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代人赴约
姜黎说完自己的身世，看到李莲娘看着自己发呆出神，又眉宇颦颦只当她是在嫌弃自己。他马上就准备出门，李莲娘随即就开口把他给喊住了：“你要去哪里？你现在这个样子除了我这里，就是乞丐窝都不会让你进，我刚刚不过是在想事情而已，你不是误会了吧？”
“……木庄主你不觉得像我这样的人，就不应该继续活在这个世上了吗？”姜黎回过身来看向李莲娘苦笑起来，发现她原来并不是如他所想的那般，对自己这位昔日的楼兰太子沦落为今日的男倌而感到嫌恶，姜黎回到方才的位置坐下来：“木庄主应该没去过楼兰吧？”
“如果姜郎君愿意跟我说说楼兰的事情，那么我自然是洗耳恭听了。”李莲娘微笑着，同时端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用芙蓉花冲泡的温茶推了过去。她先前吩咐绿蕊留了一包芙蓉花留给姜黎，后来卫掌柜也让店小二给姜黎这里专门送来了一壶以山芙蓉泡的热茶上来。
这泡茶的热水在烧煮的过程中，放了梅树的树皮进去，故而色泽略显昏黄。在冲茶的时候又加了一些干梅花，虽然一壶茶里加了三样，不过梅花和山芙蓉的味道都很清淡，加之梅花晒干之后味道会比原先的时候更为清香，因而入口的时候舌头上尝到的只有两种味道。
这一杯芙蓉茶饮下，姜黎沉寂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自己是楼兰王唯一的嫡子，他的母亲楼兰王后原是高昌王的妹妹。王后和楼兰王成婚两年一直未有子嗣，楼兰王室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楼兰王无子延续香火了，于是便发生了后来的楼兰朝臣争相进献美人入宫的事。
后来楼兰王的庶长子庶次子还有庶长女接二连三的出生，五年之内楼兰王就先后有了这五个庶出的孩子。楼兰朝臣们便以王后无法生育为理由，上书请求楼兰王废后另立新的王后。
楼兰王和王后两人原本只是出于政治联姻，但夫妻相携七载彼此之间早已产生了深厚的亲情，而当时的王后刚刚经历老父去世的打击，楼兰王不愿意废后。为了让楼兰王能答应废后，后宫之中的一位贵妃便出了个主意，就是引荐了一位来自中原使团里的一个乐工给他。
这名乐工以一首琵琶曲《十面埋伏》艳压群芳，成功的吸引到了楼兰王，他在王宫之中的花园里专门为这个乐工筑起了一个琵琶台。每每当这名乐工进宫献艺，楼兰王都会亲自以白玉箫奏乐以和她的琵琶曲，两人以音乐传情，久而久之他们居然真的爱上了对方。
终于有一日，楼兰王后到寝殿去给楼兰王送汤的时候，看到了楼兰王和这名乐工衣衫不整的一幕。王后大受刺激惊声尖叫引来了侍女和侍卫，楼兰王厌恶王后莽撞之下引来这么多人的围观，伤害到了怀中佳人，一怒之下就要废后，偏偏这个时候王后却被爆出有了身孕。
楼兰王最终还是没有废后，不但如此因为他与乐工的私情被人揭穿，迫于王室的压力楼兰王不得不将乐工送出王宫。后来有人发现，楼兰王在自己的寝殿修了一条地道，通往王宫外那个乐工暂住的地方，当姜黎出生后刚过半年的时间，这名乐工也生下了下一个孩子。
这个私生子的存在王室一直都知道，不过因为楼兰王没有给她们母子名分，所以从来没有被楼兰王室的其他人当回事。如此一晃就是十二年时间过去，高昌新王驾崩，由于这位新王的生前没有留下儿子，唯一的遗腹子还未生下来不知道是男是女，由王弟摄政执权。
这位摄政王当年也不过十四岁，可是他的行事作风，比起前两任高昌王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为人狠辣用兵如神，在高昌王刚刚驾崩的半年时间里，先后与龟兹和于阗打了两回仗，都是以高昌军队胜利而结束。他身负战功，为高昌扩张了版图，很受臣民的爱戴。
而那个时候高昌王的遗腹子出生了，原来是一个公主，这个一出生就被一半臣工和高昌王太后拥立为女帝的孩子，成为了楼兰灭国的导火索。女帝是楼兰王后嫡亲的侄女，虽然高昌摄政王同样是楼兰王后的亲弟弟，但两人实际上只不过是同父异母的姐弟而已。
高昌王太后秘密联络到了这位楼兰王后，想请求楼兰王的帮助带兵攻城，拿下已经快要控制不住的这位少年摄政王。不曾想楼兰王拒绝了楼兰王后的请求，不但不肯出兵还扬言要废了王后，这一番话刺激到了楼兰王后，她偷了楼兰王的印信，私调军队前往高昌相助。
没想到事情败露，而且这批楼兰的军队在前赴高昌的半途，被龟兹和于阗还有高昌摄政王联合剿灭，不但没能抵达高昌还损失了不少精兵强将。此事之后楼兰王后羞愧自尽，楼兰王也因此一病不起，就这样又过了一年时间，高昌摄政王带着三国联盟突袭楼兰。
姜黎就是在王宫被攻破的前一晚，被宫中的侍卫护送着悄悄逃出楼兰王城的，他们一路被追兵追赶一路骑着骏马朝着沙漠之外的遥远的中原跑。半路上回望楼兰时，看到的只是熊熊的大火冲天而起，还有滚滚的黑烟往他们身后追赶而来，不幸的是他们还是被追上了。
侍卫为了保护他全数被杀，而他最终掉入了泥沼之中险险逃过一劫，后来本以为自己遇到了好心人，却不想碰到了在西域一带贩卖奴隶的人牙子。这个人牙子带着姜黎上了一家酒楼，好吃好喝的招呼着，还给他弄来了热水洗漱还有一套干净的新衣裳让他换上。
还说要带他去长安见大昭的皇帝陛下，可万万没想到这一路而来，他就先后从高高在上的楼兰王太子，变成了九死一生的可怜人，继而又变成了在南风馆卖笑偷生的男倌。往日的姜黎是有多么的风光，今日的他就有多么的可怜可悲，说到这里他竟然趴在桌子上哭了。
“楼兰国破也不是你所希望看到的，成为今天的你也不是昨日的你所希望的。”李莲娘说。
姜黎哽咽着抬起头来，看着对面的李莲娘杏唇微张喉头吞咽了一下，她纤细的手指捻着一只茶杯，轻轻地放下。他也拿起茶杯来喝了一口茶，说：“我原本有那么多个兄弟姐妹，后来楼兰国破之后，不知道她们如今都在什么地方，或许都死在了那一场大火中了。”
“看得出来，你虽然是王太子但是和那些兄弟姐妹的关系很好。”刚刚在讲故事的时候，姜黎提到自己的那些哥哥姐姐时，面上的笑容是甜美的是真诚的带着真心的笑容。
姜黎笑了笑，说：“除开我父王的私生子，我是他最小的儿子，哥哥姐姐们一向疼我。”
“真好。”李莲娘忽然这么一说，倒是让姜黎有些惊讶，他问：“庄主何以如此说？”
李莲娘冲他笑了笑，说：“我在家中因着是唯一的女儿，所以父母还有哥哥弟弟们，都很宠着我。可我刚才听了你的故事之后，很是羡慕有姐妹相伴的生活，我是在羡慕你呀。”
“家中独女一定很是受重视才对，庄主你为什么会独自一人在外面漂泊呢？这走江湖的人无非是无家可归，无处可去的两种人，我看木庄主你手里有一个芙蓉山庄，资产丰厚不说还会医术，想必木庄主你的家人定是一方巨富。”姜黎只当李莲娘是离家出走的。
其实被他这么误会了也好，也省得李莲娘还要昧着良心跟他编造一个身世坎坷孤苦无依的江湖小孤女的谎言。她顺着姜黎的话把话头接过来，说自己是贪玩才离开家门来游历的，这芙蓉山庄原本的主人是她的恩师，师傅云游天下去了，把她这个徒儿坑到了太原城。
李莲娘的话没有半个字的虚假，实际上确实是慕容律把她引到太原城来的，而且她忽然玩失踪并未有知会父皇母后，也算离家出走不是吗？姜黎相信了她。后来绿蕊从晋王府回来带来了她的银针，还有一些大包小包的药材，以及从医馆里带回来的一个帮忙的医女。
李莲娘先给姜黎施了一次针灸，又开了一副药让医女拿下去到厨房煎药，同时李莲娘还让绿蕊下楼去给卫掌柜带了话，即刻起不允许任何客人上三楼。
因着临仙楼已经接手了郑媛媛的生辰宴，故此这两日要封店是不可能的，只好让临仙楼的伙计跟卫掌柜以及厨子们，之后每日给客人上菜的时候，都送上一份“养神健体”的汤药。
这天晚上眼看着天色已经擦黑，李莲娘还在观察姜黎服用过龙胆泻肝汤之后的反应，绿蕊在一旁等着李莲娘跟她回晋王府去呢。李莲娘出门的时候已经看见天黑了，便说今晚她们就歇在临仙楼了，正好晚上她还要去替李月落赴一个约，要是回王府一趟，就要耽搁了。
绿蕊本想着伺候李莲娘沐浴，被李莲娘拒绝了：“今天你也跟姜郎君接触过，你回自己的房间去洗澡吧，记得往水里撒一些白花驱毒散。洗完澡之后，把换下来的脏衣服用火夹子收拾到篓子里，拿下去放到灶台用柴火烧掉，记住了吗？”
“奴婢记住了，那奴婢先回房去洗澡，等会儿再过来伺候。”绿蕊说完就先出了门。
卫掌柜早已安排了人在她们的房间准备好了沐浴的热水，李莲娘往浴桶里倒了一些白色的药粉后，试了试水温尚可，便脱了衣裳。她坐在水里一面泡澡一面调动体内脉络，让内力游走全身最后又将内力收归于丹田，前些时日医治容禹耗损的功力，恢复了。
洗完澡之后不等绿蕊过来，换上了一套干净的新衣裳就从阳台上离开了临仙楼，她从高楼上翻飞而下飘飘而来，先后经过了一座两座小桥，夜晚在湖上游玩的小船，又踏过一艏花灯冉冉的画舫后到了一个渡口。她顺着路口一直往上走，来到一条小路边上的茶棚外。
茶棚上还挂着两盏灯笼，明暗摇曳的茶棚已经打了烊，一个头上戴着兜帽的人穿了一身黑衣坐在一张四方桌的一边，背对着李莲娘。听到李莲娘的脚步声了，这个人才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然后惊讶道：“你不是月娘，你是什么人？”
“在下木子蕖乃芙蓉山庄庄主，也是明月郡主的好朋友，阁下想来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侠盗‘神偷桓九郎’了吧。郡主这几日被晋王妃禁了足，让她在家里绣嫁衣，所以她早些时候就拜托了我，让子蕖代她前来见桓公子。”李莲娘说着话的同时，取出了一个金蝉。
这是李月落那天央着李莲娘代自己赴约的时候给她的，说是看到这个东西，桓九郎才会相信李莲娘说的是真话。他当年也是出身显赫的世家公子，只可惜世事难料家道中落，父母为他人所杀，兄嫂侄儿也没能幸免，当时他正好在师门所以才逃过一劫。
后来他杀了自己的仇人一家，同样的连刚出生的孩子也没放过，成了逃犯的桓九郎，以十七岁的年纪成为了江湖上的‘神偷’。但凡是他看上的东西，哪怕是皇宫里的珍宝都能取来，不过这究竟是真是假，想来也只有桓九郎自己才能知道了。
此刻，桓九郎看着李莲娘看了半晌，追问道：“你说月娘在绣嫁衣？”
“是啊，桓公子原来还不知道么，明月郡主的未婚夫婿马上就要回来了。晋王府和郑县令府上都已经开始筹备起了呢，桓公子不是郡主的师傅么，她没告诉你自己已经定亲了？”
桓九郎：“……她没有。”咬牙，切切，握拳，咯咯作响。
“你们一个是神偷，一个是郡主，没想到你们会成为师徒。呐，难得和桓公子见上一面，郡主总说你的轻功厉害，不如比试一下如何？”李莲娘说。桓九郎蹙了眉：“你想怎么比？”
“很简单，就比‘偷东西’和轻功呗。明日中午郑县令府上的千金要在临仙楼办生辰宴，到时候你……”她走过去，在桓九郎身边小声的说了起来。
随后，她就回了临仙楼，跟着一道回来的，还有无处栖身的桓九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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