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证虚亲现叙因缘
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板砖上,铿锵的踢踏声由远及近而来。
室内的A team警员们相继转头,见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法证部高级化验师凌佳颜。
她脚步尚未停止,已经用惯常干练的语气告知:“你们有福了,昨天发了死者公告,上午刚刚有亲友来认尸。所以,死者身份已经确认了。”
询问的声音在屋子里相继飘出:
“是谁?”“谁?”“边个?”“Who?”
凌佳颜解释的语气,如同冰水混合物一般透满凉意:“傅昌隆集团市场传讯部总监助理,傅晚晨。”
“哦,谢谢。”韦世乐淡然地应声。
倘若不是亲友,死者究竟是谁,对于见惯凶案的重案组高级督察来说,又有什么实质性的区别?无论尸体是何身份,他都会一视同仁,尽力追查真相,还世间一份真相,还他们一个公道。
乘着升降电梯垂直而上,很快达到鉴证科所在的13楼。
长长的一览无余的走廊里,年轻男子倚着白绿相间的墙面满脸沮丧,他的旁边,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茕茕而立。
老者内心的愤怒显然已经难受情绪控制,右手握起拳头,不由分说地便往年轻男子面颊上砸去,全然不顾忌周围的人来人往。剧烈的喘气声,如一匹脱缰的野马驰骋而出;骨节撞击的音响清晰地传入近旁人们的耳膜里,强劲而沉重。
“如果不是你,她不会这么惨!”
年轻男子没有抵抗,也没有还手,只是细声说:“如果表叔你觉得这样可以好受一点,那就请尽情发泄吧。”
在第N+1拳即将落下时,电梯门戛然而启。老者动作一顿,随即变换了方向,狠狠砸在洁白的墙面,撕心裂肺地呼喊:“是我害死了她!是我害死了她!是我害死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凌佳颜迅速步出,侧身插过两人中间,对身后的警员们介绍道:“这两位是死者的表兄和父亲,我想,从他们那里或者也许能得到对你们有用的消息。”
许文诗与程小雨轻点头致意,双双掏出警员证,转向两位陌生人。
“你们好,关于你们亲人被害的事我们也很遗憾,请节哀。”“我们是重案组探员,关于这单case有一些信息想询问你们,请问二位现在方便么?”
两人的情绪都不见得太好,然而年轻男子很快便平复了心境,回答说:“没问题,我们很愿意配合警方的工作,也希望杀害晚晨的凶手早日落网。”
程小雨态度温和地伸出右手,约略躬下身子、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沿着来时的轨迹,领两位家属走向电梯间,乘坐升降机回到了4楼重案组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
一阵简单的问话以后,年轻男子低沉着声音开口,娓娓道来事件的前因后果。
他名唤徐力行,乃是死者傅晚晨的表兄。徐家与傅家原出同门,他的父亲徐运隆与傅晚晨的生父傅荣昌是同一位祖父膝下的孙辈,互为表兄弟,少时常有往来,关系不差。两人的父母共同创立“傅昌隆”企业,设有两家分店,一家位于内地,一家地处香港;在老人们勤劳的打理下,企业生意逐渐兴隆,远近驰名。
傅荣昌在父亲过世后,欲与表兄徐运隆商讨合作事宜,故而特地携家带口迁往特区。徐运隆却矢口否认彼此的关系,以两地企业只是恰好同名、实际毫无瓜葛为由断然拒绝往来,更向发出命令,禁止傅家任何人进入香港“傅昌隆”工作,致使傅氏戚泠惨淡,两家从此决裂。
傅荣昌凭借一己之力白手起家,在妻儿的协助下,扎根香港、做起了与徐家相似的生意,披星戴月、废寝忘食,经过许多年的努力终于稍有小成;而徐氏企业的势力却随着时日的推移则愈发雄厚,远远超过傅家数十倍。漫长的岁月过去,矛盾始终未能缓和,又逢傅家大儿耀宗横刀夺爱,迎娶了徐家长子力进的女友高娉婷为妻,徐傅两家关系急剧恶化,几乎是势同水火,傅荣昌与徐运隆发誓彼此老死不相往来。
岂料事与愿违,上天常常跟人们开大大小小的玩笑,人们越想撇清关系,就越发如丝线般剪不断、理还乱。傅耀宗与高娉婷婚后不久,傅家宠女晚晨竟与徐家小儿力行相恋。年轻人虽亲情浓厚,却自有独立思想,对父辈之间的恩怨甚感淡薄,是以抛开杂念,从互生情愫到好感倍增,渐渐酝酿得年久愈浓,以至如胶似漆不可分离。
傅荣昌得知此事后怒发冲冠,与傅晚晨激烈地争吵一顿。家人劝说未果,他一气之下竟将女儿反锁房内,不让她出门相见情郎,更收缴她的手机以防止两人互传鱼雁,只定时送饭照料。正由于此,傅家才没有及时发现傅晚晨失踪的事实,徐力行也与恋人失去联系,好几日断了她的消息,不知后事。在听闻爱人被表叔锁在卧房之中后,他曾只身前往傅家,恳请叔父放了表妹、成全两人,但无论他怎样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傅荣昌皆不肯开门相见,更不见有丝毫退让。
徐力行无奈地离去,欲筹谋新的计划,第二日却被告知表妹独自爬窗逃走的消息。他原本以为表妹一定会直接去他的住所相会,然而等待几小时毫无她的踪影,亦开始担忧起她的安危。
傅家与徐家二十几年来第一次齐心协力,竟是寻找失踪的后辈,最后却只寻来电视里不明女死者请求亲属认尸的消息。前来警局的路上,徐力行和傅荣昌皆抱着一线希望,期冀天降幸运,死者另有其人;然而刚刚去过殓房,两人在确认了受害者身份之后,心中最末一星点光芒也骤然熄灭。老年丧女和爱人横死的心情,任是如何,也终究抹不平吧。
A team的队员听完面前这位男士的叙述,各怀心思。无论凶手有多大多正义的理由,行凶之后带给逝者亲属的伤痛,永远无可弥补。
许文诗给傅荣昌纸杯里的茶换了热水,微微启唇,竟无法说出一句安慰的话。
钟立文砸了砸嘴,仔细端详着徐力行从钱夹里掏出的照片。照片上被徐力行搂住的女子笑容可掬,有着与昔日同僚莫敏儿如出一辙的五官,简直俨然一对双生儿。
这样的事实让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顺手将照片递给近旁的李柏翘,在捕捉到好兄弟脸上与自己相似的神情后,方才确定没有产生幻觉。
“晚晨很独立,也很随和,我跟她拍拖期间带她到过工厂,工人们对她印象都很好。”徐力行哽咽的声音在这不算嘈杂的环境里显得格外郁悒,“她一直是大家的阳光使者,奉行‘快乐,不是因你拥有的多,而是因你计较的少’的宗旨,带给身边的人温暖。我们曾约定,无论家人如何阻挠,都要坚定心思继续向前,也希望可以一起做化解矛盾的和事老。只可惜,上天没有给我们达成愿望的机会。”
“是你,是你害了她!!如果不是你执意不肯同她分开,怎么会……”傅荣昌怒目相向,浴火的眸子喷出灼热地沿江,似乎将要把徐力行熔化。
程小雨再次给他换了茶水,文质彬彬地劝解:“傅先生,这是我刚才从我们高级督察的抽屉里偷来的上等铁观音,您尝点,别太激动。以您的年纪,太过愤怒会使身体机能产生变化,对您的健康不大好。”
话音未落,韦世乐已经用360度立体目光包围了她。如果眼神可以杀人,或者现在我们的程小雨小沙展已经需要一株回魂草。
数秒时间悄然流过,当韦世乐终于收回目光,发觉其余所有队员都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神色望住他。他瘪了嘴,从咬牙切齿中恢复了素来的平静,云淡风轻地说:“一群八卦的下属!”
程小雨没有停住话语,仍然对傅荣昌继续道:“您不知道,我们高级督察收藏的那罐铁观音,从来舍不得喝,他平时都只喝咖啡的。今天您是第一个尝鲜的人呢。”
众人在她的言语中转了神色,不约而同地露出瞬间了然的模样。
傅荣昌终于换了姿势,用拳头敲了敲自己的心口:“是我害了她!苍天啊,如果你她还给我,我再也不反对她和姓徐的小子恋爱了!”
很多时候,人们固执地按照自己的意愿来强求亲近之人的行为,企图主宰事态的发展。以爱的名义强求,以家人的名义强求,是多么苍白的举动。可叹是,承受者敢于与敌方抗争到底,却往往敌不过自己人的一番好意。悲剧绝非所愿,然而一旦发生,就再也没有如果。
这世上有的事,过程远比结果重要,比如追逐梦想。只是有的事,结果远比过程关键,比如遭受伤害。
任名利地位再高,任钱财人脉再多,有两样东西也是永远都买不到的。
回魂丹,和后悔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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