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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清和


  “自然是坏人。”

  漂亮小猫儿脱口而出,  她不开心,觉得遇上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人,又想去抢回她的钗子,  却一头撞进个清清冷冷的怀抱。

  就像月落满山,一只黄雀儿扎进了雪地上的青松林里。

  清清浅浅的雪松冷香。

  哎呀,  是谁呀。

  秦往往埋在来人的衣裳里,  挣扎两下,  想钻出来,小脑袋却被人轻轻敲了一下。

  可恶,为什么要打她。

  “疼呀——”软乎乎的声音。

  “甩开西桥,四处乱跑,倒是该疼一疼。”青年人温声教训。

  哎呀。

  是阿兄,不是她的漂亮哥哥。

  秦小猫儿僵了一会儿,  端端正正站好了。

  那、那还是乖一些吧。

  “你家公子是什么人。”温温凉凉的声音。

  秦湫微掀眼帘,  看着几步外的公子哥儿,  眉间染了点厌烦,语气清寒,道:“区区一个巡防右使家的公子。”

  “看诸君的派头,湫还当是太子亲至。”

  “你说什么!”庄序揽着花魁娘子,巡防右使的爹足够让他在云州横着走,  他又和太守庄家有些牵连,高高在上惯了,却在一个商行被违逆,当场被下了面子,  脸色很难看。

  “你是什么人。”庄序看着眼前的青年人。

  秦湫淡淡扫了他,  懒得理他,  若在平日,  便是巡防右使亲至,也没资格在他面前如此大放厥词。

  “打出去罢。”

  他温声吩咐西桥,微凉指尖掩在小猫儿眼前,冷白袖摆垂下。

  西桥俯身应是。

  

  深巷寂静,人烟罕至。

  “他娘的——”

  庄序死命往前一踹,堆起的箩筐哗啦啦往下掉,臭鱼烂虾滚了一地,他有些嫌恶,往后退了两步。                        

                            

  “查出来了吗?”他道。

  庄序在商行被打了一顿,鼻青脸肿滚在西街上,被勒令此生再不能进秦氏商行一步,一张脸都给丢尽了,花魁娘子也跑了。

  他娘的。

  侍从点头哈腰:“公子息怒,公子息怒。”

  “老子的花魁娘子跑了!”

  他气不过,对着箩筐猛踹,他好不容易找了个美人能在兄弟面前涨涨面子,还没带回家就跑了。

  奇耻大辱。

  庄序再维持不住什么翩翩君子的姿态,目光阴狠:“那个人到底是谁,什么背景。”

  侍从揉揉脸上的青肿,劝道:“那是秦家家主,整个商行都是他的,听说背后还有什么雍王府,底子深得很,公子,咱们得罪不起啊。”

  庄序嗤笑:“没出息的东西。”

  “不就是个商贾之流,下贱货色。”他想了想,道,“爷的花魁娘子跑了,他总得赔我一个,去,把他们家那个小姐给我劫过来。”

  “能成吗?”侍从有些犹豫,“老爷说了,不让您再去找秦家的麻烦。”

  庄序冷哼一声,想起今日看见的漂亮小猫儿,啧了一声:“怕什么,那种招人疼的小美人儿,可不就得关在屋子里好好宠爱。”

  “秦家主明知道他妹妹生得好看,还把她放出来,谁知道想让她勾引谁。”

  他大手一挥:“大不了到时候爷纳了她。”

  “区区商女,若是进了巡防右使府,可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秦府西园,居室内。

  红衣少年微俯身,眸光疏落,冷白清莹的指尖拈着银刀,轻轻割下一段沉香木,木片落于香炉之中。

  烟气袅袅。

  “殿下。”天三将西街的事一一禀告。                        

                            

  冷白的指节浸泡在清水里,昼光跳转,江鹤声拿银丝方巾将手细细擦拭干净,侧耳,淡笑:“庄序?”

  “胆子倒是不小。”

  语气颇冷落。

  他垂眸,依稀记起,庄家有个旁支,前段时间向他表过忠心,大抵就是这个名字。

  “忠心至斯。”他笑,“孤亲自去见见他。”

  “是。”

  天三俯身,正欲开口禀报其他事。

  江鹤声却止住他,殷红袖摆微晃,眸光落在清水上,他轻声道:“往往。”

  秦小猫儿抱着她的小布袋,悄悄躲在屏风后,缩成小小一只,不说话。

  江鹤声看着屏风后露出的青绿裙摆,眉眼轻弯,他挥手让天□□下,慢条斯理往桌边走,俯身,倒了杯甜茶,搁在桌子上。

  “哒——”

  茶盏接触梨木桌案,发出清脆的响音。

  噫。

  漂亮哥哥怎么不来找她呀。

  小猫儿眨了眨眼睛,循着声音,悄悄探出个小脑袋,却瞧不见人。

  慢吞吞缩回来,却乍然对上少年人清透漂亮的目光。

  哎呀——

  江鹤声看着懵懵懂懂的漂亮小猫儿,张开手,小猫儿扑棱一下倒在他怀里,有些好奇,轻轻嘟囔:“漂亮哥哥,你怎么突然就来这儿了呀,你方才分明还在倒茶呢。”

  “嗯。”

  江鹤声轻轻颔首,哄着小姑娘:“想瞧一瞧往往。”

  !!!

  可恶,漂亮哥哥以前不会说这些话的。

  何处学来哒。

  秦往往耳朵倏尔就红了,有些不好意思,把小脑袋往江鹤声怀里钻,磕磕巴巴,声音小小的:“漂亮哥哥,你要矜持一些。”

  “你、你不要总让我害羞呀。”

  她是很矜持的小孩儿呢。                        

                            

  漂亮哥哥真不懂事,嗨呀。

  

  日已过晌午。

  秦小猫儿忙前忙后的,到处蹿个不停,将她从商行里挑来的物什悉数摆进了西园。

  此刻,她正蹲在一棵琉璃小树前,轻轻扯了扯小树上清凉的叶子,扯下来一片,握在手里。

  “往往,过来。”

  江鹤声立于廊下,看着墙角的小姑娘,轻声唤。

  “嗷——”

  秦往往应了一声,拍拍身上的灰,吧嗒吧嗒跑到漂亮哥哥身边,张开小手,眸光晶亮晶亮的。

  “不抱往往。”

  江鹤声轻轻揉揉小姑娘的长发。

  “嗯?”

  秦往往轻轻发出一个声音,有些疑惑。

  她怔愣一会儿,歪了歪小脑袋,看着眼前温温柔柔的少年人,有些小委屈:“漂亮哥哥,为何呀。”

  “我要去书院读书啦。”

  她往前赶两步,跟在江鹤声身边,抓住漂亮哥哥的袖摆不放,小猫儿很不开心。

  想咬漂亮哥哥一口,可是不舍得,于是跟漂亮哥哥讲道理:“我、我若是去读书了,漂亮哥哥就不能抱我了呢。”

  江鹤声停下,哄着小猫儿:“我亦与往往同去。”

  “那漂亮哥哥也不能抱我呀,书院是读书的地方呢。”

  秦往往哼唧哼唧,她跑到江鹤声面前,端端正正站好了,仰起小脑袋,尾音绵长:“漂亮哥哥呀。”

  酥酥甜甜的声音,像小猫儿的爪子,在心尖儿上踩来踩去,挠人得很。

  小无赖黏糊糊的,又想往少年人怀里蹭,江鹤声没法子,将她抱起来,哑然半晌,道:“往往,只有几步路。”

  秦晚妆缩在江鹤声怀里,勾着少年人冷白的脖颈,轻轻蹭蹭少年人的侧脸,半阖着眼,打了个小哈欠,愈发像一只慵懒的小猫儿。                        

                            

  说话也懒洋洋的:“漂亮哥哥,走路很累的呀。”

  和方才在院子里窜来窜去的仿佛不是一个人。

  红衣少年哑然失笑。

  他把这只小懒骨头抱到廊檐拐角,便放下来,抓着她软乎乎的小手,搁在盛满清水的木盆里,半跪下来,帮小姑娘细细洗着手。

  秦小猫儿也低下小脑袋,看着清澈的水,水温很凉,在夏日尤为舒服,秦往往在水里晃晃自己的小手,又被少年人抓住了。

  好吧好吧。

  她这样大度的小姑娘,自然要顺着漂亮哥哥呀。

  清亮的水像冰丝绸带一样,滑溜溜的,顺着手背滑向指尖。

  秦往往能明显感觉到漂亮哥哥骨节分明的手,冷白的手搭在软乎乎的小手上,愈发冰冷,像是覆了雪水。

  秦晚妆的手不算干净,沾了些泥灰,少年人垂首低眉,眸光温顺,一点一点帮她洗着。

  温冷的指尖触上小姑娘的手指。

  痒痒的,凉凉的。

  秦往往眨了眨眼睛,手中握着的琉璃小叶已经沉在水里,散发着清透潋滟的瑰光,像漂亮哥哥含笑的眼睛。

  昼光跳跃。

  草木顺风而晃,掀起松松缓缓的浪涛。

  扑通扑腾——

  不知道为什么,秦晚妆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快,好像马上就要飞出去了。

  乌黑卷翘的长睫不禁颤抖,她勾起指尖,在水里,轻轻挠了挠漂亮哥哥的掌心。

  红衣少年怔愣一会儿,偏头:“往往。”

  “昂——”

  她应了一声,倏尔抓住漂亮哥哥的手,穿过清凉的水流,五指相叩。

  少年人似乎有些错愕,小猫儿却倏尔蹭上来,眸光亮闪闪,想要再啄一啄她的漂亮哥哥。                        

                            

  红衣少年眉眼微弯,轻笑出声,他反叩住小姑娘的手,把小姑娘揽在怀里,低头,温温柔柔的,吻上小姑娘的唇瓣。

  青叶落下来,映着琉璃小树的清光。

  天地似乎都静谧下来,只有和风绕檐,雕花灯笼轻晃的细微声响。

  软绵绵,湿漉漉。

  酥酥痒痒。

  “唔——”

  秦小猫儿轻轻呜咽一声,扑腾两下,想要溜出去,却被少年人紧紧揽在怀里,清清冷冷的茶香将她拢住。

  日子似乎都变得旖旎破碎起来。

  小猫儿软倒下来,眼尾有些红,还带了点水花儿,她坐在她的漂亮哥哥袍摆上,倚在江鹤声怀里,晕晕乎乎的,搞不清楚状况。

  红衣少年眸光温柔清透。

  他轻轻笑出声,捏了捏小姑娘的耳尖,声音清和,一如往常。

  他说:“往往,乖一些。”

  

  庄家,本宅。

  烛影微晃,灯影憧憧。

  “太子殿下亲自传召我了,当真?”庄序手足无措,连连整理衣冠,面色潮红,他语气有些激动,几乎是喊出来的,惹得周围人频频注目。

  他只是庄家旁支的子嗣,在庄家的地位并不高,能得殿下传召,实属祖坟冒青烟。庄序恨不得昭告天下,在众人的注视中,情不自禁挺直了腰杆儿。

  “自然,请。”

  天三侍立门外,神色不变,引着庄序进了正厅。

  庄序走进去。

  只见红衣少年高坐首位,姿容端艳,单手拈白棋,懒懒散散的,有些漫不经心。

  少年人偏头,不知道在跟庄休说些什么,语气颇散淡。

  而庄休,庄家那位嫡长子,却噤若寒蝉,冷汗簌簌。

  果真是太子殿下。                        

                            

  庄序手脚颤抖,仿若瞧见一条通天坦途,在眼前缓缓铺开,他站在正厅中央,下跪叩首,高声道:“草民叩请殿下千岁。”

  良久。

  红衣少年温声笑,颔首称善,却不曾叫他起来。

  他起身,慢条斯理走下来,行姿疏淡,声线温柔:“孤此次来,是想找你讨样东西。”

  庄序第一次见到这种人物,浑身上下都哆嗦,语气有些颤抖,他叩首,不敢抬头,道:“殿下直言,草民但有,无不上奉。”

  江鹤声垂眸,又笑:“梨白银丝钗环。”

  “铛——”

  就像远山之间,青钟赫然一撞,七魂六窍乍然离体,刹那间,庄序浑身僵硬,脑海一片空白。

  “殿、殿下。”

  他咽了口口水,结巴道:“草民、草民……”

  这钗环早在他被揍得鼻青脸肿之前,就被秦家家主拿走了呀,。

  那漂亮小姑娘似乎想要,秦家主却说“珍惜之物,落于腌臜之手,已是玷污,往往不当染尘泥”。

  随后,他便下令毁了商行内所有梨白银丝钗。

  他、他是一支也找不出来了啊。

  倏尔,一个让他胆寒的想法涌上心头,庄序面色苍白,手指死死扣地,语气颤抖:“殿下与秦家……”

  “确有婚约。”

  红衣少年接话,眉眼轻弯,语气颇良善,听起来似乎心情不错。

  江鹤声垂眸,看着地上抖如筛糠的人,轻嗤一声,闲闲散散走上首座:“诸君且记,见秦家小姐如见孤,如有冒犯。”

  少年人轻笑:“死罪。”

  正堂之内,众人跪地应是。

  庄序脸色惨白,止不住颤抖,手脚都已经僵了,他只觉被人扼住了咽喉,一颗心沉在死水里,即将溺毙而亡。                        

                            

  “殿下饶命!”

  “大哥——”

  他对着左侧第一人高声叫,连连叩首:“大哥救我!”

  庄休抿唇,起身作揖:“殿下,臣斗胆请殿下三思,庄序是云州巡防右使之子,其叔父为京师太常寺卿……”

  红衣少年淡笑:“竟如斯尊贵。”

  “……”

  堂内静默,众人无不垂首,不敢出声。

  “殿下恕罪。”

  庄休连忙下跪叩首,语气颤颤巍巍:“若论尊贵,此子尚不如殿下万一。”

  庄序面色早已惨白如纸,他头脑一阵恍惚,浑身打着哆嗦,什么话也说不出。

  渺渺远远的,只听见温温凉凉的声音,好似自仙山之巅倾斜而落。

  红衣少年单手支颐,眉目带笑:“既如此,拖于庭外。”

  “杖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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