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父子


京上。

月光下,皑皑白雪中的四合院,处处透着冷意。

风尘仆仆的杜京申穿过廊檐,准备回自己居住的院里。

身后三步远的地方,佣人弓腰提着他的行李。

“京申。”

杜京申停下脚步,闻声望去。

只见一打扮素净的妇人,站在连廊亭中。

他忙换了方向,边走边将自己的大衣脱下。

走近了才将衣服披在穿着单薄的妇人身上,僵硬的脸上堆砌笑容,

“母亲。”

“还顺利吧?”

真若纤细的手搭到儿子的手中,眼中满是关切。

但触及到儿子手中的温暖,又怕自己的冰手凉了他,赶紧收了回来。

杜京申回头,从身后佣人手里拿来一个热水袋,放在真若的手里。

“没事,我这好好的。”

“我和你父亲还没有吃晚饭,一起用点吧。”

“好。”杜京申满口答应。

母子俩步调一致,向着杜家饭厅的方向走去。

路过一处紧闭的院门,门上的灯笼散发着幽幽橘色的光,两人都停下了脚步。

杜京申微微仰头看着门上的匾额,【梅林】

歪歪扭扭的字体,稚嫩如孩童,却不失力道。

那时兰因刚2岁,这处院落修葺出来,是要她独住的。

小小的她要父亲抱着,将院里的梅枝择个干净,想要全部拿到手里闻香。

父亲想,妹妹天生就和梅花有缘,由母亲取名梅林。

11岁的他握着妹妹的手执笔,写下这‘梅林’二字。

只是啊,小小的兰因哪里坐得住,握笔的手也不配合。

最后写出来的毛笔字,与他这哥哥设想的完全不同。

但这并不影响它成为一块门匾的使命。

母子俩看一眼,均收回目光,不敢去看身边的人,木讷地继续走。

到了饭厅,杜越舟正在打电话,听见动静后,看向门口的妻儿。

“嗯。”

“好。”

冷声回答后,他挂断电话。

“父亲。”杜京申先开了口。

“嗯。”杜越舟嘴上回应着儿子,人却走向看起来羸弱的妻子。

“我都说没事没事,见到安心了。”

真若抿唇一笑,径自去壁炉处坐下。

杜越舟紧随其后,握着妻子冰冷的手搓了起来。

“今年气温低,不要冻着了。”

“我身体好得很。”

杜越舟连连附和,“是是是~好得很,好得很。”

真若这两年的变化,他看在眼里,心中高兴。

杜京申对于父母的相处习以为常,示意身后的佣人把东西放茶几上。

“母亲,这是青钰媳妇送你的谢礼。”

“我听你骆姨说青钰媳妇美得很,就是还没见真人穿那衣服。”

真若话落,挣开丈夫的手,将那素简的盒子打开。

一只瓷白盖碗出现,盖碗上的朵朵傲立梅花,却刺痛了真若的心。

她捂着发紧的胸口,潸然泪下。

两男人看见那梅花,皆是慌乱。

杜越舟一双阴戾的眼看向儿子,“你没看过吗?”

“我知是盖碗,谁成想是这图案。”杜京申也是愧疚,伸手就要去收起盒子。

真若却拦下他的动作,“我来。”

“佟姐。”

身后被叫的佣人立即上前。

“你把这盖碗,放到柜子最中间,就连盒子这么放着。”

父子俩面面相觑,未言,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喜悦。

自从兰因不见,母亲就见不得和梅花图案有关的东西,一看那必定是晕厥。

今日,这般表现,说明母亲真的放下了。

“青钰那媳妇如何?”

“我只见了一面。”杜京申如实说,他知道的也不多,“26岁,比青钰小四岁,个子倒是高,涉世未深。”

“挺好。”真若眉眼含笑,“青钰太苦了,该有个心性纯良、天真美好的娇人儿陪在他身边。”

真若指挥着佟姐将盖碗摆好,这才心满意足的准备吃饭。

起身的时候又吩咐佣人,“把这壁炉的柴火撤掉些,太热了。”

佣人看着壁炉里的两根柴,那火也不旺呀。

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撤?

可,这屋里她谁都不敢问。

夫人让撤,就撤吧。

饭后,杜京申被叫到了杜越舟的书房。

房间的灯光并不亮,所有的窗户都拉上了厚重的帘子。

气氛压抑又沉重,一扇门隔绝了所有的欢乐情绪。

父子俩坐在圆桌两边。

“说说吧。”

一改在老婆真若面前嘘寒问暖的模样,面对儿子,杜越舟连声音都没有了温度。

杜京申端起参茶,轻抿一口。

“工作顺利,无事。”

“航班晚点一个小时,骗骗你母亲可以,骗我......”

杜越舟将随身携带的手机丢到桌上,音量提高了些,

“你当我养的人没长眼睛。”

“越舟,你是不是还没量血压啊?”

和预料中一样,真若的声音在窗外响起。

杜越舟伸出手指,低声警告杜京申,“想想怎么回我话。”

而后对着窗外,“还没到时间,我记着的。”不仅脸上是笑意,连语气里都添了笑。

“京申刚回来,公差那么累,别说太久,让他早点回房休息。”

这哪里是心疼儿子出差累,分明是怕他欺负了她的宝贝大儿。

“好,说会话就放他回去。”

杜京申不动声色地抚摸着椅子的把手,心中考量着父亲到底知道多少?

“你也别琢磨了,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我都知道。”

杜京申心中不悔,当初动了去港南的念头起时,他就预料到父亲会察觉。

但是,父亲是不是在诈他?

这事怎么说?说多少?

他都不知道。

毕竟,结果不如人意。

“单峰肚子不舒服,所以去了趟医院。”

杜越舟脸上挂着不屑的讥笑,一手撑起,抚摸着下巴。

“杜京申,你是在我肩膀上长大的。”

一个小小的渎职案,儿子这个部长都抢着去,京上随便一个工作,建树都比这案子大。

杜越舟了解,头脑清醒,目标明确的儿子,无利不往。

这其中必定有比渎职案更大的事情。

兰因不会出现在几千公里外的港南,这一点他已经确认过,儿子过去必定不是为兰因。

杜京申看着父亲两鬓并不显眼的白发,喉结滚动,不再犹豫,压低了声音,

“我可能染上HIV病毒了。”

杜越舟倏地坐直身体,一巴掌拍在腿上,坐了起来。

父亲伟岸、宽阔的肩膀,不知道什么时候并没有记忆中那么挺拔了。

杜越舟从书架上摸出一本书,拿出藏在里面的雪茄和打火机,颤抖着手,点燃了烟。

白烟缭绕,杜京申一时看不清父亲的脸,只听得暗哑的声音,

“仔细说说。”

杜京申便把一切酒会上被人下药,与女子共处一室,单峰找到他,及这一次的借公差出京查探,都告诉了父亲。

“怎么知道是谁的?”

“单峰暗访,做流产手术的女子,是因胎儿畸形;而生产孩子的女子,诊疗单上一直有陪同的男性。”

杜越舟猛地吸一口,才缓缓开口,

“结果出来立即告诉我,别告诉你母亲,她承受不住。”

女儿不见了22年,生的几率已经很小。

这唯一的孩子,要是被人暗算,死于如此病毒,真若会疯的。

“明白。”

“下药的事?”杜越舟眼露杀机。

“这次合法处理了。”

妹妹不见的那一天,他和父亲就注定不是以人为善的人了。

他们善,谁又对妹妹善,谁又来可怜可怜他的母亲。

上天又怎么不给他们一点关于兰因的提示。

杜京申看着一脸愁容,抽着雪茄的父亲。

连年轻时候最爱的雪茄,都得背着情绪不稳的母亲抽,还藏得那么好。

一面是随时疯魔、晕厥的妻子,一面是不见的爱女及未成人的稚子。

天一亮,还要去面对世间的虚与委蛇、魑魅魍魉......

好在,当年的稚子,如今羽翼丰满,站在他的身边,与他一起直面一切。

父子俩一直呆坐到一支雪茄燃尽,伺候父亲换了身衣物,净面漱口后,才相继离开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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