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二、安全屋里身未安
厉嘉瞳的心悬得更紧了,几乎是无视红绿灯飞奔过去,猝不及防地站在她面前。
严采婥吓了一跳,抬起头来,看见一个硕大的黑面神头颅,面上便泛起一丝嗔怒:“是你?”
她嘴角微微翘起,对事实毫无所知,红扑扑的两颊,显然是喝了酒的征兆。
“是我,怎么了?”厉嘉瞳劈头盖脸地问道。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看来她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这样就好。
“呵呵呵——”面前的女警一阵长笑,“怎么,你不用看场子了吗?”
她清澈的瞳孔中映出自己的倒影。厉嘉瞳瞬间呆住,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一股无明业火便窜上心头。
‘你身为毒品调查科的队员,来到迪厅竟然丝毫没有防范!这是多么危险的疏忽你知道吗?!’
这句厉嘉瞳没有出口,也无谓出口,不能出口。
即便心中怒气更盛,她却极力控制住言语和情绪,直严采婥妍的脸。那是一个女警的飒爽面容,瞳子里有着她看不见的机灵。时光仿佛停滞了梢刻,周围的一切失去了色彩和音色,又在翛然间复原。
笑声还在继续:“道不同,不相,不相为……”
看她此刻的表现,厉嘉瞳很清楚地明白,她喝的酒里药量不浅,目前药力正在逐渐发挥作用。
“死差婆,跟我走!”
有一种情绪洋溢于心。此刻,在这人迹渺渺的街头,她外表仍旧带着万全的伪装,心下却只是想要做一些该做的事。
手被扯得生疼,严采婥不满地甩开,语气中满是怨怒:“厉嘉瞳,你要干什么!袭警么?我忙得很,没空跟你玩!”
心,骤然抽紧。厉嘉瞳怏怏地看着她,懊恼与欣慰在心底交错纵横。
懊恼是,为什么,总是要在争锋相对的情形下,面对所有的旧友、同僚…所有她在乎的人?
欣慰却是,对面的人这样自然的演技,完全不会让旁人误会她们俩之间有同道之嫌。
“给我滚!”她的音调再提高半分,面上的气势更加凶恶,“滚出这条街!”
严采婥心中抗拒,额角已然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脸庞也愈发红润起来。
厉嘉瞳不会不懂,这是药力渐盛的表现。
她心下开始烦乱,如果不看着严采婥,她想象不出会发生什么事情。但是,以她们现在的关系,她凭什么立场守着她,等她的药力过去?
无论明显面上,还是现实中,她们都没有亲密到如斯程度。
她们只是路人。相遇,然后擦肩而过,彼此不留痕迹。 无论以向sir旧日的下属,还是韦sir现时的合作伙伴的身份看来,她都没有必要为这样一个人花费气力和大脑。
有很多事情比之要重要多了。比如想着怎样镇住自己的场子而不被这位厉小madam和她的队友找麻烦。比如考虑一下怎样才能获取大boss魏濂晨的信任。比如怎样捕捉一切机会往上爬,掌握跨国制毒集团的核心机密。
每一步她都需要精心布置,一丝一毫都容不得半点差错。
纠结的情绪染满胸怀,厉嘉瞳现在,倒真是山穷水尽无路可循了。
突然,灵光一闪!厉嘉瞳把严采婥拽至自己的座驾前,打开车门塞她入副驾位,随后自己跳进了驾驶座。
星耀色Polo拐进一条狭窄的小巷,停了下来。厉嘉瞳熄火锁门,扶严采婥穿过渗人的白色街灯,不过三五分钟时间,便来到一栋建筑前。
四周空空荡荡、全无人影,厉嘉瞳完着腰身,奋力抬头望了一眼楼上的铁栅栏窗户,深吸一口气,将严采婥拖上了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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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疯了?!”
昏暗的灯光下,厉嘉瞳被一声重喝击倒在客厅沙发上,散乱的青丝铺了满面。
月光与星光透过窗棂照进屋内,照在她惨白的面上,衬得嘴角溢出的鲜血格外触目惊心。她转过头,血色顺流而下,一滴,一滴,溅在沙发的布纹表面,绽开一朵鲜红的小花。
用于卧底与联络人会面的这套小房子,尚能忠于它的名字安全屋,目前依旧处于安全范围内。然而,屋内的高级督察,显然出离了愤怒。
“现在几点了?嗯?”
韦世乐将左腕伸到厉嘉瞳的面前,指着手表中时针所在的位置:数字十一与十二之间。
“一晚上八条私信,我以为有什么重大的事件发生了。结果,你就为了让我来给她醒酒?”
他淡淡地瞟一眼沙发上的人,并不打算英雄救美:“把她给我扔出去,别告诉我你跟她有私情。”
厉嘉瞳擦干了唇边血迹,娴熟地绽放出一个妖冶的笑容:“我来的路上正是这么打算的。如果有人看到了,我就假装和她是情侣,现在社会上女同志这么多,不在乎多我们这一对咯。”
她毫不畏惧地直视联络人的双眸,恢复了一如既往的玩味状态:“我堂堂一个层峰社小头目,玩玩百合情节,手底那些靓仔靓妹还敢反对吗?他们最多在背后嚼嚼舌根,又不会挖我一块肉。I don’t care.”
步步逼近时,她几乎问到了韦世乐的脸上:“啊,鼎鼎大名的Happy Gor,不会保守到无法接受吧?”
呵~~~韦世乐一声冷笑,只得以同样的态度应对她。“瞳姐不会不知道,你做的可是高风险职业吧?”
所以呢?她目光忽闪地迎接他,等待他的后文。
“做你们这行~~我是说,做陈永仁这一行,早就准备会丢性命,没有朋友没有感情!”
陈永仁是电影《无间道》里的卧底角色,在那部作品深入人心以后,他的名字就成了卧底的代称。
韦世乐一针见血地戳到厉嘉瞳的痛楚,这已不是第一次。然而,他脸上那种淡漠严厉的表情,她却是第一次才看清明。与其说他是在教训,倒不如说他是在教导和训练。那种怒其不争的神色,即便带着莫大的火焰、与他平日的优雅和干练截然不同,她依旧感受得清清楚楚。
他们是前进在同一条道路上的行者,同舟共济,彼此分担了祸福。
只有同道,才最了解同道的悲哀。只有同道,才能那样入木三分地抓住她心底最深刻的伤痛。
韦世乐,他表面看起来越痞越流氓,就藏了越深越重的伤痛。厉嘉瞳几乎可以肯定这一点。
他入行的时间比她久,他的级别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比她高,他曾经的忘年之交、在世上最好的兄弟向sir,就倒在这条使徒之路上,再也没能起身。而如今,他团队中的下属钟立文,亦是从这条生死路上挣扎过来、险象生还的幸运儿。
其实那绝非幸运。严密的部署、谨慎的行事、忍常人之不能忍之喜怒哀乐,麻木到心死以后,荆棘满地才有可能生出幽草青青,冰天雪地才有机会绽出蔷薇怡人。
也仅仅只是有可能而已。
浩园可以用来埋葬许多殉职的同僚,但厉嘉瞳真切地明白,一旦她功亏一篑,那里就永远没有向sir和她的一席之地。
想清楚这一点的时候,厉嘉瞳已经收起了社团中人的模样,归于了沉默。心底暗自安慰道:“路若走的不够艰难,你该怀疑它不是对的”,像从前很多次,她在艰难的绝境下安慰鼓励自己一样。
教训的声音没有停止:“一个人基本有的,陈永仁都没有!”
带着腥味的血水灌满了的喉咙,她庆幸韦世乐刚才的手下留情。然后,她听到了他后面的话:“你想做人就不要做这一行!”
厉嘉瞳清晰地捕捉到他脸上暴涨的青筋,深刻地感受到那话中的分量有多重。
她正了神色,不再嬉皮笑脸,只用清澈而轻声的语气说:“韦sir,我明白你是为我好,怕我行差踏错,导致断送了性命。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只是,这位严小madam喝的酒里面被几个小哥仔下了药,如果不看着她,我怕她会出事。”
她停顿了小片刻,后面她的语气竟有些哽咽,吐词的方式也点点滴滴、不若平常:“我记得你对我说过,做卧底要放弃很多东西,但是底线不能放弃。我们可以在边缘游离,但是不能彻底越界,否则一样会被拉进班房。唉……这位严小madam,我不认识她,但是她刚才来我的场子,竟然叫得出我以前的名字,小珊。我不确定她是不是已经勘破了我的身份,为了保险起见,我才带她来这里。”
她日常的活动范围,连呼吸都是危险的。没有什么地方,比安全屋更加安全。
韦世乐眼中的怒气稍稍减退。“无论她有没有认出你,待会儿酒醒了,你也只是陌路人一个。所以,你想好待会儿要怎么解释了吗?”
“所以我才特地请韦sir你来帮忙啊!”厉嘉瞳恢复了伶牙俐齿,脸上也有了温和的笑容。
“你不是打算把我们孤男寡女留在一室吧?”
明明是询问,被她说出来,却带着不可抗拒的质问气魄。
面对他重点歪了的问题,她毫无惧怕,认真而缓慢地反问道:“那又有什么?两女一男共处一室也不安全不是吗?大不了,你骗她说,是我把她怎么样了,你才从我手底下救她回来的。”
她已做过无数次坏事,每次看到他人脸上那种愤恨难平的神色,她在暗自悲悯之中也会忍俊不禁。所以,再做一次恶人对她来说已经毫无难度,反正她早已选择如此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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