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三更


郝少东听到这话一时哽住,想想也是,“那就看老天爷意思。”说完,咬了块红薯,三两下把饭吃了。

        “刚看着李凯手上被抽的那顿红条,也是吓人啊。”陈叶云起身和郝少东一起把碗碟端厨房去,边走边说话。

        大军吃完饭放下碗就准备往下楼跑,他约了孙新杰斗鸡,两人还想再比比,结果被陈叶云叫住,让做了作业再下去。

        “我也见过那红条印子,一道一道的。”玲玲拿出手帕擦擦小嘴,小声说着话,不过屋里没人听到。

        *

        夏天快到了,疟疾高发,李队长手里攥着一本宣传册往卫生所去,

        “李队长,你脚怎么了?”陈叶云穿着白大褂给人拿药,抬头就见着李正民跛着脚走进来。

        “崴了,给我来点白药精嘛。”李正民前两天从田坎上往下跳把脚崴了,这几天工作忙自就自己拿帕子打湿凉水敷了敷。

        周医生出去病人家里问诊了,卫生所现在只有陈叶云一人在,她从药柜里拿出一个透明盖玻璃瓶的药,上头写着“云南白药精”,这是好药,能治的范围大,有点什么病痛服了之后基本都有用。

        药瓶里装着白色泛着微黄的药粉,细细绵绵,“我给您倒点儿白酒,用白酒送下去。”

        “不慌,我自个儿带了。”李队长是吃过的,已经熟门熟路,他把别在裤腰带上的水壶扯下来,晃着声音给陈叶云听。

        一小盖子白药精药粉,李队长倒进嘴里,又灌了一口白酒,那刺激味儿激得他脸也皱起,发出一声喟叹,“啧,哈~”

        “我看了下您脚幸好没肿,这两天最好少走道,歇一歇。”陈叶云把盖子盖好,将瓶子递给他,让他按时吃药。

        李队长摆摆手,摇摇头,“这正拼生产任务呢,谁敢歇啊。对了,瞧我带啥来了。”

        陈叶云伸手接过,定睛一看,这是一本宣传册,封面写着青峰市预防疟疾宣传册。册子一共有五页,里头有画有字,非常醒目。

        “今年的防疟大战又开始了,我往各个院都放了册子,有病人来卫生所你跟周医生也多宣传宣传。”

        这几十年,全国上下,疟疾肆虐。疟疾是由疟原虫引起的传染性寄生虫病,经由蚊虫叮咬传播肆虐,这个传播性极强的病症无孔不入,带走了无数人的生命,每年各个城市、乡镇都要大力宣传防疟,抗疟。②

        “行,我们肯定好好宣传。”陈叶云收下宣传画册,自己来回翻篇看着。

        “我们当年刚开荒农场的时候,就在野草堆里窜,那可全是蚊子虫子啊,结果不少人打摆子,一会儿说发冷,一会儿说发热,那时候哪个晓得是啥情况哦,都以为是感冒发烧呢。哎,死了不少人。”李正民忆起当年,隐隐有些悲痛之意,“反正这场战咱们肯定跟它打到底,宣传工作更要做到位!”

        他已经安排了农场大喇叭广播站每天宣传,播音员是下乡知青,普通话说得又标准又好听,这会儿已经在工作了。

        “各位同志,夏天到了,疟疾高发,大家一定要注意个人卫生,小心蚊虫叮咬,大队已经把疟疾预防宣传册发到各场部和各家属院、职工宿舍,请大家打起精神,一定重视。”

        陈叶云当初在老家也听人说过,有人得疟疾死了,后来家里夏天都要去山上摘艾草来挂屋檐下。

        “李队长,这册子发下去指不定很多人不看,要不要给画到黑板上去?那地方大也显眼,上工下工,吃饭回家什么的,来往的人都能看两眼,看着看着大伙儿都能提高自觉了。”

        李队长略一沉吟,前阵子刚画了进步思想、狠抓产量的黑板报上去,这要再画防疟疾的...“行,这也是大事,不比抓生产小。我瞧你写字好看,你辛苦些,下工后跟队里张知青一块画了。”

        这是大事,陈叶云没有半分犹豫,点头应下。

        当天下工后,陈叶云托人给家里带了话,让弟弟妹妹先吃饭,昨晚剩下的馒头花卷先垫垫,自己得晚些回去。而知青张翠青跟着李队长找来,和陈叶云一同前往在农场大块黑板。

        农场东边一共有三块大的黑板,这会儿都写着“狠抓生产,团结奋斗”的标语,下面画了几个小人儿在田间干活,在鸡舍喂鸡,在奶牛场挤牛奶。

        今天日头还大,有些灼人,几个人被晒得眼睛不自觉虚眯着,张知青下乡建设,因为字写得不错,还能画个画,时常帮队里画画黑板报的,写点广播稿子什么的,能额外挣点工分。这会儿她擦了一半生产画,准备照着疟疾宣传册上画。

        两人商量一番,一人从左边,一人从右边开始,陈叶云画画没什么天赋,主要负责写字顺便帮张知青打下手。她翻开第一页,将上面的大标语写了上去:

        动员起来.讲究卫生.减少疾病.提高健康水平.粉碎敌人的细菌战争①

        这一行文字再用粉笔给加粗涂了一圈。

        张知青接着画第一幅画,小人握着蒲扇打蚊虫,将那个蚊子画得又大又显眼;第二幅画夜里睡觉床上罩着蚊帐;第三幅画,家里墙上挂着艾草;第四幅画,医生给打针吃药。

        “张知青,你这画画得真像。”陈叶云在旁边看着,跟宣传册上的像了个七八成。

        “我以前跟爷爷学过画画。”张知青爷爷自己瞎琢磨有了门手艺,在城里小有名气,她自小就跟着爷爷学,得了几分真传。

        不过原来水灵灵一个城里小姑娘,经过长年累月的风吹日晒,也糙了皮肤,黄了肌肤,成了个能爆脾气的人。

        “怪不得,一看就是有底子的,我就不会画画,顶多画朵花,画棵草什么的。”

        “你字写得好啊,练过是吧?比我的强。”张翠青看她一眼,自己的字已经算出彩了,结果陈叶云的字更有几分飘逸的劲儿。

        一听人在村里长大念到了初中,现在正跟着卫生所周医生学医,她心里更升起些佩服。

        “等我以后回城里可以给你寄书,你要不?”

        “回城?你们要回城了吗?”陈叶云想了想,没听说知青要回去了。

        “没呢。”张翠青停了笔,抬头望着陈叶云,眼神里充满坚定,“总有一天能回去的。”

        陈叶云知道她们下乡建设也不容易,“能回家当然是好的,那到时候你能给我寄点医学方面的书吗?我们这儿的不是很全。”

        “行啊,我回去了给你找找。”

        说着说着,张翠青总觉得好像明天就能回城了,话语间有些轻快。

        两人抓紧时间画了两块黑板报,又麻溜去最后一块。最后一块黑板立在兵团食堂和农工食堂中间的空地上,离卫生所那边挺远,这最大的一块黑板,上头写满了生产标语。

        张知青大手一挥,拿着擦子就给擦了一半,两人继续奋斗。

        “哎,你怎么把我们标语给擦了啊?”刚从连队出来的士兵吴广茂看到刚写上几天的黑板被人给擦了,忙上前质问。

        “我们要画预防疟疾的宣传画,就擦了一半。”张翠青把手里的册子摊着给人看。

        “那也不能擦我们的啊,我们还忙生产呢,场里不是还有好几块黑板嘛,你们画那儿去。”

        “同志,疟疾预防很重要,这也是为了大家好啊。”陈叶云帮着说话,立马被人堵了话头。

        “那我们生产不重要啦,大伙儿可就指着这些标语提士气呢,再说了,我们才画几天啊,就给我擦了,这不是欺负人嘛。”

        “李队长让我们画的,你本事找他说去。”张翠青也不客气,把李正民给抬出来。

        “那我们还是陆营长让画的呢!你跟他说去。”吴广茂立马给她回了句,两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让谁。

        一个管兵团的营长,一个农场大队队长,这怎么好说?

        “你们一群人围着干啥呢?”陆庆华从办公室出来,正好见着空坝子上一群人。他几步走过去,好像还听到了有人提了自己。

        “吴广茂你说说怎么回事?”陆庆华点名三连的农工排的人说话。

        吴广茂从人群中站了出来,他拿起脖子上搭着的白色毛巾,往脸上糊了一把,上面沾了些汗渍,“营长,我们黑板被人给擦了,喏,就是这个知青干的。”

        “陆营长,我们是李队长让来画宣传画的,谁没事儿擦你们黑板啊。”

        两人说话都带着火气,那火苗蹭蹭蹭地往外冒,都置了气。

        陆庆华看二人一眼,沉了声开口,“你们还吵起来啦,要不要给你们腾个地儿去一边吵个痛快?”

        吴广茂和张翠青察觉到他话里不容忽视的威严,一时没敢开口。

        “陆营长。”陈叶云看这气氛凝固,小心翼翼开口,“其实是这么回事儿...”

        见陆庆华眼睛望过来,没有打断她的意思,便接着说话,“现在不是快入夏了嘛,全国都在积极宣传防治疟疾,李队长也忧心得紧,我们就商量着把这宣传册给画到黑板上去,让大伙儿来往经过都能见着,这样也好提高警惕,引起重视。我们前头不知道上面的画是新画的,直接给擦了,做得确实不对,不过我们都是为了大伙儿好。”

        陈叶云又看了陆庆华一眼,“生产任务是大事,身体健康也是大事,人要是倒了也没人搞生产啊。”

        “听听人女同志说的!”陆庆华看吴广茂一眼,“人还不是为你们好啊?给画出来,省得你们这些人掉了心。个黑板擦了就擦了,还能给人同志斗起气来,出息了啊你。”

        “营长...我...”吴广茂刚想辩驳两句,就听到陆庆华下达任务。

        “你这么爱画黑板报是吧,那你就跟着人一起画,今天不把这半块黑板报画完别回去。”

        正准备去吃饭的吴广茂:?

        张翠青和陈叶云等人群散去,才相视一笑,而旁边的吴广茂捏着粉笔垛无从下手,他压根不认识几个字,更别提画画了,他只是给连队打抱不平呢。

        “哎,你字又不好看别写了。”

        “哎,你画得也太难看了,别画了。”

        张翠青一会儿功夫把他嫌弃了个遍,吴广茂被气得不行,偏偏人说的是实话,自己字和画确实难看。

        等全部画完,他嘴硬不肯承认人画得好,只朝人哼了一声,麻溜往食堂跑去了。

        因为耽误了功夫,现在食堂人已经不多了,他一眼就见到自家连长和几个士兵一块儿吃饭。

        “我今儿是倒了霉了,怎么就遇到那么个女煞星。”

        见吴广茂冒着烟坐下,几人忙问他怎么回事,最后又一起数落他不大气。

        “我那是给连队说话呢,大伙儿办块黑板报也不容易,谁知道营长还帮着外人。”

        郝少东看他一眼,嘴角带笑,“那是帮外人啊?人人都看得清什么事儿大,擦块黑板能少块肉不?人又不是无缘无故擦,不为了宣传嘛。”

        “我知道是这个理,就是那女的太横了,比我还横,我当时可不能输啊!”

        几人摇摇头,懒得搭理这个火爆脾气。

        “哎,我也知道我脾气急,这不话赶话了嘛,大不了以后我见着人绕道走。”

        “吴广茂,黑板画画完了?”陆庆华刚打了饭就见到这人坐在食堂吃饭。

        “报告营长,都画完了。不然我也不敢来吃饭啊。”

        “那两女同志呢?”

        “我不知道啊,应该回了吧?”

        “你把人叫来吃饭,人走老远过来画这里给兵团宣传呢,都这个点儿了,不能让人饿着肚子回去。”

        吴广茂在陆庆华的眼神威慑下,好说歹说才把人请了进来。

        张翠青和陈叶云本不想来吃饭的,不好去跟人蹭白食,可架不住吴广茂一阵游说,加上现在确实挺晚了,两人都饿,最终还是踏进了食堂。

        郝少东没关心后面的情况,他今天连队有事,提前打了招呼得晚点回家。

        “吴广茂,你快领着去给人打饭,打个肉菜,今儿有猪肉炖粉条。”

        吴广茂冲几人龇牙咧嘴,想着自己所剩不多的饭票,心里在滴血。

        不过他还是大方地给两人一人打了个猪肉炖粉条,剩下一个素菜,她们自己选。

        端着餐盘回去的路上,他也想通了,这会儿就变了脸,“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也别记仇啊,这顿饭吃了就万事大吉,怎么样?”

        张翠青吃人嘴软,看他那皮样有些想笑,可生生憋住了,只扬着小脸说,“再说吧。”

        但是听那语气已经缓和了不少。

        “来这边吃,我们连长还有士兵都在呢。”

        “不了吧,我们去别的桌吃就是。”陈叶云远远看着食堂角落里一桌上坐了五六人,倒不如去空桌吃饭还自在些。

        郝少东听着有些熟悉的声音,往前面一看,站在吴广茂跟前说话的人不是陈叶云是谁?

        眼见着吴广茂说动了二人,把人送了过来,他嘴里咬着土豆块,接收到陈叶云的惊讶神色。

        吴广茂本来坐在郝少东对面,餐盘还放那儿呢,饭菜动了几口,结果他刚准备坐下就被叫住。

        “吴广茂,你调个位置,坐外头去。”

        “啊?连长,你嫌弃我啦?我这不是给女同志赔罪请吃饭了嘛?”他低头小声说,“花了我整整两张饭票!我明天后天得啃玉米面馒头了!”

        “废什么话,挪盘子。”

        看着连长如此无情地下达指令,吴广茂只能心有不甘地往旁边移了个座。

        “再移一个。”郝少东看了看,还是不大满意,人挨着人,身上都冒着热气,不舒服。

        “连长?你明儿是不是得把我赶出连队啊?”吴广茂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自己连长生活中一向不拘束上下级,怎么这回连着让自己挪两个座!

        “动作快点,没见人都站着呢嘛?”郝少东朝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看一旁的两位女同志。

        最后吴广茂坐在了连队战友对面,旁边一个座坐下了张翠青,他心里好受了些,至少人没嫌弃他。

        只是,他以为要坐张翠青旁边的陈叶云竟然一路往里走,把餐盘往桌上一放,坐到了连长对面。

        “陈叶云同志。”他伸长脖子凑过去,小声唤她,“你怎么坐那儿啊?没见到刚刚我......哎?”

        话没说完,他就见着连长给人夹了块土豆,放到餐盘里。

        这是什么情况?吴广茂和几个战友都摸不着头脑。

        “这我媳妇儿陈叶云。”郝少东见几人各个脸上写满疑惑,直接开口。

        结果话一出口,那脸上的疑惑就转成了震惊,一个个挤眉弄眼,仿佛见到什么大人物了!

        “嫂子好!”

        “嫂子好!”

        “啊?连长,你没骗我吧?”吴广茂心下一惊,快速回想着自己前头有没有对人不礼貌。

        “谁会用这种事骗人啊!你什么脑子?”张翠青毫不留情戳他一刀。

        “我错了我错了!嫂子好!”吴广茂知道连长结婚了,可也没见过连长媳妇儿,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嘛。

        “我是说刚瞧着嫂子就觉得不一样呢,瞧着跟咱连长有点配!”

        “切,你个马屁精!”

        吴广茂又清了清嗓子,“同志们,两位伟大女同志特地来为咱们兵团画宣传画宣传预防疟疾的,这大热天的,真是太辛苦了。咱们举块红薯敬她们一口吧!”

        “你这会儿知道人辛苦啦?”

        “我这叫知错能改啊!”说完,他一口吃进红薯。

        旁边几人聊得热火朝天,因为年纪都差不多大,一时也没了气,加上几个士兵是农工排的,跟张翠青下的田地挨着也不远,便一起同仇敌忾数落起那鬼天气来。

        “饿狠了不?”郝少东和陈叶云的位置跟几人隔了空,加上那边声音大,他们说话旁边人也没注意。

        “有点,主要是天热,太阳就是不下山非得照着我们。”

        “那还是它不懂事了。”

        “大军和玲玲怎么办啊?你也没回。”郝少东突然想起这茬。

        “托陈嫂带话回去了让他们吃,昨晚还剩着馒头花卷。不过现在生产任务重,夏天来了生病的人也多,周医生说每回中暑都得倒一片,我们往家回时间真是不定。”

        “大军可跟我说他能做菜呢,不然让他自个儿煮面什么的。”

        “我就担心他们用不好那煤炉,可别把家里给点着了。”

        “哪儿能啊,我回去再给他训训,实在不行去曾哥那儿蹭顿饭也行,下回咱请客给请回去就是。”

        “嗯,这也成,能放心点。”

        “你吃点肉沫,这食堂味道真挺好的。”陈叶云给他夹了筷子猪肉炖粉条,炒得香,下饭。

        “我们团炊事班师傅那是有本事的,三大菜在团里出了名的,红烧狮子头,红烧肉,猪肉炖粉条。”

        陈叶云仔细想想,“那我已经吃过两样了?”

        “红烧肉得抢,一个月做四回,我下回早点来打一盅回去。”

        “那成!”

        “你今晚几点能回来啊?”郝少东这阵子抓生产,要监督夜间作业。现在不少人都没那么多休息时间了,轮着搞生产。

        “不定呢,你困了就睡,别等我就是。”

        吃完饭,陈叶云先回家去,郝少东和几人往外走,从兜里掏张饭票给吴广茂。

        “连长,你给我这做啥!我请嫂子吃顿饭是我的荣幸不是,别见外啊。”

        “我媳妇儿来食堂吃饭,你请客不太合适,自己拿着。”

        吴广茂假客气完,乐呵呵收下,手一抿,只有一张,连长分得真清啊。不管怎么说,明天不用啃玉米面馒头了,这是大喜事。

        等人走远了,吴广茂才跟身旁几个士兵窃窃私语起来,几人手舞足蹈不成样子。

        “听见没!连长跟媳妇儿说话多温柔啊,还关心人饿不饿!”

        “废话,那不是人媳妇儿嘛!不冲她温柔冲你温柔啊?”

        接下来几天,陈叶云忙着在农场宣传疟疾,城里还来了卫生指导员检查指导,督促进展。

        因此家属院,农田里,各大畜牧场里,都能见到她忙碌的身影。

        小两口都早出晚归,直接把孩子的晚饭托付给了黄丽珍一家,人也热情得很,说一块儿吃自己儿子还吃得多些。

        赵月看着了,也不时招呼两人去家里吃。

        等一星期后,陈叶云稍微闲下来,只剩下农场小学还没去一趟,其他都差不离了。

        “珍姐,小月,这阵子真是麻烦你们了,这俩可会累人。”陈叶云和郝少东在家里做了饭,请黄丽珍和赵月两家人来吃饭。

        “有啥麻烦的,都顺手的事。”黄丽珍就多煮点吃的,况且陈叶云还给塞了粮票和钱,她推都推不掉。

        “你也是为大家好嘛,那打摆子的病我见人发过,后来再听说人就死了,可吓人。”赵月想想就后怕,在陈叶云的宣传下,赶忙给家里挂上了艾草。

        “这打摆子确实难,得容易出大问题,我们得提高警惕。”曾志刚这阵子忙着生产,许久没跟郝少东,白威喝酒,客厅长柜子上放着一小桶啤酒,喝得爽。

        “该说夏天还是得喝啤酒呢,往那装着凉水的瓜瓤里冰上一小时,真爽口!”

        啤酒得进城打,陈叶云知道几人好这一口,加上自己家请客吃饭,便托了正好要进城的农场农工带回来。他休息一天要进城买东西,本来自己也要去打回啤酒,便顺手一起打回来了。

        那农工看了病,一直念着医生的好,帮起忙来半点马虎眼都没打,排了三小时队才打了一桶回来,陈叶云没想到这么难,又给人拿了几颗糖。

        “刘师傅还买到一瓶瓶啤,说是外省的,味道好,你们尝尝。”陈叶云把那小瓶啤酒拿出来,递给郝少东。

        “哟,东来啤酒啊!那是好东西!”曾志刚歪头看一眼,眼睛亮了。

        青峰有个小啤酒厂,可味道跟不上外头的啤酒牌子,东来啤酒就是隔壁省的,小有名气了。

        两个城市隔得不远,东来的啤酒在青峰很受欢迎,就是难买。

        “满上。”郝少东给曾志刚和白威倒上酒,三人碰了杯,黄澄澄的啤酒散发着麦芽香气,一入口酒花味儿充斥着口腔,浓香醇厚。

        屋里三个男人喝着酒吃着饭,迟迟没有散席,三个小孩儿早溜去院里玩了,而三个女人都拿着蒲扇又挤进陈叶云屋里说悄悄话。

        黄丽珍和赵月也准备去挣点钱,白天上劳保工厂做工去,下个星期就去上工,一个月能挣十六块。

        “我家兆华也是个要吃垮家里的,那胃口不得了,不多挣点钱不行啊。”黄丽珍叹口气。

        “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嘛。”

        “哎,我们每个月要往家里寄钱,婆家娘家一家五块,我们自己还要吃饭买东西,娃念书学费也不低。”

        “所以说,得多挣钱,我们去多上工,干活多拿钱,每个月多10多块日子也能好些。”

        陈叶云深以为然,“我也是这样想的,现在没钱没票什么都买不了,怎么也得挣啊。”

        “算了,不说这个了,说起来咋就累嘞。”黄丽珍盯着陈叶云看了几眼,突然笑了两声。

        “珍姐,你看着我笑什么?”陈叶云摸了摸脸,自己脸上没东西呀。

        “哈哈哈哈哈我笑你这会儿看起来,那模样不一样,”黄艳向赵月倒去,话里带着笑意,“你瞧瞧她,是不是跟刚来院里的时候不一样,现在嫩得能掐出水似的,怪不得郝连长刚吃饭看她两眼,都是冒着火的!”

        “珍姐,你瞎说什么呢?”陈叶云没听人说过自己这些话,顿时有些脸热。

        “哎呀,你羞什么!”赵月凑过去,在她耳朵边说话,“跟郝连长日子过得顺当啊?那什么还行不?”

        “你...”陈叶云掐她一把腰,嘴上也没轻饶她,“怎么什么话都说呢,你羞不羞!”

        “哎哟,这有啥!”黄艳挪了一屁股座儿,挽上陈叶云的胳膊,“我当大姑娘的时候跟你一样,脸皮薄,久了就好了!况且这有啥不能说的!这男人可不能是个中看不中用的,不然你守一辈子活寡啊?”

        “珍姐说得对!”

        黄丽珍话匣子开了,想起往事,“以前我当姑娘的时候,村里有人娶媳妇儿,结果一直没怀上,大家还嘀咕怎么一直没动静,不知道谁有毛病。后头还是那男人去兄弟家抱了人小儿子过来养,算有个后。你们猜为啥他们一直没动静?”

        “不会是那男人有毛病吧?”

        “就是!”黄丽珍一拍大腿,唾沫星子飞,“那男人就是个银样蜡枪头,压根不中用!可是她媳妇儿哪懂这些啊,啥都不知道,又一直羞得跟人聊,被骗着过了二十多年。”

        说着话,黄丽珍是越说嗓门越大,“就是年纪大了,她知道了也没咋地,哭了两回还是跟那废物男人过下去了,要是我啊,肯定踹了他,老娘才不守着废物守活寡呢。”

        陈叶云和赵月听得一愣一愣,倒是没想到有这样的事。

        “不过郝连长那模样瞧着肯定不能是中看不中用的吧?!”

        陈叶云红着脸,点点头。

        “我就说嘛!郝连长是有大本事的!”赵月伸手摇了摇黄丽珍胳膊,黄丽珍也握着她胳膊回应。

        “不过啊,也不能太过了,你这小身板儿哪经得住他折腾啊!男人,你得拿住他,不能啥都惯着他!”

        陈叶云听得懵懵懂懂,只点点头。

        “行了,别说了,你看小云脸红臼恃洸成啥样了!”赵月瞧着陈叶云的模样,嫩生生的。

        赵月和黄丽珍笑得声儿大,惊动了外头的男人。

        曾刚朝屋里吼了句,“笑啥呢?这么高兴。”

        “夸你们呢!”黄丽珍也喊回去,说完转头一看陈叶云小脸绯红,又补了句,“主要是夸郝连长!”

        稀里糊涂听到自己被夸的郝少东,正仰头灌酒,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当晚,送走两家客人,陈叶云才松了口气,请人来家里吃顿饭也是不容易,前前后后一顿忙活。

        熄了煤油灯,躺在床上,陈叶云发酸的小腿肚被郝少东的大手揉着。

        “这些天路走太多了,小腿肚反应最大。”她天天挨着农场走几圈,是真累。

        “这会儿揉了好点没!”郝少东给她捏着腿,手上没敢太使力,他一向劲儿大,担心太糙了。

        “好多了!想着只剩下农场小学一个宣传点,我觉得更好了,马上就能歇一歇。”陈叶云靠在床头伸个懒腰,一副慵懒的模样,今晚洗了头发,已经晾干得差不多了,就垂散在耳侧。

        感觉到郝少东的手说着小腿肚开始往上窜窜,想起黄丽珍的话,她一把把那大手按住,“今晚别了。”

        “怎么了?”郝少东以为人又不舒服,“要不要灌盐水袋?”

        “没有,不是那事儿。就是...我想睡了。”

        “那我快点儿?不耽误你睡觉。”郝少东凑到她耳朵边吐热气。

        “不行,你回回都这么说,哪回快了?”陈叶云把人推开,自个儿翻身对着墙睡了。

        看着媳妇儿留着自己的无情背影,郝少东躺回床上,他倒也不恼,毕竟人还夸自己呢。

        *

        第二天,陈叶云中午提前了一小时下班,赶去农场小学做宣传,小孩子们倒不一定听家长的话,但是一般都爱听老师和医生的话,这两种职业的人在小孩子眼里有天然的权威感。

        跟农场小学校长说了来意,陈叶云被领到操场,临时集合的百来个小学生们都规规矩矩站着,有人调皮动几下,就被老师给逮到说两句,这才乖了。

        “大家要讲卫生,勤洗手,尤其是饭前饭后都要洗,我见过有些小朋友玩了泥巴,手也没洗就去吃饭了,那细菌都吃进肚子了,就得闹肚子疼,大家说这样的行为对不对?”

        “不对!”

        台下小学生们声音大,十分配合,尤其是大军和玲玲,吼得最激动,因为用力,小脸都快吼变形了。

        “大家还要注意蚊虫咬,咬了会发痒会得病,身子特别难受。”

        “我知道,我见过人打摆子!”有人还会抢答。

        “没错,一会儿发冷一会儿发热的,可难受,所以大家都不能得病,是不是?”

        “是!”

        “下面跟我一起念:讲卫生不得病,不讲卫生病要命。”

        “讲卫生不得病,不讲卫生病来找。”

        ”疟疾蚊子传,灭蚊要当先。”

        “疟疾蚊子传,灭蚊要当先。”

        “得了疟疾病快找卫生员,正规服药防后患。”

        “得了疟疾病快找卫生员,正规服药防后患。”

        “好,大家都要背下来,跟着做,回家也要背给爹娘听。”

        “好!”

        稚嫩的孩童声,响亮又高昂,一个个热情高涨,争着比赛看谁背得熟。

        陈叶云忙完,往人群中走去,大军和玲玲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姐,我背熟了,你给我检查检查!”

        “姐,我比哥背得好,不信你考我。”

        陈叶云看他俩争得不行,忍不住笑笑,“好,回家背,您快去吃饭。”

        “姐,这是我同桌芳芳。”玲玲拉着一个小姑娘给姐姐介绍。

        她放学回家念叨过好几次,坐她隔壁桌的秦芳芳和她玩得好,就是人胆子小。

        陈叶云半蹲在地上,看着妹妹的好朋友秦芳芳,小姑娘眼神有些闪躲,瞧着确实胆子小,人也瘦弱,明明和玲玲一般大,整个人却小了一圈。

        “芳芳,你好。你跟玲玲一块儿叫我姐姐就成。”

        “小云姐姐。”芳芳冒出句蚊子音,看着是有些害羞。

        “哈哈哈走吧。”玲玲介绍完准备去吃饭,扯着芳芳去吃午饭,结果一不小心扯歪了,把人袖子往上扯了,露出半个胳膊。

        陈叶云一眼看到,那小细胳膊上有一道道红条,跟那天李凯被他娘抽打出来的一样。

        作者有话说:

        ①来源七十年代济南市卫生防疫站宣传册

        ②疟疾相关资料来源网络感谢在2022-07-2718:07:59~2022-07-2823:27: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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