该等急了。”
“嗯,走吧。”孟建军是万万没想到自己跟陈叶云前后脚经过这里,回家路上他们经过陈家门口,孟建军控制不住往里看了一眼,可是什么都没看见。
午饭后,晚饭前的村里十分热闹,除了下地干活的人,围坐在一起嗑瓜子聊天的也不在少数。
王大娘前几年做裁缝衣裳还得偷摸着点,那会儿城里管得严,什么私人生意都给取消了,就连裁缝,修鞋匠都被管了,只有村里还能偷偷干。
不过现在好了政策又变了,说是能放开些,她生意也好,就在自家院里给人做衣裳,缝纫机是一天天的不知道停歇。
孟建军陪着老娘王海娥过来拿衣裳,许梦兰去田里送水。
王海娥对这个儿媳妇还算满意,除了没生出儿子这一点,不过因为已经有了孟祥这个大孙子,她倒没太逼着儿子儿媳,只不时敲打许梦兰两句,让她抓紧再给孟家添个大胖小子。
这回做的衣裳就是给家里几个孙辈做的,孟祥一件,大队长家两个孙子一人一件,女娃是没份的。
“海娥,你孙子衣裳好了,你看看。”王大娘把衣裳找出来递给她,两人一起商量哪处怎么改。
孟建军站在一旁干等着,他不懂这些做衣裳的门道。
“王大娘,在忙不?”
门口又传来声音,孟建军知道这儿生意好,不少要做精致点样式衣裳的都拿来做,自己随便穿穿的就自家屋里做了。
不过他总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脆生生的,十分悦耳,像是.....
他猛地抬头看过去,门口走过来两人,陈家的新红婶儿和...陈叶云。
三年多未见,陈叶云当真如同翠花婶说的那样,这人还是那么好看,不,是更好看了,如果说三年前的陈叶云是一朵娇花,现在则是一颗成熟的蜜桃,处处透着不一样的韵味。
陈叶云和伯娘一路走,见了不少村里父老乡亲,正巧走到王大娘门口,陈叶云想着她以前对自己多有照顾,也专程来看看。
不过没想到,进来看到的第一个人是孟建军。
陈叶云已经忘了这人,现在突然见到她大方笑了笑算是打了个招呼,这才又往里走。
“小云啊!”王大娘看着出落得更俊俏的陈叶云十分欢喜,握着她的手说话,一时把王海娥也忘到了一边。
“差点认不出你了,去那边儿都过得好哇?我听你伯娘说生了个闺女是吧?指定像你,长得好。”
“王大娘,你身子咋样?我瞧着屋里衣裳不少啊,生意还行吧?”
几人干脆坐下说话,王大娘把孟祥的衣裳装好递给王海娥,收了她两毛钱。
“是陈家叶云啊?”王海娥上回跟人说话,还是暗中给自己儿子说好话呢,不过那时候这丫头不识好歹给拒了,她心里是来了气的。
“海娥婶儿。”陈叶云打了个招呼。
“什么时候回来的?在家里待多久啊?”她挺好奇陈叶云嫁过去过得咋样的,尤其是希望听到人过得不好,这样才能显得她当初拒绝自己儿子是多么错误。
陈富贵和徐新红说的那些话,她可不信,谁不是尽挑好话往外说撑脸面啊?还说陈叶云考了大学,搞不好也是胡说的,反正隔那么远,他们怎么知道真假。
“今天早上刚到,能待几天。”陈叶云回了她一句,又继续跟王大娘说话。
王海娥瞧几人说着话都没想搭理自己,一把招呼上儿子孟建军回家。
“你还看什么看啊?”回家路上走了几步,孟建军还往后头看,惹得王海娥不快。“人孩子都有了,你再看有个什么用?”
“没,我没看。”孟建军嗫嚅一句,为自己辩解。
徐新红拿了三尺蓝底碎花布给王大娘,让她给湘湘打件衣裳,孩子难得回来一趟,她这个大外婆怎么也得表示表示,做件漂亮的裙子。
几人说着话给定了样式选了盘扣,徐新红提前给了钱,定好两天后来拿。
两天后,孟建军为了儿子孟祥去村里小卖部买东西,结果又遇上了陈叶云,他面上一喜,立马压下嘴角,免得被人看见。
陈叶云刚去王大娘那儿取了湘湘的衣裳,回来路上就碰到在外面疯玩的一群孩子,大军缠着姐姐想吃零食。
陈叶云便带着几个孩子去买吃的,“同志,称一斤米花糖,一斤麻杆糖,再拿四根冰棍。”
“姐,我先尝一根。”大军连忙往袋子拿了四根麻杆糖出来,和玲玲他们一人一根。
“姐,我们去玩了!”
几人打了声招呼嘴里含着冰棍和村里小娃们玩去了,陈叶云一人拿着两袋子糖回家。
“陈...陈叶云同志。”孟建军跟在她身后走着,看着她的背影也有些痴了,忍不住叫住了人。
他想和人说说话。
“你好。”陈叶云回头看了一眼,原来是孟建军。不过二人也没什么能聊的,要是换做村里哪个婶子都能话两句家常,跟一个男同志就算了吧。
“你这回回来什么时候走啊?”刚说完,他就想起自己娘上回问过她,不过对面的女人像是不记得了,照样回了他。
“过几天。”
“那...你结婚后过得怎么样?”
陈叶云听着他问出这话,皱了眉,这话明显越矩了,听着横竖不是滋味。“我家里还有事儿,先走了。”
“哎!”孟建军朝四周看了一眼,这会儿没人,便壮着胆子追上去,“陈叶云同志,你别,别误会,我就是随口问问,你要是不想说就算了。”
“孟建军同志,你快回家去吧。”陈叶云看着他离自己挺近,赶紧退了两步,一副拉开距离的样子,“你也结婚了对吧,该有点分寸。”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孟建军知道自己表现不好,在人心里落下了不好的印象,他一时急得满头大汗想着怎么解释两句,他真的只是想有机会多和她说两句话。
“云云!”
两人的左前方突然传来声响,孟建军看着一个高大的人影越来越近,是他,是陈叶云的男人。
他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了肉里。
郝少东走到陈叶云身边,先是扫了一眼面前的孟建军,他不笑的时候本就严肃,尤其是一双审视的眼睛看过去,又带着一丝丝不屑。
他视力一向极好,刚才就见着这个男人看自己媳妇儿的眼神不大对劲,甚至还一直穷追不舍跟人搭话。
“这位同志是有什么事儿?”
薄唇吐出的话也有些寒意,孟建军大热天的打了个寒颤,他又悄悄斜眼看了看,正好看到郝少东短袖下露出的一节小臂,青筋暴起,结实有力。
“没...没事儿,随便聊聊。我先回家去了,你们也快回吧。”
说完,他没敢再看陈叶云一眼,麻溜走了。
陈叶云看一眼这人匆忙离去的背影,还差点绊了一跤,她笑笑看向郝少东,“你刚才还挺唬人呢。”
“我一向这样,你不知道多少人怕我。”
“是吗?”陈叶云打开手里的袋子,拿出根麻杆糖给他,“尝尝。”
郝少东接过,两口吃了一根,“挺好吃的。”
“湘湘呢?”陈叶云自己也拿了根放在嘴里慢慢咬,她出门的时候郝少东还在带着孩子喂鸡。这两天湘湘是迷上了看老母鸡,每天都要去给鸡喂食。
“伯娘带着去地里耍了,带了顶草帽像模像样的,说是顺便给大伯送水。”
两人顺着田埂往回走,走到一处地方,郝少东停下了脚步,他拉着媳妇儿的胳膊让她往右边看。
右边是个山坡,上头绿树成荫,地上花草密布,陈叶云以前还挺爱去山上玩。
“那回我就是见你在那上面哭,哭得鼻涕泡都出来了。”
“你瞎说什么呢!”陈叶云拍他一下,“我又不是湘湘,哪儿能哭成那样。”
“我们上去看看。”
两人临时变了道往山坡上走,山上风大些,吹着倒是舒爽。
这会儿大家多是在田里劳作,山上一个人也没有,陈叶云走到上回爷爷去世办礼那天她跑来哭的地方。
“就是这儿。”郝少东印象也挺深,“我那时候就看到个小姑娘站在这儿哭得梨花带雨的。”
“隔那么远你也能看清啊?你少诈我!”在下面一般人可看不清山上,最多看见有个人。
陈叶云去边上捡了几片叶子铺在地上,一屁股坐了下去。
“我视力好。”郝少东跟着坐下,捏着剩下的叶子梗把玩,他想起刚刚见到的,忍不住问她,“刚那个男的是不是以前打你主意?”
“你听到什么了?”陈叶云看他一眼,疑心是村里有人说了什么。
“看来还真是啊。”
“那时候伯娘找媒婆上门说亲,就说了他。”陈叶云大大方方告诉他,“他家条件好,在我们村里是出了名的,人大伯是我们村大队长,日子过得挺好。”
郝少东越听越不对劲,“你答应了?”
“没呢,他前头有个媳妇儿的,还生了个儿子,嫁过去就是当后娘,我不愿意。”陈叶云屈膝坐着,双手抱着自己双腿,把下巴搁在膝盖上。
“那意思要是这人没儿子,你就嫁了。”
陈叶云扭头看他一眼,总觉得空气中有些酸味,她抿嘴一笑,“对呀,要是没儿子就挺好啊,家里条件不错,人也算周正,嫁过去...”
她说着话,看着郝少东眼神越来越不对劲了,像是要喷火。
男人弯腰低头凑到跟前,“恶狠狠”开口,“陈叶云同志,你思想很危险啊。”
“是吗?”陈叶云将笑意掩在眼底,声音清脆动听,故意逗他,“我觉得我说得挺对的呢。”
“皮了啊你。”郝少东凑过去在她嘴上亲了一口,两人双唇分开的时候还轻轻吮了一下她嘴角。
“这是在外面!”陈叶云一把把人推开,用手背擦擦嘴,做贼心虚地四处看看,幸好没人。
郝少东笑了笑,他亲之前看了四周的,要是有人来指定不会这样。
“那这样。”他看了眼陈叶云手里的衣裳,一把拿过给抖落开了罩在陈叶云头上。
陈叶云愣愣地看着他动作,突然自己眼前一片黑,衣裳搭在自己头顶遮住了外头的光,下一秒,郝少东掀开衣裳钻了进来,含住她的唇。
衣裳是棉布的,不太透光,只能隐约看到一丝光亮,天气本就热,这会儿两人挤在一处,陈叶云觉得呼吸困难,她张了张嘴想缓缓,却把人迎了进来。
光亮被带走了,狭小的一方天地只有二人的呼吸纠缠,感知无限放大,陈叶云觉得男人的每一个动作都有力又让人无法拒绝。
这是她头一回在外头这样,心里紧张地直打鼓,可又觉得心里甜丝丝的,蜜水从心里往外冒。
郝少东亲得很轻,一会儿就放开了她,衣裳揭开的时候,两人重见了光亮,陈叶云小脸红得不行,轻轻喘着气。
*
一家人在新风村待了八天,走的时候徐新红给他们装了不少吃的,直装了半袋子,陈叶云和家里人挥手告别,又踏上了绿皮火车。
七月,绿皮火车驶离了北梧,陈叶云坐在窗边朝大伯伯娘挥了挥手。
夏天的火车味儿太大,各处都是汗水浸湿衣裳的臭味,陈叶云一家人坐的卧铺还是要好些,硬座车厢更是难受。
走了一半的路,到了停靠站,陈叶云看着外头站台上人来人往,还有不少叫卖声。
“煮玉米,煮玉米,甜得很哟!”
“烧鸡,烧鸡,香得很哟!”
大军和玲玲在对面的下铺坐着看着外头的商贩卖东西,那烧鸡个头不大,但是诱人的金黄色,还滴着油,往外头飘着香气。
陈叶云看着弟弟妹妹咽了咽口水,冲外头喊话,“同志,烧鸡怎么卖的?”
“八毛钱一只。”
“给我来一只。”说完她低头掏钱,一手给了钱一手接过装在纸袋子里的烧鸡。
那纸袋子没一会儿就被油给浸了,大家抓紧吃了,大军和玲玲一人一个鸡腿,啃得嘴边都是油,陈叶云吃着个鸡翅膀。
郝少东一手吃着鸡肉,一手抱着湘湘,小丫头看着大家吃得兴起她也好奇,总想上来咬一口,陈叶云撕了一片不太油的鸡肉过了过水再喂给她。
“呜嗯嗯~”一边吃还一边享受起来,湘湘踩在下铺床上,高兴得很。
停靠站的时间到了,火车再次出发,刚刚卧铺车厢里下了两人,这会儿又上了两个新乘客。
一对四十来岁的夫妻扛着行李袋子上车,见着车厢里的一家人,点头招呼了一下,就是两人脸色都不太好似的。
“你少在闺女跟前说那些话,听到没有!”一边放行李,女的跟男的说话,见人没反应便扬了嗓子吼了他一句,“你真聋了是不!”
湘湘被车厢里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这丫头最会察言观色,瞧着有人生气了,她也放轻了声音乖乖坐她爹腿上了。
许是知道自己声音大了点儿,女人赶忙对陈叶云几人露出个歉意的笑,扭头看都没看男人,就爬上上铺躺着去了。
晚上,大家买了火车上的饭吃,两荤两素,味道也还不错。
陈叶云抱着湘湘在床上玩,渐渐就睡了过去,半夜的时候她迷迷糊糊间被什么声音吵醒,竖着耳朵听了听,像是有人在哭。
这大晚上的,一片漆黑,她揉揉眼睛又听了听,结果好像又没声儿了。她疑心自己听错了,也没想太多,又睡了过去。
第二天,距离到青峰还有两个小时左右,大家都有些激动了,盼着能快点回去。
陈叶云打开军用水壶盖子仰头喝了一口,又喂湘湘喝。对面上铺的男人出去了,一直没回来。
咚咚咚
她正拿着水壶给孩子喂水,突然感觉什么东西从上铺掉了下来,发出一阵声响。
“哎哟,同志不好意思啊,我手没拿稳,没砸着你吧。”上铺的婶子说罢就准备下来捡东西。
“没事儿没事儿,我替你捡,你不用跑一趟。”陈叶云弯腰把上铺掉地上的东西捡了起来,那是一张照片,上头有个青春靓丽的姑娘,穿着一件白底碎花裙,梳着两条大辫子,面对镜头笑着。
她身边站着一个男人一个小男娃,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给,婶子。”
上铺的婶子探出身子接过照片,陈叶云见到她眼眶有些泛红,哑着声音对自己道了谢。
“婶子,你没事儿吧?”她也不知道出什么事儿了,不过瞧着人挺伤心的。
“我...哎...没事儿。”她手一伸抹抹眼角,吸了吸鼻子。
“行了,你别哭了!明天到了井原见了闺女你别引她哭。”这时对床上铺的男人回来,他皱着一张脸,眉头高耸。
井原?陈叶云听到这个地名,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我明天又不会去闺女跟前哭!你说的什么话!”婶子像是委屈极了,现在是真忍不住,立马起身踩着旁边梯子下来。“你看看这照片,你看着不难受啊?啊?我闺女咋就这么命苦。”
看着情绪激动的婶子,陈叶云和郝少东对视一眼,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你这不是让人看笑话吗?行了,事儿都发生了还能怎么样?”
“这回,我说什么都要把慧慧接回来,她腿都没了,一人在那边过日子我怎么放得下心?”
说完,婶子一时激动没站稳瞧着像是要往后倒,幸好陈叶云反应快,一把把人扶住了。
“快坐下歇歇,喝点水。”陈叶云帮她顺了顺气,知道她是刚才情绪太过激动有些头昏了。
“谢谢你。”
“婶子,日子都会好起来的,你看开些。”
“哎,那日子凭什么就对我们家不好啊。”说到这儿,她眼里又蓄满了泪水。
原来婶子叫陈英华,她男人叫郑茂辉,两人有两个孩子,一儿一女,闺女嫁到井原去了,虽说离家远些,可一家人日子过得不错,还生了个大胖小子。
结果三年前的地震发生,改变了一切。
女婿和孙子在地震中丧了命,女儿慧慧命是抢回来了,却永远失去了左腿。
慧慧受了很大打击,前头两年一直走不出来,就今年人才好点,靠给人做衣裳赚点钱,不过这人轴,说什么都不愿意离开井原。
“她说,她要是离开井原了,就离她男人和儿子太远了,她舍不得一家人分开。”陈婶子听着这话就难受,她手里还攥着那张照片,闺女一家的东西都在地震中没了,连件家人的衣裳物什都没留下,她手里的照片还是以前闺女寄给她的,现在她要给闺女带过去,给她留个念想。
郑茂辉听着媳妇儿说话,心里也难受,他埋着头坐在郝少东旁边,伸手掩住了脸。
“你们多开导开导她,好好活下去。”陈叶云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见井原地震相关的人,三年前那场地震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她也没再接触到相关人员,一切好像都过去了。
现在她才明白,原来还有很多人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挣扎。
“是这个理儿,就是做起来难啊,我每回看着她空荡荡的裤腿儿都难受,我闺女以前多俊一姑娘啊!身高腿长的...”
陈婶儿话没能说完,又哽咽了。
“陈婶儿,你顺顺气。我之前也去过五莱,在那儿见到了很多从地震中活下来的人,大家都不容易,每个人都坚强地站起来了,我们这些旁人要正常看待他们的伤,别太异样地看待,不然他们心里更难受。”
“嗯,我明白。”陈婶听到她说自己去过五莱倒有些惊讶,上下打量眼前的姑娘,这人好好的,没有缺胳膊少腿。“你以前住五莱?地震的时候你也在?”
“没有,我和我男人在地震后去的,那时候他去井原救援,我在五莱做医疗救助。”
“妹子!你们还去救过灾?”陈婶儿一把抓着陈叶云的手,“你们是好人啊。”
“尽点自己的力量,不过看多了那场面确实难受,我理解你的心情,你也要保重,好好陪着你闺女走出来。”
“哎,我们指定会的!你说活着的人再难受也得好好活下去不是!”陈婶儿说着话,赶忙把自己行李拿出来,打开了往里掏东西。
“这些个你们拿着。”她从行李袋里拿出来一网兜苹果,一包萝卜干,一包地瓜干,一把挂面,一包红糖......
陈叶云看着自己手上的一堆东西有些懵,“婶子,你这...”
“送给你们,你们是大好人,还去地震灾区救援,我闺女当时就是被解放军救出来的,后来去医疗救助点做的手术,那些医生不睡觉地救人,愣是把我闺女的命保住了。”
“你们拿着!”郑茂辉也站了起来,帮着媳妇儿把行李放回去。
“你闺女也不是我们救的,这东西我们肯定不能拿,你们快放回去自己吃。”陈叶云看二人穿着朴素,行李袋子也破旧,知道他们都是不容易的人,哪里会收这些东西。
“叔,婶儿,我们不能拿东西。”郝少东也站过来表态,帮着把东西放回去。
“不不不!”陈婶儿把两人的手都推开,一把捂住自己的行李袋子,“你们就让我们尽个心意吧,当初我闺女被救出来,我们都没地儿去谢谢谁,那么多人压根找不到人说声谢谢。这些东西是给你们的,也不是给你们的,不管我闺女是不是你们救出来的,你们都代表其他人收了嘛,我们心里也好受些!”
陈叶云听着这话,手里还拿着那些东西,一时觉得有千斤重。
青峰站到了,陈叶云一家人扛着行李出发了,陈婶和郑叔还要继续坐下去,去井原见闺女,几人道了别下车。
临走的时候,陈婶叫住人,“那面是我们自己做的,味道还可以,你们记得多吃点!”
陈叶云回头应了一声,“好!我们代替其他人救援的人吃了,心意都领到了。”
1979年11月,冬天如期而至,一同而来的还有三年前那场地震的消息,农场里,各家都吃着饭,突然听到广播响起,大喇叭播报了地震专家首次披露的地震受灾人数。
经有关部门核准,新华社记者报道,井原大地震中,总共死亡二十四万人,重伤十六万人。①
有人吃在嘴里的饭忘了嚼,脑子里想着二十四万这个数字的概念,结果发现压根想不明白,那是多少人?那好像是一个数字,但是背后却代表了太多。
桌上饭菜没人动,陈叶云起身推开了紧闭的窗户,外头狂风呼啸,呼呼地往屋里灌风,吹得她头发扬了起来,她双手环着胳膊,不禁感慨,“真冷啊。”
郝少东站到她身边,手搭在她腰上,“说是明天天气好,会暖点起来。”
“是吗?明天会更好吗?”
“会的。”
作者有话说:
①1979年新华社地震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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