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三世 偷瓜心得
云玖似是已经喝了些酒,原本冷峻轩昂的线条,在晚风中显出柔和舒缓,话也多了不少。
“我少年时,曾和一个人打赌,他有片瓜田,他说我要是能偷走他一个西瓜让他发现不了,他就把他家供了几十年那个铜香炉里面的香灰送我。
“呃?”
何令儿没反应过来。
“什么打赌?什么西瓜?什么香灰?”
“那人说他瓜田里每个西瓜的位置形状大小花纹,他都清清楚楚,他每日守在地里,夜里也睡在棚中,但他其实清楚,我若当着他的面硬抢走了,他也无法阻拦。因此他立了个规矩,但凡他每日晨起点数,发现西瓜少了一个,也算作我输了。”
何令儿讶然睁大眼睛,又喝了一杯青梨烧。
“那岂不是你不但没法拿走西瓜,反而还得替他看管,不然如若夜里别人偷了瓜,也算你输。”
云玖点头道:“不错。所以他开始几天日夜不息地守卫,后来发现我没动作,他越来越懈怠,晚上熟睡的呼噜声都能传出二里地去,再后来他甚至想回家休息,只是早晨来点个数便好。那人记性也着实好,每个西瓜生在何处,形状花纹全数记得,百十来个瓜生根在他脑子里,有人动一动,哪怕转个半圈,他便会发觉。”
何令儿大感兴味地凑近过来,动脑筋道:“你若是用别的瓜换了他的,那他也能察觉?”
“是啊。”
云玖眼眸幽深,想到往事,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他斜倚在榻上,好在这张木榻甚是宽阔,何令儿坐在他身侧,也不觉挤。
玉山倾颓,沾染了人间情思,何令儿看得目不转睛。
她虽已与云玖熟稔,常在烟火红尘行走,但她总觉得云玖看似随和,却有一部分让人永远无法触及。
他绝少谈及往事,祝婆婆说他也只是今年才到了京中,那之前呢?
如今云玖竟提到年少时的顽闹故事,何令儿只觉如房屋主人为她开了一扇窗,一缕怡人清风顿时拂过她心头。
“那可怎么办才好呢?”
何令儿眉头紧皱,冥思苦想,却始终找不出解决的办法。
“我每日深夜去瓜田中,记住西瓜的花纹位置,不伤瓜蔓瓜叶,只把西瓜拿起来从贴地一面切开一个小口,把瓜瓤挖吃了,再将瓜子填回去灌上水,最后将瓜皮填回原处,粘好一丝不错,花纹对得精确无误,最后再将瓜翻转过来放在原土壤上。别人日常巡查甚至拍打摇晃,均看不出一丝端倪,除非捧在怀中仔细观瞧才有可能发现。”
云玖懒洋洋道:“说穿了也十分简单,只是用心即可。”
何令儿愣了一下,突然拊掌笑道:“原来如此,我懂了……那人只说偷瓜,你偷瓜瓤也是偷,偷瓜子也是偷,为什么非要连着瓜皮一起呢?化整为零,妙啊!妙啊!”
云玖笑道:“我与他的赌期是一个月,一月之后我与他去瓜田,他打开所有西瓜都化成水的模样,当真十分有趣。”
“咦?”何令儿凝神想了想,又爆发出一阵忍不住的大笑。
“那你一月之内要吃掉几十个西瓜,你……你也太……”
云玖一脸正经:“西瓜挺好吃的。”
何令儿笑得直不起腰来,连酒杯也端不稳了,扶在云玖身上咳嗽个不停。
云玖拍拍她的背,柔声道:“那你猜我为什么要和他打这个赌?”
“因为你想吃西瓜?”
何令儿摇头,她倒一直没想过这个问题。
云玖做事神鬼难料,她只觉得好玩,她其实连瓜田都未曾见过。
云玖淡淡道:“那人精明无谋,自大多虑,我激起了他的赌性,他自信绝不会输,问我要什么,我便随口要了他家的香灰,他觉得不值一钱,更高兴了。”
“香灰?”何令儿有些困惑。
“是啊,他家有个虔诚信佛的老娘,几十年来都用上好的香,那香是檀香与沉木制成,还加了细叶灵香草,几十年来沉灰质地细腻纯粹,是上好的跌打药圣品材料。但那人狡猾又贪婪,我若是直接去要去买,他定然坐地起价,甚至奉为珍宝,绝不给我,只有当作不值钱斗气的赌注,他才以为纵然输了,反倒是那整田的西瓜更可惜些,香灰便轻易捧出来了。”
何令儿怔怔愣了许久,望向云玖,再也笑不出来。
云玖温声道:“你看,所有事情一旦说穿,必定因果明晰,一条丝线贯穿始终,万事万物皆是如此。”
何令儿脑中轰然,仿佛抓到了丝线一端,层层叠叠的障纱中透过一丝光线,又似是什么都没有抓到。
但是一股力量,突然在她血液中升腾起来,让她觉得一定能够穿透那重重迷雾,找到迷案的始末。
她怔怔道:“真的所有事情都有因果么?”
云玖点了点头:“我见过许多奇异的事情,细细探究起来,都是有着因果关系的。一切依因果而生灭,因是能生,果是所生,因果历然。
他看到何令儿仍然目光迷茫的模样,微笑着拿走了她手中的酒杯:“你有些醉了,歇歇吧。”
何令儿迷迷糊糊地躺在木榻上。
此时已是夜晚,福寿坊中灯火稀疏,穷苦人为省油多是不点灯的,此时他们面前是无尽黑夜,背后是群山连绵,万籁俱寂,安静得似乎只能听到身边人的呼吸与心跳声。
白昼的阴霾已云散风霁,露出一轮明月,万点繁星,像深蓝幕布上洒了一把洁白鹅卵石,何令儿眼望进那无尽深邃中去。
她想到自己现在化形寒窗萤火的书生,本来是绮罗锦绣中的千金,无论哪一种,都与外界往来不多,倒没什么违和。
只是闭门造车终究是不成的,她渴望触摸这个世界的真实面貌,去感受它的喜怒哀乐。
今日在福寿坊的所见所闻,令她心生震撼。那些为国征战的英勇将士背后,竟隐藏着如此深重的苦痛。而她,却对此一无所知。
其实这也不能全怪她,毕竟她还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女,人生阅历尚浅。
回想起自己在油摊前遭遇的两次险境,她渐渐明白,世间的人事风物,初次接触或许只能略知一二,但若能举一反三,从多次经历中汲取教训,便能更好地应对未知的风险。
何令儿脑中迷糊,思绪好像飘飞的蝴蝶,又扑棱飞到了前几世的迷案上,转来转去,可她却酒劲上涌,眼皮越来越重。
似乎云玖在自己旁边讲着去偷酒换水的故事,又好像自己对他絮絮说了些什么,有什么轻抚过自己头发,有声音在耳边朦胧低语:‘红尘再美的风景,一个人看也没意思,倒没想到……’
她梦里好像说了什么,后来就再也不记得了,沉入黑甜梦乡。
或许是福寿坊的景象触动了她内心深处的回忆,这一夜她睡得并不安稳。苦难、波折、悲欢离合的结局像走马灯一样在她梦中浮现,让她无法忽视这个世界的真实面貌。
她恍惚看到,百万军队在黄沙漫天中征战厮杀,又一转,是城破时万千百姓被无辜虐杀血腥场景,再一转,却是自己府内,父母众人被押解着去集体斩杀弃市的样子……她一声惨叫,睁开眼睛醒来。
发现自己还在那个狭小破落的院子里,身上多了一条粗糙厚实的毯子。
云玖静静地靠在身边,仰望着皎洁的月光。月光如水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明晰的轮廓,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
“做噩梦了?”云玖轻声问道。
何令儿怔怔地摇了摇头,刚才的惊叫让她有些失措。云玖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淡淡地说:“我送你回去。”
两人静静地走出坊市。即将分别之际,何令儿鼓起勇气道:“云兄,其实我有话想对你说。”
云玖侧头看着她:“夜深了,有什么话下次再说。”转身欲走。
何令儿急忙叫住他:“对了,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云玖停下脚步:“什么忙?”
何令儿跑过去拉住他衣襟:“福寿坊中这许多伤残兵士眷属生活如此苦难,我既然看到了,就不能不管。我家中虽是清流,也有些积蓄,想拿些出来在坊中施粥赈济,帮帮那些老弱病残的人,也算是个功德,你帮我好不好?”
云玖沉默了许久才开口:“好,我记下了。你赶紧回去吧,别让家里人担心。”
他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催促她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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