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低楼明光蹊跷客
诗圣有云:白日放歌须纵酒。然而,当大厦街社区再次迎来这几日的常客时,绝不可能有好酒相迎。
“困到何程度值得真流泪,累到何程度值得有觉睡。凶案摧残心扉,多么叫人憔悴,上司凶手一样都是吸血鬼……”
歌声戛然而止。
钟立文在许文诗的动作里住了嘴,并不太长的指甲浅浅地掐进肉内,留下一道弧形的痕迹。
许文诗弯起眼线、弯起唇角,露出一个可人的微笑,声音干脆地道:“你再这么唱下去,不用指望走到楼道口,光是到物业那里就会被守门的阿伯当成神经病一样赶走的。”
钟立文扁了扁嘴,咕噜一声:“医学上根本就没有神经病,只有精神病。”
“错,有神经病的,以前婠月专门科普过,神经系统性疾病有很多,比如帕金森和癫痫。”许文诗依旧笑着,如陌上春风,明明是温和的语气,钟立文却分明听出了嘲弄的意味。
他用上排牙齿咬住了下唇,一句话也不说,像跟班一样随许文诗来到了富秀楼大门前。
富秀楼是一栋老式住宅,一共只有七楼,每层楼住户自走廊沿线左右一字排开,两两相对,楼上楼下均是同样的结构。
由于地理环境和云层的原因,南方的阳光直射较少,地面能接受到的暖意比北方弱了许多,所以居民住宅不若北方一般位置正对南北,而是略偏东西,与经线、纬线俱有一定夹角,以便每家住户都能享受到阳光。富秀楼亦如是。遥遥相对的富碧楼在它北边,位置几乎呈平行状态,而夜里见到光束射去的永和楼则在富碧楼以东,富秀楼东北。
许文诗抬首远眺,片刻后将视线收了回来。若是从这栋楼发射光束,能让对面两栋楼房都同时可见的,发射者必然居于大楼东北那一侧的某个屋内。据头儿的描述,永和楼2楼的某住户在阳台曾被光束迷眼,倘若真的与傅晚晨的案件有关,根据光线直线传播原理,光束发出的楼层很可能是在5楼以上,即6、7两层。楼内一共有3个单元,每个单元每层楼皆有十几家住户,要是一间一间探查起来,恐怕难度颇大。
钟立文似乎明了她的心事,牵起她的手,握住手背指向了大楼门厅。
手被温热的气息包围,他掌心的暖意化了已渐寒冷的天气,像戴了一层绒线的手套。而始作俑者明显是故意的,包裹伊人柔荑的五指又紧了紧。
许文诗抿起唇,连牙齿都在脉脉地微笑。不过她并未出声回应,只是向钟立文的方向挪了一小步,轻轻地将头靠上他的肩膀。
因为身处大厦街社区,富秀楼与社区内其他居民楼一样,在楼下配有专门的询问台和保安室。钟立文所指便是此处。直接亮出身份向楼管阿伯问明情况,自是最快的途径,但倘若疑凶或其帮凶仍待在原地,亦有可能因此打草惊蛇。
两位警龄不浅的警员深谙此理,于是便似一对普通的小情侣一般,跨入了大厦。
“老伯,打扰一下。”钟立文首先开口,牵着许文诗靠近前台。
“两位有事吗?”守门的老人虽已生华发,仍是精神矍铄。
“是这样的,我女友的表姐住在对面永和楼的A座1单元2楼。她跟我们反映说之前你们这栋楼总有人往那边发射光束,搞得她在阳台照顾花草时眯了眼,已经打碎好几个花盆了。她皮薄,不好意思过来投诉,我们今天恰好到她家来串门,就过来帮她问问是怎么回事,以后还会不会有这种事。如果还有的话,麻烦你们解决一下。”
许文诗埋首低笑,再抬起头时已是波澜不惊。一直就知道钟立文这家伙撒谎不打草稿的能力很强,否则也不能在腥风血雨的社团里摸爬滚打几年之后成功破获制毒工场的案子,然而直到今日亲身体验,方才明白什么叫做功力。他刚才那一番话说的语速平和,半点没有心虚的样子,此刻还一副宠溺的神情望着自己,倒仿佛真是一位走亲人路线、欲在女友的亲属面前挣表现的好好男友。
老伯见此情形,露出十分理解的神色,却又语带无奈地开口:“我知道,之前也有人向我反映过,发生这种事我也很抱歉。你们也知道,这栋楼住户太多,一时之间我们管理员也不能马上调查清楚是怎么回事,又不可能挨家挨户问。前两天我们也了解过一些情况,最后初步确定,可能是戚老师那个单元弄出来的。”
“哦?戚老师?他住在哪间屋,为什么会射出那种光束?”许文诗趁热打铁,欲问出房间所在位置。
“六楼。”
老伯的答案吻合了她最初的设想,心下有小小欣喜,看来,此行非虚也。
未及她追问,老伯已继续了刚才的话题:“戚老师是房主,但是不住在这里,他儿子在湾仔买了大房子给他养老,他搬过去有几年了,这边的房子空着,就租出去了。前前后后租了好几个人,都不长久,住一两个月又搬走了。这次这个总算好点,住了快半年了,只不过出门和回房的次数都不多,我也不熟。因为租客不是房主,之前他住在这里时也没有发声不好的事,我们就没有他的联系方式,抱歉了。不过~~~”他抬头直视前面的两位年轻人,“最近这两天应该没有再发光影响了吧?我上次跟他说过这件事,还提醒过如果是他弄出来的,请他注意一下,别再影响到周围的居民。”
许文诗与钟立文相对一望,彼此心照不宣。
韦世乐与程小雨昨夜偶然撞破这件不同寻常的事,关于红光持续的日期解释得模棱两可,他们无法确定近两日是否还存在。
钟立文含糊其辞地应答,之后佯装紧张地反问:“那确定以后不会再影响了喔?你知道,要是表姐再受影响心情就不好,心情不好呢我的女友心情也就跟着糟糕。”说及此处,他那情深如许的眼神又潺湲在许文诗鬓角,“如果女友心情糟糕呢……”
“他就会遭殃。”许文诗毫不留情地接完下面的话。
钟立文在听到她的话语的刹那睁大了眸子,眼里骤然冒出的光亮似在说:好吧,被你打败了。
老伯忍不出轻笑出声。
许文诗在老伯的目光里伸手抓了抓钟立文前额顶上的一戳乱发,笑道:“顺毛,知道你最珍贵。”
钟立文立即狗腿似地笑了。
现在的年轻人啊……
老伯摇了摇头,方才谨慎地开口回答钟立文的问题:“我尽量再多提醒一下他。他之前出去了挺久的,四天前回来,路过的时候我就跟他说过这件事了,当时他回答得也很含糊,并没有表明到底是不是他弄出的光线。昨天他又出去了,现在都还没有回来,等他回来,我会再跟他确认。”
两人在听得这个回答后俱是一惊,傅晚晨的死亡时间正是在四天前,倘若这位租客之前出去过一次,四天前回来,那么他跟这件案子关联似乎匪浅。
钟立文不敢妄自推测下去,于是急忙反问道:“四天前他大概几点回来的?”
老人思索一番,有些不敢确定地开口:“好像是凌晨,具体几点我忘了,当时深夜剧场还在播,大概在5点以前吧,反正天还没亮,离早间新闻也还有一段时间。有……什么问题吗?”
“哦,没事。”钟立文面色镇定地回应,“好像咱表姐说,四前天也有看到光线?”他说这话时,目光看向许文诗,似在等待她回应,融洽地演好这场戏。
许文诗扬了扬眉毛,颇为配合地说:“你弄错了,按照我家表姐的说法,是五天以前。”
钟立文做一个吃瘪的神情,面色夸张地说:“算我记错了。不过……”他把头转向看门老人,“老伯你能不能带我们去他住的单元看看啊,我真的想再确认一下他在不在。还有,那个人长什么样啊?你能描述一下吗?要是以后碰到了,也能跟他说说。”
傅晚晨遇害的时间在早上7点到11点之间,如果那位住客在7点以前已经回到家里,除非他在11点之前又出发行凶,否则,若他是凶手,就只能在家里行凶。但若如此,一来傅晚晨为何会到他家原因成谜,二来屋子里应该会沾染上血迹。
老伯不疑有他,转身招呼了旁边小屋内的同事,便带着两人上了楼。狭窄而阴暗的楼梯在层间窗户射来的日光里晕开一片昏黄,仍属晌午时光,大约户主大多外出或在午眠,整栋楼显得格外宁静。
老伯走在前面,并不嘱咐二人小心看路。许文诗心想,大概因为斜对面的永和楼,内部也是这样的构造,所以老伯自是认为他们对此也已熟悉吧。
行至二楼,老人开口了:“那位住客是个男人,大概四十来岁,最近一段时间经常穿一件灰白的耐克外套,头发剃得很短。”
“对了。”钟立文脑中灵光闪现,再次提问,“四天前他回来后,就没有出去过,直到昨天才走吗?走的时候有提旅行箱之类的东西吗?”
老人想了想,道:“我不确定他中途出去过没有,但是肯定没有旅行箱,因为这栋楼没有电梯,他如果提着箱子下来,我们肯定会帮忙,不会没有印象。昨天他出去的时候挺晚了,是背一个黑色的双肩包,好像电脑包一类的。”
“哦……”钟立文的语气里掩不住失望的心情。他再向前踏一步,却见老伯停在了前面,用头指着身侧的黄色大门说:“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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