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异变
第六十六章异变
律若想要退到浴室, 但在那之前,他必须先找到抑制剂。
人类的免疫系统在异种面前不堪一击。
异种分泌出来粘液,亦或其他, 是控制寄生体和孵卵皿的一种手段,携裹大量异种蛋白和人体免疫系统无法吞噬的未知病毒——对脆弱的人类生理结构来说, 这十足致命:它们不会立刻夺走他的生命,但却会黏附在细胞组织膜上, 渗透进细胞液, 更改核内基因, 直到在他的身体里引起更多无法理解的变异。
在寄生之外的时刻,异种对人类注射分泌液目的是下一步的产||卵。
异种信息素会让被选做孵卵皿的人类个体变得热融且柔软,这样产在人体之中的胚卵才能得到最佳的孵化环境, 而足够的柔软也能避免孵卵皿在受卵过程,无法承受数以百计的寄生卵而腹涨腔破。
相对于其他被选做孵卵皿的个体, 律若的基因等级并不算高。
这让污染带来催化在他身上格外明显。
他伏在仪器桌上喘了会气, 才艰难地伸手摸索起来。
背后,一道浸满恶意的视线黏在他脏污的风衣下摆。
在他手指碰到盛放强镇剂的铁盒时,混乱的、古怪的音波悄无声息地充斥满整个封闭的实验室——那音波的频率超过了人类听力能直接辨别的范畴,但封闭地下实验室厚重的全金属地面、以及律若靠着的金属机械设备, 在这一刻全成了良好的导体。
怪异的音波被直接传导进律若的身体,如蛇信般一下一下舔舐律若的颅骨。
哐当。
仪器桌面的器械盘被带翻在地。
律若滑倒在实验室冰冷光洁的金属地板上。
他的手边就是一支强镇剂,但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倒在地面。那种兼具机械互相摩||擦的眩晕感和血肉的滑腻感的声音,贴着他的耳膜、颅骨传导, 视线里,高科技风格的实验室墙壁、地面长出一层筋膜与血管脉络交织的暗红肉质, 肉质上布满大大小小的孔隙, 仿佛一个孕育怪物的巢穴。
身体开始下陷, 金属地板开始融化,变得又潮,又湿,如一眼蠕动的肉池。
池子里涌出半凝固的、微微晃动的、重工业溶液般的金属液体。当身体下沉时,粘湿的,又稠又冷的银色金属液,带着古怪的甜腥,涌进口腔、鼻腔、气管……那些银色金属液顺着气管往下滑,古怪的气味有些熟悉。
极致的凝滞和充满感洗刷着神经。
冥冥中涌动的热意在亲吻身体,湿冷粘滞的金属液如涨潮般缓慢而又恐怖地填满器脏……这样才是对的,他的使命就是这个……生物在这个世上各有定位,他已经有了新的、新的身份……是什么……是……孕育,分娩,做它的……它的……
古怪的声线越来越低沉。
律若的手指无意识缩紧。
他隐约觉得……觉得自己该从这一池银色的金属液体里挣扎出去。
银发研究员的银瞳微微颤抖,仿佛一枚竭力想要在镊子尖转动的水银珠,细密纤长的睫毛不住颤抖。
银色的金属液似乎刺激到了他什么痛苦又尖锐的记忆。
让他再次直觉性想要从幻觉里挣脱出来。
地下实验室的音波频率变得更隐蔽,更不易察觉了一些,覆盖满实验器械和金属墙壁地板的警示红灯如血潮般起伏,那一池重工业溶液般的银色液态金属消失了,一道修长的优雅的身影出现在肉质巢穴深处。
“过来。”
“过来。”
轻柔的声音低低响起。
学长的身影立在巢穴深处。
若若,我在母巢为你搭了新的实验室,过来好吗?
若若,你不喜欢我的礼物。
若若,你要拒绝我吗?
学长站在巢穴深处的幽暗里,抱着那束宝石鸢尾……光影交错,一双修长如玉的手,夹起一颗颗深深浅浅的蓝宝石,将它们一一镶嵌在水晶鸢尾的花瓣位置。等到花束做好后,那双手细心地将一尘不染的雪纱纸扎好。
他将花束对光举起,弯起唇角:若若,许我余生好不好?
问完后,他靠在桌子边沿,低头笑着,将宝石鸢尾抱在怀里,天光照亮他清俊的眉眼。
谁也不知道银翼集团的家主,也会和等待向心上人求婚的普通人一样,因为担心出错,私底下在没有人的房间里一遍遍提前练习。
……若若,你要拒绝我吗?
微微的灰蒙落在学长的眉眼间,学长总是含着浅浅的笑意,只偶尔在鸢尾庄园布满雕花的回廊望向他的时候,会有那么片刻仿佛和灰蒙廊柱阴影融为一体。但很快又会重新笑起来,温声让他过去。
低沉的闷响在律若耳边炸开。
律若猛地清醒过来,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光柱前,正要把手伸进光柱里。而他即将握住的,赫然是一只暗银的狰狞利爪——那利爪正低垂着,爪刃展开,如同正在诱捕鸟儿的机械捕鸟蛛。
——和在研究中心相比,这只异种的智慧和狡诈出现了恐怖的提升。
当发现自己无法挣脱时,它竟然反过来要将律若骗进光柱。
它选择的诱捕画面对律若的把控更是精准到令人毛骨悚然。如果不是鸢尾庄园的特殊防御系统在判断律若靠近危险时,强制启动的程序打断了它的故技重施,此刻律若已经被它直接拖进囚笼进行下一步的产|卵。
看到律若的手指停在囚笼外,异种的利爪不甘地刮过光柱,带出一连串可怖的涟漪。
律若向后踉跄退了两步,幻觉彻底消失,被异种信息素催化带来的力气随之被抽空,巨大的虚弱和不适让律若跌落在地。
异种忽然诡异地静了下来。
律若意识到它在盯着自己——它的视线就像一条鳞片沾满粘液的蛇,被它游移过的地方,立刻泛起一阵细密的寒意和触碰到冷血动物特有的悚然。
它的视线先是落在律若的踝骨窝,那里正在淤积起一小片银色的金属液,后顺踝骨清瘦的线条往上移动:只见银色的金属液沿修长白皙的线条,向上消失在实验室白大褂和军装风衣的下摆。
律若难以遏制地发起抖来,他想挣起身,却根本无法从异种的视线里逃开。
察觉到律若距离崩溃只差一线,异种反常地没有借机进行第三次诱骗,而是向后退去,隐藏进幽暗里,减轻了自己对律若的影响。
……………………
一个小时后,律若靠在休息室的墙角,未干的银发湿漉漉地往下滴水。他脸色很苍白,像洗了很久的澡,一直洗到庄园的监测系统自动断了水,才开始如投影仪般,一帧一帧,倒放先前发生的一切。
普通人做不到这一点,但律若可以。
他的记忆就像一台带有精准时间轴的录像仪。
只要他恢复神智,就可以从时间轴任意一个的点,提取自己要的画面。对画面进行堪比电脑的检查和分析。在他的感知里,先前的一切,是一场温柔熟悉的迷梦。
现在迷梦碎了。
消除古怪的音波后,施加在画面上的幻觉消失了。
他清晰地看见“学长”亲吻他时,在他身上蠕蠕而动的银灰色活性金属;看见握住他手腕的不是戴古银尾戒的手,而是一条条裹着半透明粘液的触手和软管;看见他顺从“学长”时,那真正的和同机舱里一模一样的丑陋骨棘……
占有他的,不是学长,是那只改造了他
的怪物。
它继承了学长精神控制的基因天赋。
它把学长吃掉了。
哪怕已经有过判断,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律若都在找能证明自己运算错误的数据,直到今日。最后一份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好像也就此消失,律若无声地坐了一会儿,才打开光脑。他还是没有删除原先的项目,只是敲下一个希望渺茫的新研究项目。然后开始回忆第二次被催眠时看到的幻象。
寄生种吸收了样本的记忆,制止出来的幻象是假的,但记忆是真的。
幻象中,钟柏站在母巢深处。
这也许会是一个陷阱,就像寄生种会利用记忆进行伪装,诱骗食物从而完成捕猎。但至少可以肯定,钟柏的确进入母巢勘测过。
律若调出星舰lr001黑匣子破译出的那段残缺的视频:模糊失真的画面里,钟柏的手在监控视角一晃而过。他更换弹匣的时候,飞船里响起了极低的、令人极其不束缚的嗡鸣,那嗡鸣是一种人类无法理解的语言。
但钟柏似乎听懂了。
他极轻笑了一声,然后直接开枪了。
结合刚刚看到的画面,最后同钟柏交流的,应该是母巢。
母巢已经掌控了局面,它为什么会跟一个人类进行交流?
最后它问了钟柏什么?
律若一直在试着破译监控视频中的那段嗡鸣,但收集到异种交流波频和母巢都相去甚远,进展有限。眼下,律若对闯进实验室的异种发出的音节频率进行拆解构建,将得到的数据导进对原始音频的破译模型里。
一直没有什么进度的长条开始缓缓向前移动。
纯黑的窗口一个字一个字弹出幽绿的破译结果:
[你知道……你们……和……]
律若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新的字符出现,却等到了自由军的通讯联系。
接通后,另一头首先传来一连串急促的枪响,紧接着才是律茉一如既往的冰冷声线:“驻守在银翼庄园外的第二分队在三天前发现有人被寄生。驻守的三级队长出于私人原因,隐瞒了守卫队检测失责的军情,导致银翼庄园外的防线出现缺口。自由军对此负有责任,你有什么追责要求。”
“没有。”
通讯那头,在密集的枪声中,律茉停顿了片刻。
过了会,她公事公办地问:“银翼庄园有没有受到袭击?”
“没有。”
律若垂眼看着自己新敲下的研究项目。
律茉没有怀疑,转而冷淡地告知他,这周内会派人将银翼庄园外部的防线稳定下来。以及d2区到z21区的异种大规模出现异动,目前暂不确定变化方向是什么。此外,自由军在追踪一只高等异种的时候,找到了生命学派的一个残留基地。
提及“残留基地”,律茉的声音出现了些许细微的近乎仇恨的波动。
但很快,她就恢复了正常。
“里面很有可能藏有第一支勘探队的部分星舰残骸。”律茉说。
不出意外。
她听见律若问,是哪一艘星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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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室实验室的顶灯忽闪忽闪,发出兹拉兹拉的电流声。
暗银的异种立在幽蓝光柱之中,仿佛一道修长优雅的梦魇。
它褪去伪装拟态后,露出来的金属骨骼,是一种非常高级的银色,灯光照上去时有种幽暗的光泽,十分具有压迫感。但到了幽暗的环境却会反射出重工业机械特有的金属寒光。被困在冷冷的蓝调光柱里,形同黑沉沉的机械死神。
短短半个月内,这只高等异种似乎已经完成了又一次进化。
异种立在封闭立柱里,捕捉着空气和地面传来的声波:律
若侧身靠着地面休息时的呼吸,律若注射强镇剂时拧开的玻璃瓶的声音……超越人类想象里的特殊感知系统监控着律若的一举一动。
光柱照亮它的外骨骼,
确认无法突破光柱的囚困后,它很快便不再发出暴怒时那种尖利恐怖的嗡鸣。它甚至在律若即将崩溃的时候放过了他。但如果仔细分析,却能发现,隐藏在它一系列行动后,那种黑暗中有毒蛇在游动般无声无息的阴冷和危险。
它比在异种研究中心更具有耐心,也更冰冷,更可怕。
暗金的竖瞳闪烁冷血动物特有的残忍。
比起先前,这种残忍带了不动声色的蛰伏意味。
它已经实验出来什么对食物最为致命——“样本”似乎以为,“社会定位”是决定律若做一切事情的基准,可以此为基准的精神污染远没有以“样本”为基准的来得有效:欺骗食物已经沦为孵卵皿会遭到抵触,而伪装成样本却能让他接受一切。
这是只有冷血的异种才能在绞杀和进食时发现的区别。
现在,它比“样本”更清楚食物的弱点了。
——律若永远不会拒绝那个样本。
永远。
温柔是最致命的陷阱,“样本”的温柔毁了自己最爱的小机器人,把他推进捕食者的罗网。等待他的,将是无法挣脱的噩梦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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