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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飞雪琵琶和琴声


  杨忘坐在扬安镖局牌匾下的红木门槛上,痴望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有时候,他会忽然忘记自己身在何方,但只要抬头看看风往哪边来,树叶往哪边落,便知道自己在随遇而安。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出“随遇而安”这个词。或许是因被风携起的碎叶落在他的身前,随着灰尘一同被吹刮在红木门槛前般没有任何选择。

      碎叶微微拢起,一边抵在红木上,一边像人的眼皮那般翕动着。

      他拾起一片碎叶来,却见有只黑色的小虫在爬动。

      杨忘仔细的瞧着,像是看着什么新鲜的玩意儿。碎叶是干巴巴的,且脆脆的,仿佛一用劲便会“粉身碎骨”。小虫怕是受了惊,随着碎叶的脉路极快地爬着,转眼间,却已爬上了杨忘未将修剪的指盖。

      此时,恰好风来,再睁眼时,小虫已不知所终。

      杨忘叹了一口气,将碎叶收至掌间,用劲合拢。

      起身时,碎屑才从掌间流下。

      夕阳西下,他的目光定格在红楼处。

      好像多少年前,他便站在那座红楼之上,看着此刻他所在之处。残照红光仍旧刺目,但他强行逼迫着自己注视着。

      好一会儿,他才低下头来,只喃喃道:“莫非,那红楼便是我家?”    

      当即,一记手刀从天而降,准确命中杨忘的头颅之上。

      杨忘吃痛,连忙用双手捂着头。

      “嗬忒!你这臭傻小子,臭王八蛋!真臭臭臭!你想家想魔怔了不是?    那,那——那可是女人住的地方!”一位穿着红衣便装打扮的少女说道,并抬起手来再作打状,却见杨忘已躲到镖局大门后。

      杨忘从门后露出双眼来,害怕却又壮着胆子喊道:“小姐打我作甚!”

      “打你,我不仅打你,我还要揍你呢!”少女说着,并走到杨忘身侧,揪起他的耳朵,她又说道:“你你你——你这臭傻小子!”

      “小姐胡说!我我我——我是傻,但我不臭,不信你闻闻!”杨忘边说边把身子往少女身上蹭,他还喊着:“我不臭,我真的一点都不臭!”

      又是一记加强版的手刀。

      杨忘头有点晕。

      “你说,你真臭,你又臭又傻!”

      “我说,我真臭,我又臭又傻。”

      “你别说我说,你说,杨西大小姐对你真好!”少女笑着说,两只手扯着杨忘的两只耳朵来回转。

      “杨西大小姐对我真……好。”杨忘闭着眼说。

      “睁开眼再说一遍!”

      “疼——”杨忘叫痛。

      “快说!”

      杨忘斜视着身侧那些看热闹的人,而镖局内的人都憋着笑刻意忍着不看他,他这才不情不愿地嘴上迅速过了一句:“杨西大小姐对我真好。”

      “啊,我没听见?”

      杨忘憋红了脸,又看了看扬安镖局的一干人等,以及镖局门外往里瞧热闹的路人。

      他顿时大喊道:“杨西大小姐对我真好,好得不得了啊!”

      众人大笑。

      杨西满意地点点头,当即便收回两只手来。

      他连忙用手捂住通红的双耳,却再回头看向那座远处的红楼时,红楼已不是红楼。

      日落西山,彩灯照上。

      镖局门外驻足的人群纷纷散去,杨忘却突然冲入了人群。

    “傻小子!你哪里去?”

      ……

      洛城南边有一条河,名绿河。

      绿河旁站着杨忘。

      杨忘的身前是一座别致的楼阁,与连成一片的小楼亭。

      青漆粉饰,不尽奢华。

      还未入夜,绿河边的数只小船已点上了花灯。

      恰好,楼阁大门前也被人点上了两盏大红灯笼。

      “好俊俏的公子爷,快里边请。”三位浓妆艳抹的女子走到杨忘身侧说道,且用手摸着他滑溜溜的黑服绸缎,并不间断地

  用媚惑般的眼神向他送着一道又一道的秋波。

      杨忘问道:“这是哪儿?”

      一位身着翠绿色长裙的女子用手绢刮过他的脸,并嗤笑道:“公子爷莫要开奴家玩笑,这斗大的字也挂着,奴家的脸也写着,你就瞧不见奴家对你的心意吗?”

      “就是就是,奴家可喜欢公子爷了。”

      “去,你找你的刘公子去,奴家可还没有心上人呢。”

      周遭女子争吵不休,杨忘只觉香气扑鼻,却往那楼阁大门上定睛一看:“醉香楼!”

      再往上,一穿着红嫁衣的女子坐在楼阁倚栏上。

      她踢着双脚,似在戏水,全然不顾身下已是一场“空”,只顾唱着歌曲,一首杨忘好像很熟悉的歌。

      “千山鸟兽皆飞尽,且让深林住。”

      “一江春水长生兮,长生兮……”

      她的怀里抱着一颗红绣球,系着数不清的小铃铛,只见东风袭来,吹的她怀里的小铃铛和着她的歌声“叮叮当当”的响着。

      杨忘远远的看着她。

      她也远远的看来。

      歌声戛然而止,而清脆的铃铛声也骤然停下。

      微风依旧,像极了故人。

      秋千儿的眼里瞬间溢满了泪。

      杨忘正疑惑的看着楼阁之上穿着红嫁衣的女子,却发现她已举起了怀中的红绣球,好像朝着他而来。

      “呀,秋姑娘终于抛绣球了!”杨忘身边的女子喊着,却更惊讶地发现那颗红绣球已落到她们的头上。

      这时,周遭一片喧哗。

      许多的男人收起纸扇,往杨忘这边涌来。

      装点花灯的小船本安静地停泊在绿河上,此一时刻,却同时跃出人来,踏着轻功便朝着杨忘飞来。

      杨西这时恰好走至绿河上的石拱桥顶,便瞧见无数的人扑向杨忘。

      可红绣球仍然稳当当的落进了杨忘的怀里。

      杨忘抱着红绣球,环视着垂头丧气的众人。

      唯有先前的那三位风尘女子躬着身,向他鞠着礼道:“恭喜公子,贺喜公子,醉香楼的头牌是公子的了。”

      有人不忿道:“此人是谁?也配得上秋姑娘?”

      “连把折扇也不曾有,便是匹夫都晓得,来此烟花柳巷之场所,也应带一把折扇傍身以显风流,此等俗人哪里配得上秋姑娘!”

      “真是可笑啊,可笑。”

      杨忘却问:“秋姑娘是谁?”

      当下引得众人发笑。

      “让开!”

      一声断喝,使得围着杨忘的人群让开一条道来。

      杨西向杨忘走来。

      杨忘走上前说道:“小姐。”

      杨西用手使劲顶了一下他的脑门,她假装生气道:“你跑这么快做什么?”

      “我——”还未等话音落下,杨西已拽着杨忘的衣角走去。

      远处,落下了红绣球。

      “哎!别抢别抢!”

      “让我出去!”

      三位风尘女子已被众人团团围住,而在她们的脚下,是一颗被人哄抢的红绣球。

      醉香楼上,坐在倚栏上的女子却一动不动地看见那石拱桥上,被人揪着耳朵的男人背影。

      她突然纵身跳下,如一只红彩的柳燕,在微风里轻轻飘去。

      杨西揪着傻小子的耳朵才下了石拱桥,秋千儿穿着一袭红嫁衣从空中落下。

      当空显月,皎洁无瑕。

      如瀑的秀发飘落,两耳之间嵌着的明珠发着闪闪的光。

      红裙落在地间,绣带长的一端也落及沙石上。

      她泪眼婆娑。

      杨西问:“你是谁?”

      秋千儿答道:“醉香楼头牌秋千儿。”

      “你为什么要拦住我们?”

      这一次,秋千儿没有答她,而是看向杨忘。

      杨西这才收

  回揪着他耳朵的手。

      秋千儿抿了抿红唇问道:“您怎么来了?”

      杨忘实话实说:“我以为那是我家。”

      “您不记得我了吗?”

      “这位小姐,你是谁?”杨忘又问向身旁的杨西,“小姐,她是谁?”

      杨西好像明白了什么,这位穿着红嫁衣的青楼女子似乎是杨忘的某位故人,她对秋千儿解释道:“他失忆了,他什么都忘记了。”

      “原来如此。”秋千儿忽然笑了,她朝着杨忘恭敬的行了礼才又道:“公子忘了也好。”

      “你认识我?”

      秋千儿微微点头。

      “你能告诉我,我是谁吗?”

      “公子,是个很好的人。”

      “我家在何方?”

      秋千儿摇了摇头说道:“这我也不知。”

      杨忘皱起眉头,疑惑道:“你不是说,你认识我吗?”

      “我与公子虽认识,但却也是萍水相逢。”秋千儿走近,走到杨忘的身前,细眉如月,眼柔如水,淡抹的妆容精致细腻,秀气的容貌映在杨忘眼底。她眼角的泪痕在月下发亮,杨忘不自觉地伸出手,轻轻替她抹去未干的泪水。

      秋千儿呵气如兰,她道:“谢公子。”

      杨西当下走去。

      “姑娘何必生气。”秋千儿叫住走去的杨西。

      “既然你认识他,那我便将傻小子丢给你!我看着他就没有好脾气过!”杨西喊道,又踹着脚附了一句:“整天惹我生气!”

      秋千儿转过身,从秀发间取出一簪玉珠来,走到杨西身边,替她戴上。

      杨西夺下那簪玉珠,用劲扔在地间,却见玉珠当即碎了一地。

      她说:“我不要你的东西!”

      秋千儿蹲下身,伸手收拾着一地的碎物。

      杨忘连忙跑上前来蹲下,在微弱的月光下帮忙寻着,很快便将碎了的玉珠都捡起,倒入了秋千儿捧着的手里。

      “谢公子。”

      秋千儿捧着玉珠碎片抬起头来,目光如银水般纯净,她说道:“公子不能随我住进醉香楼来,还得叨扰小姐几日。待我安置妥当,再登门接我家公子。”

      她高捧着玉珠的碎片与那根银簪,像捧着明月。

      碎片如她两耳间嵌着的明珠闪闪发光。

      杨西一把打落。

      玉珠的碎片又落入了地间。

      杨忘想捡,却被秋千儿拦住了。

      杨西说道:“你是青楼女子,我父亲说青楼女子皆是婊子,而婊子大多往往都无情。你的东西我不要。”

      “这玉珠簪子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那时候,我也还是一位大户人家的小姐。是啊,可如今,我也只是个寄住在青楼的一个婊子。卖艺不卖身又如何,也不过是个风尘女子。”

      秋千儿似有些失魂落魄,也不顾身侧的杨忘,便踏上石拱桥的青石台阶而去。

      杨忘连忙蹲下身拣拾。

      杨西却一脚踩在他的手上。

      她说:“你不许捡!”并松了脚,期盼傻小子能收回手来。

      可傻小子仍旧要捡。

      她猛踩了一脚又一脚,踩得傻小子的手上溢出了血。

      终于,她累了。

      傻小子趁机撕下身上衣物的一块布来,并将那一块黑色丝绸放置在地间,捡起一点又一点。

      她说:“你不能喜欢她。”

      “小姐说,我不能喜欢她。可老爷也说,你不能喜欢武功,小姐你说过你喜欢学武功,你说你要成为一个惩恶扬善的女侠。可小姐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恶,什么是善,你说我傻,傻小子确实很傻,可是我也能分辨得出善恶。我知道什么是婊子,镖局有许多的人骂走在街上的女子是婊子。而我虽是男子,却也知道你们都是女子,而同样是女子为何她便是婊子?而小姐就是小姐呢?”

      “小姐也走在街上,为何没有人骂小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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