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幼 女李娃 下
“可是你呢?”子夫扯住了衣袖,“你不累么?”“还好,可不像你。”刘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我想再去看会儿折子,刚才和窦婴说了一下南边的事情,我打算再找韩安国商量一下……”突然说不下去了,因为看到子夫的眼神里全部是期待。“我想你陪着我……”子夫晃着手里的袖幅,“好不好?折子明天也可以看,早朝的时候再找韩安国……”
刘彻瞧着她,那眼睛里益发无辜和期待,本还待再说,可开了口却忍不住笑了,“好,好,我不走,留下陪你!”“真的!”子夫雀跃起来,立刻起身替他脱去了外袍,又在他脸上重重亲了一口,“就知道你对我好!”刘彻搂住了她的腰,“小东西,不怕我又失控么?我留下来,对你可没好处的……”
“呵,你不会的。”子夫笃定满满,揿着他褪去了鞋袜,躺在床榻上,随即依偎过去,枕着他的肩,“你一夜没睡,再撑下去会受不了的……”终于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担忧。虽说皇帝紧要,可透支体力去工作,实在得不偿失!“嗯……”刘彻动了一动,调整好姿势,抱紧了怀里的人,“我本想等会儿去福宁宫睡的,”他轻声喃喃,“昨天没去,我想着今天过去一下,否则母后可又要说我了……”
“……怎么了?生气了?”意识到子夫没有搭话,刘彻低头来看。“不生气。”子夫连忙开声,“不生气。”“本不想同你说的,”刘彻叹了口气,“就是怕你不开心。”刘彻捋着子夫的长发,“我想把自己忙得累些,到了福宁宫倒头就睡,不就天亮了?”“阿彻……”子夫突然觉得鼻尖酸酸的,说不出刘彻这样做的目的,究竟是不是自己想要的。“怎么?”刘彻来问。
“我不要你这样,”子夫俯在刘彻的肩头,幽幽的,“我不要你为了我委屈自己,我要你好好的,皇后……那里去就去吧,我不管你,我也不生气。我只要你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不要你累出病来……阿彻,你答应我。”
“……嗯。”刘彻轻轻吻了一下子夫的头心,便没有动静。
“阿彻,我知道你对我好。”子夫搂着腰,咕咕哝哝,“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你是皇帝,你有很多要做的事情,你要给很多人交代,我……能理解的,我会好好的……”眼泪竟然悄悄落下,濡湿了面颊。子夫连忙抬手去擦,怕被刘彻发现了,仰起头略有心虚的去看。
刘彻却没有丝毫的反应,安静的闭着双目,呼吸渐渐绵长轻缓。短短的几句话间,他已然沉沉睡去了。“还说你可以!”子夫虽嗔,但心中早溢满了心疼,抹去泪痕的手抚上了他的脸庞。发现他竟不自觉收紧了手臂,将自己搂得更贴近胸口,一下涌上的柔情,使得自己都傻了痴了……
宣室里,丞相田蚡、太常窦婴、主爵都尉汲黯、大农令韩安国、大行令王恢、卫尉程不识、李广、太中大夫卫青俱在列,个个噤若寒蝉,默不作声看着书案前的刘彻,还有他面前一封摊开的八百里加急文书。
刘彻剑眉微蹙,抿着嘴唇也不说话,只是脸色有些灰暗,眼神极其凌厉。
队列中的李广首先沉不住气了,轻轻咳了一下,便欲出列上报。一旁的窦婴和韩安国同时从袖底探出指头来,扯了扯李广的后腰。左右两边分别被拽,李广显然一愣,左看右看,两人却故作高深,决不吭气。李广茫然间,忘了出行之事,抬手摸了摸脑门。
田蚡看到这边的动静,虽不挑破,嘴角一歪,却是轻轻冷哼一声。
窦婴似没听见,低垂着头,静立无语。韩安国抬头看了一眼,扯了扯嘴角,仿佛赔笑。
“怎么?朕让你们来,可不是站着发愣的。”刘彻沉不住了,抬起了头,扫了一圈,“个个闷嘴葫芦似的,干什么?朕召你们来,是要听你们说话的,就看你们一个个杵着,能杵出什么来?能杵的那骆郢退兵么?”
“陛下,不就是个区区骆郢么,”李广终还是憋捺不住,站了出来,“我就不信他能比匈奴还厉害!末将请旨,出兵剿灭骆郢,平定闽越!”“李将军豪气干云啊,”刘彻抬头看着那人,虽仍板着脸,但眼中显出笑意,“你赞同出兵救南越……”
“陛下,那南越地处偏远……”韩安国站了出来,躬身道,“况且闽越国骆郢一向野心甚大,上次袭击东瓯不成,此次又南下倾袭南越……”“韩大人说得有理,” 田蚡接了话茬,“那骆郢绝非善类,上次打东瓯,我们已经发兵救过一回了,这次又袭南越,明显就是狼子野心,意欲霸占南方之地。陛下,我们广发天恩,救了东瓯,并接纳广武侯四万余众栖息我汉地。可是,如果那骆郢打一个,我们就救一个,救一个我们就接纳一个,陛下,虽然大汉土地广袤,可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接受那些化外之民、蛮夷之邦……”
“你们的意思就是不足救了。”刘彻打断了田蚡的话。“不是不足救,而是要慎重,” 田蚡道,圆滑之极,“毕竟动辄发兵,并不利于我民生的安定。”“汲黯,你说呢?”刘彻已转了头,不理会田蚡,“你曾治理过东海郡,你说说,南方战事如何处置为上?”“臣身子一向孱弱,对军事并不熟悉,”汲黯不卑不亢的,“只是臣觉得,扰到民生的必不是好事,穷兵黩武亦非明主之为……”
“上一次发兵东瓯,陛下虽然派遣了军队,可是并未损失一兵一卒便平复了兵乱。”王恢站了出来,“想那闽越兵力不过尔耳,臣以为该打……也不会惊扰民生。”汲黯被王恢这一抢白,噎的无话可说,差点翻白眼。
“魏其侯呢?”刘彻直辣辣看着自始未发一言的窦婴,“你既当过大将军平定七国之乱建有不世之功,又做过丞相深知我汉廷实力,你说,那骆郢该打还是不该打?”
窦婴出列,抬头看了看刘彻,又低下去,缓缓道,“陛下,闽越数次倾袭邻国,实乃不容于世。上回东瓯之事,臣虽不在朝,但亦有耳闻,是那骆郢受刘驹挑唆,实则同当年吴楚之乱息息相关……”“窦大人,东瓯之事已经解决了。” 田蚡插嘴,“这次闽越国袭击的是南越!”
“卑臣当然明白,”窦婴也不生气,仍是保持着缓和的语速,看着刘彻,“上回骆郢兵发东瓯是受刘驹挑唆,此次兵发南越,不能说不是对上一次兵败的复仇,归根结底,实也因我汉廷而起,如若袖手旁观,有失我大国礼仪风范,更是对当年先帝千辛万苦捍卫江山的不敬和亵渎。”
“魏其侯的意思是……”刘彻面色缓和不少,笑意又现。“臣认为,这事要管,这仗也应该打,只是……”他忽然停了,只是静静看着刘彻。刘彻立刻问道,“只是什么?魏其侯直言不妨。”“只是果然发兵,便只能赢不能输。”窦婴目光如炬,说得干脆,“并要以此为了结,绝不能允许骆郢再来第三次!”
“好,说得好!”刘彻击掌,目光灼灼。“陛下,臣愿意率军平定闽越!替陛下歼灭骆郢,”卫青原地而跪,“不得胜绝不还朝。”刘彻笑意扩大,手指轻轻拨弄着案上的文书。
正欲答复,窦婴却又开声,“陛下,上一回东瓯之围乃是由卫青将军率领奇兵突袭而解,这一次却不宜再派卫将军出行。”抬眼见到了两张不解的面容,窦婴也不着急,“陛下,上一次旨在解围,这一次重在剿灭!臣并非不信任卫青将军的领兵能力,但是这次若兵发南越,毕竟非同小可。我们需用强兵、重队、大军一气压灭骆郢的气焰,不在快而在稳,不在奇而在狠,必须斩草除根、永绝后患!所以,臣认为,若派兵就需派重兵,派大将,一寸一寸一分一分给以颜色,让骆郢知道我大汉的雷霆万钧之势……”
刘彻愣怔了,万没料到窦婴能说出如此气势如虹的一番话,与他素日的谨慎、老辣截然相反,可是却畅快人心、凿凿有理。扫目去看,李广、程不识等军中之人,都在一旁连连点头,连王恢也一脸赞同的模样。
“禀告皇上,”小唐突然从外头推开了门,打破了宣室里暗涌的气氛。纷纷转头去看,小唐呈着一大摞竹简而来。“这是什么?”刘彻接过了竹简。小唐答道,“这是淮南王加急而来的奏呈,说是与此次南越之祸有关。”
此言一出,室内的大臣们立刻面面相觑,各自揣测着淮南王的竹简会是什么内容,是和还是战……
“淮南王……”刘彻沉吟,抽出了竹简,打开来看。田蚡偷偷看着刘彻的表情,一时辨不清情况,很想上前一看究竟,终究不敢。刘彻慢慢看着,从头至尾颇为认真,只是看了一封便放了下来,不再去动后续的竹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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