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相忘江湖 上
“你……给我走,马上走,回宫去,别留在这里,让人见了心烦。子夫等下醒了,一定不愿意见到你!”
“皇姐,我不走。”刘彻断然拒绝,“我要陪着子夫,我……要把她接回宫里去。”“呸!”公主虎起脸,“就你这个样子,说什么我也不会让你把子夫接回宫去,到时候,你要再做什么,谁还管得了你?”
“皇姐我不会。”“不行就不行,”公主坚决不让步。“皇姐——”刘彻又求。看着刘彻诚心的认错和忏悔,公主摇头,语气终于温和下来,“哎,最近宫里头那么多事情,你自己都顾不上来,怎么让子夫回去?阿娇的事情还没解决,何况她那些……”公主顿了顿,“姐姐可没想留着子夫一世,只是这时节,宫里头乱着,人多事多,你就是接了她回去也照顾不过来,没准又徒增些难处和不便。子夫还是暂时住在我这儿,孙太医时常来问脉,还有我日夜看着,错不了!”
“可是她刚才……”刘彻忧心去看,“她总是这样晕厥么?”“碰到你这种人,才会出岔子!”公主又瞪他,“子夫向来好好的,只是怀孕的人,胃口不好,精神有些不济,要不是你这番折腾……”
“好了皇姐!”刘车见到一直坐着的孙太医,站起了身,连忙过去,“太医,快说子夫怎么样了?孩子……孩子怎么样了?”“皇上,孩子、孩子没事。”孙太医连忙回答,“娘娘她……她身子一向羸弱,刚才又受了惊,引发的一下气血不调才晕厥过去……”
“那是什么意思?”刘彻追问,“严不严重?”“卑臣……卑臣等下开个方子,替娘娘熬了药,能安神补气,该当没事的。”“好、好!”刘彻连连点头,重重松出口气来,“去吧去吧。”
“皇姐——”待太医离开了,刘彻又去看一边的公主。公主却是大翻白眼,转开身去,“别喊我,我要是子夫,一辈子不原谅你!”
“不要,我求求你不要,我已经有了你的孩子,我求求你……”惊惧中,子夫哭着求着,推搡着那个面无表情的人,“求求你……”
啊——
心头一沉,眼前是一片漆黑,什么也没有,没有刘彻,没有强迫,没有恐惧,唯独脸颊上的眼泪,却是真的。
拥被而起,子夫将自己蜷成一团,借着窗格**入的月光,静静的靠着床沿。自从刘彻上一次的暴力一幕,这已经是说不出的第几回噩梦缠身了,每次都是这样的夜深人静,每次都是这样的泪流满面。子夫咬着怀中的被褥,不明白什么时候,那个自己一心一意爱着的人,以为可以呵护自己一辈子、相守一辈子的人,竟然成了梦魇,成了心头最大的伤痛。
下了床去,子夫推开门,倚着门柱,仰头看着满目的繁星。
恒久的星辰,恒久的日月,恒久的天空,子夫看出了神,看得不知道,自己的眼泪不停歇的滚落下来,滚落下来……
“异星虽芒,终将被日益强烈的帝星吞噬。”
“因帝星而来,也因帝星而去。离开了帝星,或许是生机,或许仍旧是无路。只是要一切回归正位,唯有离开而已……”
“爱之为物,皆因心中所念……心中存念,在哪里都可以爱。”
某一日,某一人,那诡异的话语突然就这样钻入了脑中。子夫紧紧抓着一旁的木柱,指甲深深陷入缝隙中,却是抵不过心头那“怦怦”的跃动。不,不,离开,我可以去哪里?子夫嘴唇哆嗦着,指尖哆嗦着,为自己突如其来的念头而感到恐惧。来到这个世界,融入2000年前的生命中,除了刘彻,还是刘彻,假若离开,自己凭何去安身立命?
踉跄走回屋内,子夫找了火煤,掌起灯来。
摇曳灯火下,看着一封空白的绢帛愣愣出了神。
公主说,他答应了,不会要陈阿娇的性命,可是公主说,他也肯定,他会夺了陈阿娇的封号。子夫的手轻轻颤了起来,陈阿娇的贬黜,意味着什么?自己和自己身体里的孩子,又意味着什么?
历史……自己不止一次的去尝试阻止不该发生的错误,嘉玥、王恢、灌夫、窦婴、陈阿娇……可是一切仍旧照着原先的轨迹慢慢前行着,一切都没有改变。子夫前所未有的害怕起来。那个自己熟悉的卫子夫,那个最后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卫子夫……不,刘彻真的会亲手夺取了这个孩子的生命么?
如果是那样的结局,宁可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抬手摘下颈项上的玉佩,子夫拾起一旁的笔墨,在那幅摊开的绢帛上轻轻写了几个字……
宣室里,刘彻听着张汤的回报,冷冷看着书案上象征皇后的印玺和绶带,缄默无语。
“皇上,娘娘……不,翁主今日一早移居到长门宫了,那里已有奴婢二十人,伺候翁主今后的生活起居,所给的奉金和食禄全按原来的品级。还有,长公主一直在长门宫等着,看见了翁主,抱头直哭……”
“行了,安排好了,就是了。”刘彻挥手,蹙着眉,“福宁宫里原先的那些人呢?那楚服?还有……秀儿,灵儿……”“全部照着皇上的意思,在长安菜市口枭首示众!”张汤略想了一想,“对了,全部涉案的有三百一十六人。”
“朕知道,”刘彻点头,示意他停止。“阿娇的事情结束了,朕还有别的要办。你先下去吧。”“臣遵旨。”张汤依言而退。
刘彻喊来了小唐,神色已然轻松不少,“小唐,这里有一封诏书,你……等下就拿到公主府去宣昭。”“公主府?”小唐愣了一下,接过诏书去看,“啊?皇上,您要册封太傅为夫人?这……怎么不等太傅回来了,直接给她?”
“你懂什么!”刘彻笑了,“有了这诏书,子夫才是风风光光,体体面面的……要不是时间太急了,等不了一年半载的,朕可想直接把这些都送过去!”抬手指了指案上的东西。小唐低头便笑了,“奴才明白了。奴才这就去。”
说完,起身就往外头去,却不经意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哟,这是……”小唐抬手扶着差点跌落的头冠,“公主殿下?您这是……”“呀,你快让开!”公主一把将小唐推到一边,急匆匆的跨入宣室,“皇上……皇上不好了!”说的气促,喘极了。
“怎么回事,皇姐?”刘彻站起身来,“这样着急的来见朕?”公主摆手,大换了几口气,随即白眼看着刘彻,“你……你个糊涂的东西,还愣着这里,子夫……子夫她不见了,她走了!”
“皇姐你说什么?”原先还没有反应的刘彻,突然瞪大了眼,一把抓住了公主的肩膀,“你说子夫什么?什么不见了?什么走了?什么意思?”一迭声的问询,加上无意识的摇晃,几乎把公主给弄晕了。
“你放手,你先放手!”公主甩开了刘彻的手掌,拍着胸口,不停喘气。“皇姐,你说话呀,子夫怎么了?什么叫做她不见了?她去哪里了?”“我……我怎么会知道!”公主缓过气来,连连摆手,“我今日一早,去她房里探视,可是她人却不在屋里。我原本还以为她是出去散散步就回来,可是等了一个时辰,连孙太医都来了,都没瞧见她人。”
“那……她会不会是走远了?”“我也这样想,就派人到附近去寻。可是,我却在房里找到了这个,”公主从怀中取出了一封竹简,递过来。刘彻忙接过,打开去看,上头只是几个篆字,笔迹有些滞涩,刘彻认得却是出自子夫之手。
——珍重,毋念。
“她……她是去哪里了?”刘彻怔怔后退,差点撞倒了身后的书案。“皇上,小心啊。”公主拉住他,又拿出了一封细长的木匣,“还有这个,跟竹简一起,我不认得上头的字,可是我想,该是给你的。”
刘彻见到木匣用一封绸带扎着,匣面上写着一个字——是子夫那独特的简体字——彻。
“这一定是子夫留给你的,”公主看着刘彻紧紧攥着那木匣子,“她一定留了什么话,是跟你说的,皇上!”“子夫……子夫留的话。”刘彻忙不迭去抽开绸带,移开匣面。
只是那匣面微微动了一下,刘彻突然又停住了手,“不,不看,我不看。”“皇上!”公主急了。刘彻只是摇头,将匣子抱入怀中,对着门口高声喊,“小唐,小唐!”
“奴才在。”“快,给我传禁卫军,传中尉,传卫青,传所有侍中、太仆都来,我要找人,我要他们全部给我找人……从长安找起,找遍大汉朝的每一村土地,也要给我把子夫找回来!”
荒袤的土地,是绵延不绝的黄土地,稀稀落落的土建民宅,和零落的牛羊、牧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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