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章 茶


  祝澜斟酌之后,说道:“你只需要知道我们是从京城来的,与你所惧怕的云州官府并非一路。”

“而且,我们还可以帮你。”

祝澜的声音笃定,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心。

见巩绍被说动了,祝澜又恰到好处地问了一句:

“难道你不想为家人报仇么?”

提到报仇,巩绍顿时攥紧双拳,眼中迸发出滔天的恨意与怒火。

“好,我将事情都告诉你们。

只要能为我的家人报仇,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祝澜点点头,又看了一眼巩绍身上的伤口,让祝青岩去取了随身的金疮药来。

“你家的案子我略有耳闻,这也是我方才为什么能猜到你的身份。”

祝澜十分坦诚。

“我听说当时你们全家一共十七口人离开了云州城,除了你,其他十五人都被杀死在了那座破庙里。

而其中一具无头尸体并不是你的父亲巩元亮。

那么第一个问题——你父亲去哪里了?”

回忆起那一晚的事,巩绍的声音开始颤抖。

“我父亲被人陷害,不得已才带着全家逃出城,想去南方避难……谁知刚出城,就遇上了瓢泼大雨,路上寸步难行,我们才到那座庙里避难。”

“当时天还没亮,我睡不着,在庙里四处转悠,发现那功德箱后面竟然有一道暗门——当时的暗门敞开着,应该是废弃已久,我心中好奇,便钻进去查看。”

“那后面也没什么稀奇的,我正准备退出来,却突然听到许多脚步声……有许多人闯进了破庙,接着、接着是我家人的惊叫声……”

巩绍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抱住了自己的脑袋,浑身颤抖得更加厉害。

“我吓了一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想要出去查看……就见我兄长扑了过来,把我撞回了那道暗门里。”

“然后我听到他的惨叫,我想推开那扇门出去,但他用身子死死抵在了外边,我出不去……”

“我只能透过那道暗门上的缝隙,看到我的母亲……妻儿……还有两个四岁的侄子……还有好多人……一个一个,都被那些人杀了……”

巩绍的双手捂住脸,眼泪止不住从指缝中流了出来,声音变得嘶哑无比。

祝澜心下哀戚,没有出声打断。

巩绍深深吸了一口气,带着哭腔道:

“那些人在找……最后,他们找到了我父亲。

把他带走了。”

原来巩元亮是被那些杀手抓走的。

祝澜思量片刻,又问:

“你如此惧怕云州官府的人,难道是他们抓走了你父亲?

你方才所说的那个‘廖兴’又是什么人?幕后主谋?”

巩绍红着双眼注视了祝澜片刻,闭上眼道:

“看来……你们果然不知道。”

“廖兴是云州的嘉余县令。”

“你们既然知道我家的事,应该知道,我们巩家做的是什么生意。”

祝澜道:“听说你们家是茶商。”

“是的。”巩绍点点头。

“云州城里原先一共有三家最大的茶商,除了我们巩家的茶庄,还有一个六杨茶庄,一个永业茶庄。”

“我们云州地处两国交界,一直有茶马互市的生意。我们这些大茶庄的货每年都有很大一部分用于朝廷向乌兹换取战马。”

“但是这两年,朝廷收购茶叶的价格越来越低,甚至还定下了一笔茶税。”

祝澜皱眉,“茶税?”

“对。说是茶税,其实就是要所有茶商额外再上交一份茶叶。”

祝澜问:“这茶税有多高?”

巩绍竖起两根手指,语气沉重:“二成。”

祝澜轻吸了一口凉气。

她总算知道镇北王那些多出来的,用于换购精良战马的茶叶是从何而来的了。

放眼整个大梁,百姓买卖交易通常是三十税一,换算下来的税率连一成都不到。

这所谓“茶税”竟然是普通赋税的两倍不止。

简直闻所未闻!

巩绍叹了口气,“对于我们这些云州城里大一些的茶庄来说,这倒不算什么。但是对于外面那些茶贩,那就是天壤之别。”

“那些云州周边的茶贩,光是将茶运到城里,就要有不少损耗。再加上没有人脉,路上少不了被盘剥刁难。”

“二成的茶税,别说赚不到钱了,万一收成不佳,那便要赔上家底来交!”

祝青岩听得心中愤慨,问道:

“如此剥削,难道茶商们没有反抗么?”

“呵!”巩绍冷笑一声,眼神变得阴鸷起来。

“民不与官斗,如何反抗!?”

巩绍深吸一口气,继续道:

“还记得我刚才说的么?云州城里一共有三家大的茶商,我家只是其中之一。”

“大家都是做这一行的,对于茶马生意自然了解。如此压低茶叶价格、弄出所谓的‘茶税’……大家早都感觉到不对劲了。”

“那六杨茶庄的掌柜明哲保身,就在去年,干脆将所有的家当送给了宁安伯府,一家人平平安安躲到南方去了。”

“剩下那个永业茶庄的掌柜周阳,竟然直接投靠了宁安伯府!”

“那姓周的祖祖辈辈都是吃茶叶这碗饭的,对于云州一带的茶叶行情都很了解。”

“他投靠宁安伯府之后,居然帮着他们来压榨那些可怜的茶贩。千方百计,用尽各种办法来污蔑那些茶贩的茶有问题,以此来低价换取他们手中的优质茶叶!”

巩绍抬起头,声音颤抖:

“你们知道吗?我曾经亲眼见到过一个外县的茶贩,送来的明明是上好的茶叶,却被换成了一箱碎渣。”

“最后他不仅没有拿到一分钱,还要按好茶的价格全部倒赔给官府!”

祝青岩听得心中震撼,不由得捂住了嘴,问道:“那……那他最后赔了吗?”

“赔?”巩绍忽然笑了,眼角却有泪流下来。

“他拿什么赔?你可知那些山里的茶农辛苦一年才能采下那么一点好茶叶,还要全部交给朝廷?”

“他当时已经有一个孩子在家中病死了,连治病的钱都没有,拿什么来赔?”

说到这里,巩绍脸上的表情渐渐消失了,声音变得很轻,却又好像很重。

“最后他死了,就死在我面前。”

“带着他妻子,怀里抱着刚满月的娃娃,连同那些茶叶渣滓一起。”

“一把火,全烧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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