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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危卵


连接洪家庄和洪泽湖的河道内,洪天泽全副披挂站在乌篷船的船头,凝望着越来越近的码头,不禁露出些许得意的神情,用肘子碰了碰同样洋洋自得的陀毕罗,问道:“老弟,愚兄此计如何啊?”

  陀毕罗假意捋捋下巴上不存在的胡子,老气横秋的点点头,“兄长此计甚妙!”

  可惜,两位少年的表演旋即被一声“少爷”打断了。

  迎面过来一艘满载村民的乌篷船,船头的庄客和村民向洪天泽这边躬身施礼,洪天泽和陀毕罗急忙还礼,两船擦身而过之时,洪天泽不禁眉头微皱,“天都亮了,人还没撤完,这要是被鞑子发觉了——”

  “哥,什么声音?”陀毕罗突然把头转向右边,望着河道边上浓密的高粱丛。

  “咔嚓嚓……”

  高粱秸秆被踩踏、折断的声音由远及近,瞬息之间就到了近前,洪天泽眼见一团团黑影从庄稼地里冲出,急忙高喊:“鞑子来了,快,快跳水!”

  洪天泽飞起一脚把陀毕罗踢下水,接着纵身越入河道,船尾的两名庄客听到了天泽的警示,也慌忙丢开竹篙,翻身入水。

  包抄过来骑兵兵方才收起弯刀、抄起弓箭,却发现乌篷船上已经没了人影,勃然大怒,把两支火把丢到船篷上泄愤,然后顺着河道朝码头方向疾驰而去,前面数十丈处,一艘满载的乌篷船正从护城河里缓缓驶入河道。

  船头的村民发出一片惊叫,乌篷船原地打转,想调转船头,可蒙古骑兵迅捷如风,片刻便到了近前。

  面对满船的平民百姓,蒙古兵没有丝毫的犹疑,一蓬蓬箭雨劈面射去,船上响起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呼和嚎哭,侥幸躲过的村民有的连滚带爬钻进船舱,有的径直滚落水中。

  一个怀抱婴儿的妇人,腿上中了一箭,衣裙下摆满是鲜血,她用右臂环住孩子,左臂撑住甲板,奋力挣扎着想往船舷爬。

  为首的蒙古兵冷笑着一箭发出,正中她的背心,箭尖透胸而出,将她钉在甲板上。妇人临死之前,使出最后一分气力,将裹着孩子的襁褓抛入水中,然而,落水的瞬间,又是一箭飞来,将孩子射杀。

  蒙古骑兵高踞河道边,脸上带着残忍的笑容,反复开弓放箭,肆意虐杀在水中挣扎,或是潜泳在水下的村民。

  “畜生,下地狱吧!”

  两道黑影陡然从高粱地拔地而起,跃上两名蒙古兵的马背,合身抱住对方,从陡峭的河堤上滚落水面,“扑通”便没了踪迹。

  洪天泽和陀毕罗自幼便在大海中嬉戏,水性远非常人能比,何况是长于大漠的蒙古骑兵,三两下便把他们淹死,潜泳到乌篷船侧后,在弓箭覆盖不到的死角换气,然后再度入水,从下面将乌篷船一点点往码头方向推。

  蒙古兵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折损了两名人手,见乌篷船又要逃脱,恼羞成怒,纷纷点燃火箭射向乌篷船,舱顶的油毡布顿时燃起熊熊烈焰,舱内惊叫声、咳嗽声和哭喊声交织在一起,让人闻之侧目。

  天泽换上陀毕罗到水下推船,自己手把船舷,向船舱内高声喊道:“万万不可出舱,再忍忍便到码头了。”

  已经追到护城河边的蒙古兵依然没有罢休,见船舱没人出来,便瞄准船舱继续放箭,船舱内不时响起惨叫。

  此时,聚集在码头上等待登船的村民还有三五百人,目睹亲人惨遭屠戮,哭成一片,数十名护送的庄客怒不可遏,找来几张神臂弓,分乘两条快船,划到池塘中央,在蒙古兵弓箭的射程之外放箭还击。

  小船颠簸不止,射出的弩箭准头极差,可声势惊人,蒙古骑兵见机不对,立刻放弃攻击,拨转马头,朝下游疾驰而去,显而易见是想要继续追杀方才驶往湖中的船只。

  庄客的快船迅速靠上乌篷船,把躲在船舱里的村民接出来,天泽和陀毕罗也翻身上船,只见烈焰下的船身插满了箭矢,船头、船尾到船舱,遍地是鲜血和尸体,再向远处看去,数十具尸体漂浮在水中——这艘船上的村民,活下来的十成不到一成!

  上岸之后,两位少年伫立在码头,眺望着池塘,久久不愿离去,陀毕罗边擦眼泪,边痛骂道:“狗鞑子,太狠了!哥,走,咱们去跟他们拼了!”

  天泽咬紧牙关,缓缓说道:“不是拼命,是要拿他们的狗命来偿命。”

  这时,陈巨大步流星从庄子里走出来,冲着乱哄哄的人群厉声呵斥,转瞬间,庄客们便排着整齐的队伍,一溜小跑上了城墙,在上面向远处眺望,观察蒙古兵的动静。青壮年男子则扶老携幼,把聚集在码头上的人往庄子里送,护城河内的庄客们已经把快要烧掉的乌篷船拖回岸边,正想要再回去打捞尸首,被陈巨劈头一阵痛骂,慌忙进庄。

  “天泽,陀毕罗,你们俩过来。”陈巨忙完了码头,招手唤过来两位少年,望着两张激愤的脸,沉声问:“现在知道打仗是怎么回事了吧?”

  不待两人点头,陈巨便自顾自的接着说道:“战场之上,最要紧的是记住两点:第一,不能怒;第二,不可慌。”

  “方才那些鞑子兵,干的是杀人放火的勾当,且射杀的都是普通百姓,俱是老弱妇孺,可他们都沉静的很,既没有丝毫的怜悯,也无一丁点迟疑,倘若你们又怒又慌,正面对上,武艺打了折扣,恐怕连普通小兵都打不过。”

  天泽抹干眼泪,“师傅,徒儿明白了。”

  陀毕罗则咬着嘴唇连连点头。

  陈巨叹了口气,“鞑子来者不善,恐怕还有后援,依我看,这庄子能不能守住还很难说。如今这逃命的水道已然被鞑子找到了,暂时不能用了,你们两同我先到北门拒敌。”

  三人快步穿过东门,迎面急匆匆跑来一位庄客,在陈巨面前停住脚步,抱拳施礼,语带惊慌:“教头,天宝少爷受伤了,秦先生让我来请你过去。”

  “哥哥受伤了?伤在何处?有没有性命之忧?”

  “不——要——慌——张!”

  陈巨脸色微变,凝神盯住庄客:“究竟怎样?”

  “少爷右臂中箭,性命无碍。”

  三人相互望了望,神情稍稍缓和了些,陈巨正要迈步往北门去,忽然问道:“秦牧为何还在庄内?他不是跟你们一起走了吗?”

  “先生说要让老弱妇孺先走,他坐最后一趟船,没成想,他——”

  陈巨摆摆手,“算了,老秦虽手无缚鸡之力,可骨子里还是挺有股子豪气的,随他吧。”

  庄客头前带路,三人紧随其后,一路狂奔冲到北门,一登上城门楼便看到天宝背靠城墙席地而坐,裹着右臂的白布渗出大片的殷红,亨利单膝跪地,正在用布条把胳膊给吊到脖子上。

  天宝一眼看到陈巨,左手撑地想站起来,陈巨慌忙上前按住他,天泽飞身上前扶住哥哥,带着哭腔说道:“哥哥,你,你没事吧?”

  天宝强装笑脸:“没事的,一点小伤而已。”

  陈巨探头朝外面看了看,“天宝,方才庄客来报,南门和西门的蒙古兵都撤回北门,看起来是要集中兵力攻击此处,我和亨利都在,你先回庄内将养吧。”

  “不成。”天宝摇摇头,“鞑子凶悍的很,多一个人多一份力,我不能走。”

  天泽急忙劝道:“哥哥,你伤的是惯用的右手,没法子挥舞兵器,还是听师傅的吧。”

  “天泽,怎么连你也小看我。”天宝气恼的说道:“要不要让你看看哥哥左手的厉害?”

  “算了,别争了。”陈巨眺望着远处忙碌的敌营,“天宝,咱们先好好商议下敌情吧。”

  陈巨背靠城墙,挨着天宝一屁股坐下,“通往湖里的水道已被敌军遮断了,庄里还有数百村民未走掉。我看敌军的架势,这次怕是志在必得,我估计盱眙军跟周围的其他圩堡应该都被打了,官军救援,三两日内怕是指望不上了,洪家庄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天宝点点头,默然道:“方才鞑子一番猛攻,庄客死了七个,伤了二十多——真是活见鬼,怎得这些鞑子突然厉害起来了?莫非真的全是从北边调来的精锐?”

  陈巨苦笑摇头:“蒙古兵不强,如何能灭得了金国?如何能夺去中原?算了,先不说这个了,说说你准备怎样应付。”

  天宝想了想,“鞑子骑兵不多,又没有称手的攻城器械,谅他不敢全力一击,我们先把庄子守住,熬到天黑,让剩下的老弱坐船到湖里,到那时,咱们无牵无挂,再跟鞑子杀个痛快,实在不行,再从南门突围。”

  陈巨摇摇头,“鞑子不傻,既然已经探明了水道,难道不知道给堵起来吗?”

  他招手唤过天泽和陀毕罗,吩咐道:“你们水性好,从河边的庄稼地绕过去,看看鞑子是不是把河道给堵死了。”

  两人应声而去,陈巨想了想:“南门和西门的敌军是都撤了,可焉知不是故意做给我们看的?鞑子明知咱们唯一的生路在洪泽湖,断不会如此大意,八九是有埋伏。”

  “师傅,那你说怎么办?”

  “假使我们能坚持到午夜,先派人假装要从南门突围,实际上仍然出东门,过护城河——你可记得,南门与河道中间还有一条与护城河相通的水渠,只要开闸放水,也能阻敌的。”

  天宝连连点头,“左边有河道右边有水渠,应该能在敌军察觉前冲到湖边。”

  商议出了应敌之策,两人不约而同放松下来,可没成想亨利一句话又让他们紧张起来,“敌军攻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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