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发传单

我成长在一个普通的工人家庭，母亲因身体原因，自生下我后便辞去了工作，转而专心养病并照料我，家中的开销因此几乎全依赖父亲那微薄的工资维持，生活始终显得捉襟见肘。

  然而，命运似乎并未善待我们这个家庭。九三年，社会迎来了下岗潮，我的父亲也不幸成为了其中的一员，家中唯一的经济支柱就这样轰然倒塌。那年，我刚初中毕业，面对家庭的困境，我毅然决定放弃继续求学的机会，选择外出打工，以减轻家庭的负担。

  当我向父母表达这一想法时，他们起初都坚决反对，他们深知教育的重要性，不希望我因生活所迫而放弃求知的道路。然而，看到我坚定的眼神，加之家中的实际情况，他们最终无奈地接受了我的决定。

  于是，我开始频繁地出入人才市场，期望能找到一份工作。然而，当我看到招聘展柜上各种招聘信息时，我才意识到自己的无知和无力。我这个年龄，许多用人单位都担心我年纪太小而无法胜任工作；而更为关键的是，我几乎没有任何技能或经验，这使得我在求职过程中屡屡碰壁。

  就在我一愁莫展蹲在人才市场门口发呆的时候，一位大叔上前和我搭话：“弟弟我看你出来在介蹲半天了，怎么地是没找到活吗？”

  我抬头看了这个中年人一眼，叹气到：“唉，我这一没学历二没技能的，哪里要我嘛。”

  这时中年人也蹲到了我旁边：“诶，我介有啊！”

  一听这我马上来了精神，一把抓紧他的胳膊问道：“真的吗？叔，什么工作？”

  “诶诶诶，你别急，别着急嘛，真有真有，你先撒开，先撒开我，激动个嘛劲嘛。”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发传单，弄么样，愿意干嘛。”

  “发传单”，我顿时泄了气，“我以为是什么好工作呢”小声呢喃着。见我好像不感兴趣，中年人又说道：“弟弟，你别看这活不怎么样，总比没活要强吧，你要是勤快点，也能挣不少呢，再说你嫩么小的年纪哪个正规单位敢用你，用你介不是用童工嘛，违法的小兄弟。”

  我低头思索了一番，“嗯～也是，行，叔，我干。”

  “诶～介就对了，来，我给你写个地址，明儿个一早你就去介报到，找李老板，就说老王介绍来发传单的就行。”

  “行，谢了王叔，明儿我去报到”，我怀揣着这张写有地址的纸条如获至宝，虽然不是什么正经的工作，不过这可是我人生的第一份工作，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第二天我早早的就出发了，骑上我那件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破自行车，一路打听着终于找到了一所破旧的写字楼。

  “301对就是这了”，铛～铛～铛～，我扣响了门，使劲全身的力气，用进教师办公室的嗓门喊到：“报到！”

  不一会里面有人给我开了门，一屋子人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我，我也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在这小小的房间里站满了人，在屋子中央位置办公桌后一个精瘦的男子操着南方口音问道：“你有什么事吗？”，“我，我是来报到的，您是李老板吧，王叔介绍我来发传单的。”只见这个男人听完后会心一笑：“好，进来吧，把门带上。”

  我以为我来的够早，没想到屋里人都满了，真是有老有少什么样的人都有，在下面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

  “好了，都安静一下啊，我接着说，咱们只要认真干，公司绝对亏不了大家，我这人厚道，咱们工资啊，给大家一天一结，按发单数量算工资，多劳多得，少劳少得，这里有做过一段时间的老人，还有刚来不久的新人，之所以咱们的队伍能越做越大就是因为公司说话算话，大家在这里呢，也都能赚到钱。下面我说一下具体的工作分配，小涛你还是负责东片区，人员不变这次是六千份海报，一定递到每个人手上，小涛你负责监督。强子你还是负责周边校园的传单，大刘这几天来的新人你来带，这次是两千份不干胶广告你分给你手底下人，你负责验收。大家都知道做什么了吧，行，都散了忙各自的去吧。”

  看到大家三五成群的都出了房间，只剩下我们六、七个人，我们面面相觑，都有点不知所措。我便开口问道：“李总，我第一天来，您看我跟哪一组。”

  李老板看了看我们几个个问道：“你们几个都是今天新来的吧？”

  “是”，大家异口同声的回道。

  “那好，就你吧”，李老板指着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王东。”

  “好，王东你做组长，我这里还有几百张广告页，你们一人一百二十张，王东你不光要发而且要监督落实，如果不到位要扣你工资，如果做的好以后组长这活就由你干，有额外收入。”

  “咱们这些广告要发到高档小区，知道什么是高档小区吗？”李老板问道。

  “不知道”，我们摇头回答。

  “好”，就见李老板拿出一张纸来说：“我给你写几个小区名字，你们看那种楼很高有门卫有保安的小区，里面住的都是有钱人，你们的广告就往那里发，一定要挨家挨户发，从一楼到顶楼把广告塞到他们门缝里，知道了吗？”

  “哦，明白。对了，李总，咱这发一张给多少钱啊？”我问道。

  “一张一毛钱，你手里的都发完是10多元钱。你们先用这些练习一下，一般一上午就发完了，你们要是发的快中午还可以来我这领新任务。我再强调一遍一定要挨家挨户发，过后我会派人去检查。”，这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对了，不要坐电梯，那里的业主并不喜欢咱们，如果碰到保安注意把广告页藏好，别说自己是发广告的，广告页别给我弄丢了啊，记住了吗？”

  “记住了”，我们齐声回道。

  “好了，没别的事你们就去吧。”李老板挥了挥手，打发我们离去。

  我们便一起走出了写字楼，我看了看身边这几个人，基本年龄相仿，各自介绍了名姓，我拿出了李老板写的那张纸给大家看，你们谁认识上面的地方？

  一个戴着眼镜瘦瘦的男孩指着纸上第一个地方叫道：“这个我认识，就在这附近，我家住的离这不远，我可以带你们去。”他叫侯伟，因为他人很瘦，戴的眼镜又很大，眼镜那黑黑的边框特别显眼，所以我后来一直管他叫‘眼镜’。

  “好，眼镜你来带路，咱们就去这里，现在出发。”，我们各自骑上了车，奔向了这座住宅区。

  “到了，就是这里，跟我来。”，眼镜喊道。

  “诶～诶～诶～，你们几个给我停下，你们是嘎骂的，是介小区住户吗？给我出去出去出去。”，小区保安大声吼道。

  “王东怎么办，保安不让进。”眼镜问道。

  “嗯～让我想想，这样眼镜你把你那份广告给我，我帮你发，结的钱照样分你，你就负责把保安吸引过去，我们趁机溜进去，你看怎么样？”我问道。

  眼镜点着头高兴的说：“行呀，东子，这事我愿意干，你们就瞧好吧。”

  只见眼镜对着保安室大叫：“你个臭看门的还能阻止的了小爷进去，让你看看小爷怎么翻墙进去的。”

  说着就朝一旁有护栏的墙跑去，做势要翻，保安大叔一看就急眼了，心想敢挑衅我，看我不抓住你揍你的。保安大叔拔腿就追，一边跑一边喊道：“小兔崽子，你给我站住。”

  我们见机会已到赶紧顺着墙边迅速溜了进去，“快快快，大家听我说咱们每个人两幢楼，发完到小区门外集合。”

  我心想，第一份工作千万不能干砸。于是我认真的一家一家的塞着广告，真没想到原来趴楼梯这么累，才发了一百张就累的我上气不接下气的，现在想来真后悔大包大揽的接了眼镜的单子，还有一半加油吧，正当我手里的这张广告页要塞进这家门缝时，恰巧门开了，吓我一跳，也吓了老大爷一跳。

  “哎呦，你嘎骂的，手里拿的骂？”大爷手速很快，一把就夺了过去。“好啊，贴小广告的，这几天楼里贴的小广告都是你弄的吧，还有门上到处贴的都是，害的我用小刀咔哧半天，这回可算让我逮着了，今天你别想跑，跑不了，我现在就给你送警察那去，给你关起来，好好管管你。”

  这时住在楼上的大妈听到吵闹声也走了下来。

  “哎呀，刘大爷您这是喊骂呢！在楼上就听见啦。”

  “介不今儿个一早儿我正要出去遛弯儿，一开门正好让我逮着个贴小广告的。”大爷说着用力抓着我的手说：“来，你跟我下楼，我把你送保安室去。”

  “哎呀，缺了大德的，就你们诶，把这楼道门上贴的乱七八糟的，粘的还倍儿结实，克都克不掉，就应该把你逮起来好好教育教育你，来儿子帮你刘大爷把这小子送保安室去。”

  我一看事情不妙，赶紧求饶说：“大爷大娘，别，别把我送保安室去，我这是第一次，您说的那些小广告不是我贴的，我这是第一天上班。”

  “对，抓到的都说是第一次，别，别和我废话了。”说完大爷也不再听我辩解，两人抓着我衣服就把我往保安室送，一进保安室大厅，正看保安大叔和另外一位业主道歉呢：“是，是，是，您说的对，我们工作失误，让这些不法分子钻了空子，以后我们加强管理，不会再有这种事发生。”

  “诶～这个就是我们组长”，黄毛指着我叫道：“就是他带着我干的，您要扣就扣他吧，这事真和我没多大关系。”

  嘿，我这个气啊，黄毛这么不讲义气，还没怎么着了就出卖同事。

  “那个～各位业主先回吧，这个事我们会处理好的。”保安大叔向业主保证着，转头又向我们说道：“你们俩跟我进里屋。”

  我瞪了一眼黄毛和他一起走了进去，这时就看黄毛竟然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来，点燃一根毕恭毕敬的给保安大叔递了过去，殷勤的说：“叔，您看我这是初犯又是受他人指使，您看我们的头都在这了，能不能放我一马。”

  “你小子还挺懂事儿”，黄毛一听有戏，立马把剩下的半包烟一并递了过去：“叔您留着抽。”

  “少来这套啊，我主要是看你认错态度好，又不是主犯这次就饶了你，你和他不同，他是你们的头，他走不了，你可以走了，以后别再来了啊。”

  “哎，一定一定，那叔我走啦。”黄毛一边说一边向门口退着。

  保安扬了扬手，赶他离开，临走黄毛还得意的看了我一眼，一路小跑的离开了。我心里把他家成员挨个问候了一个遍，不过冷静下来之后又一个劲的心里发毛，也不知道这保安要把我怎样发落。

  “做这个多久了？”保安眼神锐利地盯着我问道。

  我人低着头，有些紧张地回答：“第一次。”

  保安皱起眉头，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不老实是吧，再不老实送你去派出所交代问题。”

  我急忙摆手，带着哭腔说道：“叔，我真是第一次。”

  然而保安并没有丝毫心软，他冷笑一声说：“行啊，既然你不肯老实交代，那我只好打电话叫民警过来处理了。到时候可别怪我没给过你机会！”说完，他便拿起手机准备拨打报警电话。

  “叔，别打，我以后不敢了。”，我急的都要哭出来了。

  这时保安大叔觉得我还挺有意思的，用戏谑的眼神看着我说道：“哎呦，看你年龄不大，也就十几岁吧，不好好学习，干这缺德工作嘎骂，你说我要是把你交给警察，警察再通知你家里人。”听到这我实在控制不住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却给他倒是弄个措手不及。

  “哎呀，你别哭嘛，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嘛。”大叔可能是看我越哭越伤心，又开始安慰起我来：“其实吧，你这事也没有多严重，手里还有多少传单，都交上来。”

  我于是从包里把剩下的一百多张广告交了出来。

  “以后可别再干这个了啊。”

  我努力的点着头，以为可以放我走了，可保安大叔话锋一转：“虽然你认错态度很好，但是吧，已经对我们社区造成了严重影响，现在你需要将小区每个楼道的小广告，和你们今天发的广告一并清理干净，知道吗？我在这看着，清理达标了就放你走，清理不干净还送你去警察局，明白了？”

  我努力的点着头，仿佛不送警察局一切都行的样子。

  “好了，这里有小铲去干吧。”

  我接过小铲看了一下，上面还残留着刮小广告的零星碎片，我忽然明白了，这是找了个免费劳力啊，好吧，谁让咱有把柄在人家手里呢。

  “来，这里，这里，弄干净啊，还有这这这。”保安大模大样的不停指挥着。

  这时一名业主刚好下楼，看到正在干活的我们便喊道：“嘿，老张，这是你们物业新招来的小伙子吗？”

  “哪里啊，这不今天抓着个贴小广告的吗，正在这接受劳动改造呢。”

  一转眼过了两个多小时了，已经清理了两幢楼，累的我腿肚子直打晃。

  “你在这自己弄着啊，我去保安室吃口饭，别想偷赖啊，一会儿我回来检查，今天必须将所有楼道都清理干净。"

  我的娘啊，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我感觉把他半年的活都干完了，累的我只有进去的气都没有出来的气了。正当我从楼道出来去往下一幢楼时，我听到远处有人喊我，“东子～。”

  我抬头一看是眼镜：“眼镜，你怎么还没走了。”

  “唉，我不是听说你们被抓到送保安室了吗，我放心不下，看到你自行车还在，这就知道你还没出来了，怎么样他们为难你了吗？”

  “还说呢，都快要累死了，保安让我铲小广告，这几幢的都要弄完，弄不完不让走，现在刚弄完了两幢，还有……，”我望着剩下的几幢楼。

  “哎，不用，我还去保安室引他出来，你趁他来追我，赶紧跑。”

  “行啊，还是你聪明，对，就这么干。”

  “那好，我看他正在里面吃饭，我现在就去逗他，你做好准备。”

  “好的，你小心点。”

  只见眼镜用手拍着保安室玻璃窗喊道：“嘿，看门的老头，小爷我又来了，就你那小短腿还想追上小爷我，做梦去吧你。”

  “你小子还敢来”，大叔按案而起，看来是真生气了，抄起警棍就冲了出去。我一看时机正好，马上开溜，这时保安大叔也发现有人从小区大门跑了出去，看清是我气更大了。我俩一个往东一个往西，气的他在原地叉腰也不知道应该追谁，想了想估计追谁也追不上，只好大声呵斥道：“你们俩个小兔崽子，别让我遇到你们俩个。”

  “哈哈哈哈～，眼镜今天真要谢谢你了，走我请你去吃饭”，我一摸口袋，对了我还是个穷光蛋，哪有钱请客吃饭啊。眼镜应该是看出了我的心事，便说道：“没事，咱今天挣钱了，去找老板结工资，结了工资就有钱了。”我一想对啊，“还是你小子脑子好使，走找老板结账去。”

  一到公司看到老板正在面带笑容的和客户打着电话，不一会儿电话打完了。

  “啊，那个谁～”李老板用手拍着脑袋。

  “王东”，我赶快应声。

  “哦，对，王东，你今天的活干完了？”

  “是啊李总，干完了。”

  “发了多少份？”

  “一百二十多份，您就给我结一百二十份的钱就好了。”

  “哦，还挺大方的，那另外一百多份哪里去了？”

  我心想他怎么知道我帮眼镜代发的那一百二十份。既然问我了，我也只能如实的说道：“因为保安不让进小区，我让眼镜帮我们引开保安，我帮他完成他的任务。”

  “哦，那完成的怎么样啊？”，李老板戏谑的看着我问道。

  “那个～，没发完。”，我有些怯怯地说道，并低下了头，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

  “好啊，没发完，那把剩下的还给我吧。”他的语气平静，但其中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威胁意味。听到这句话，我不禁紧张起来，额头上也冒出了一层细汗。

  “这个～”我迟疑着，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拿不出来吧，行了，黄毛回来都和我说了，他们都完成了任务，只有你自己笨手笨脚的还被保安给抓到了，还有脸回来和我结账，就你被保安没收的广告页都不止这些钱，好啦好啦，你们俩赶快给我出去，看到你们就烦。”，李老板说完停顿了一会儿看我们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便又不耐烦的继续说道：“还愣着做什么，还等我叫人请你们出去吗？”

  就在这个时候，眼镜轻轻地扯了一下我的衣袖，压低声音对我说：“算啦东子，我们还是走吧……”他的眼神里透露出一丝无奈和沮丧。我默默地点点头，心情沉重地跟随着他一同走出了写字楼的大门。

  “唉，真是忙碌又无奈的一天啊。”我长长地叹了口气，满脸的疲惫。手掌被铲刀磨出了血泡，身上还散发着一股尘土的味道。今天的辛苦，到头来却没有一丝报酬，这让我的心里五味杂陈，我看着眼镜问道：“后面你有什么打算？”

  他推了推鼻梁上有些滑落的眼镜，目光中透露出几分坚定和无奈：“还能有什么打算，继续找别的工作呗，那东子你呢？”

  此时我目光望向远方，沉思了片刻才说道：“我得先回去好好想想，不能再这样盲目地找工作了。我觉得，人还是得有一技之长，才能在这个社会上立足。干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活，真的不是长久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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