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2 同去迎春院
次日巳正,恰巧是五月初五端午节,赫连翊忙完祭祀、挂艾草、插菖蒲等事,挎着一篮煮熟的咸口肉粽,雇了一辆马车,直奔程府后院。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程景渊才上了马车。
“庾大小姐,让您久等了。因出去郊外祭祀,放了纸鸢,一回来听门子说你来了,我就匆忙赶来了。”
“是我没有提前知会一声,不请自来,等等又何妨。”
言毕,赫连翊提起那一篮粽子,“今儿五更天的时候,厨娘包的咸口肉粽,我尝了一个味道不错,不知你吃着怎样。”
程景渊接过一个已剪了棉线的四角粽,轻轻地解开绿色粽叶,一股糯米的清香伴着肉味扑鼻而来。他咬了一口,粽子里的糯米软糯有滋味,藏在其中的馅料是调过味的肉馅,肥而不腻,瘦而不柴,恰到好处。
更重要的是这一篮粽子是庾大小姐亲自送来的,这份情意让粽子越发香甜,使得程景渊像掉在蜜罐子一样,不住地点头称赞好吃。
“粽子好吃,程公子拿回去慢慢吃。”
程景渊点头称谢,慢条斯理地吃完了一个粽子,用一方帕子擦了擦手。
赫连翊瞧着时机已到,轻启朱唇,“程公子,其实今儿个我来,除了送粽子,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庾大小姐,家父一再嘱咐我要多多照拂庾家,你有什么事,只管开口,我能办到的一定会竭尽全力办到。”
赫连翊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低着头,绞着手指,低声问:“今晚戌正,你能不能陪我去一趟迎春院?”
迎春院?
程景渊大吃一惊,吓得不由得变了脸色,眼睛陡然睁大,善意提醒:“庾大小姐,咱们庐陵只有一座男人常去的迎春院,莫不是你搞错了?”
“没搞错,就是要去庐陵独一无二的迎春院。”
谁家的好姑娘,闲着没事去迎春院?
程景渊略一想,便知庾家遇到了大难处,逼得庾大小姐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他耳廓渐红,说话的声音也放低了许多,“庾大小姐,那地儿去了,想出来可就难了。你要多少银子,我给你就是,千万甭去那地儿堕落沉沦。”
“你想哪去了?”别说有气性的姑娘不会走那一步,就是赫连翊成了庾大小姐,谁敢把他当做风月女子来戏弄,定要打得人满地找牙才是!
不过,赫连翊只提了一嘴去迎春院,让程景渊误会,也是人关心则乱,便解释道:“我有事要去迎春院,只是我一人胆小,不敢去,你陪着我去壮壮胆子。”
“有什么事在外头解决不了,非要去迎春院?这事传出去,庾大小姐的名声可就毁了。”程景渊觉得不甚妥当,还需三思。
赫连翊行事不拘一格,只要能达成目标,别人说闲话又算得了什么,便凛声反问:“名声,能当饭吃么?”
“庾大小姐,并非我古板,只是您被退了婚,本就被人指指点点,若是再添这一桩谈资,只怕不好嫁了。”程景渊好意相劝。
赫连翊但凡做了决定,最不喜欢人家婆婆妈妈说一堆有的没的,便带着怒气道:“你不愿去就算了,我自个儿去。”
“我去!我去还不成么?”程景渊真是拿这个庾大小姐没办法,不得不改口答应。
“今晚戌正,迎春院门口汇合。”
夜幕低垂,街上铺子关了大半,除了几间酒楼还在招待宾客,便是脂粉香气飘了半里路远的迎春院!黑底金字的迎春院,遍挂红灯笼,散发着朦胧诱人的光芒。
赫连翊打量着看似华丽实则寒酸的迎春院,负手而立,挺直了脊背。
这一幕落在程景渊眼里,别有看头。她穿着一身湖蓝杭绸长袍,在红光映照下,更显光泽。她身姿英挺,仿若修竹,如墨黑发束起,簪一支碧玉簪子,衬得人风华正茂,更有一种雌雄难辨的绝世风华。她胳膊下夹着一个黑漆描金长匣子,似是装了什么好东西。
最让程景渊疑惑的是,庾大小姐是闺中女子,头一次来这个地方,没有半点扭捏害臊的模样,反倒是落落大方的,仿似进迎春院就跟买衣裳似的,坦然自若,比他这个真男人还要坦荡,让他自愧不如。
“庾大小姐!”程景渊等待多时,笑着走近打招呼。
赫连翊眉头微蹙,“程公子,你叫错了人。”
“庾公子!”程景渊急忙改正。
“成,我们进去吧。”
赫连翊和程景渊并肩走上台阶,迈进迎春院的门槛,大堂里摆了数十张桌子围着一方舞台,满堂宾客品酒谈笑,看着台上浓妆艳抹长袖飘飘的女子们轻盈起舞,如痴如醉。
赫连翊目不斜视,过于浓烈的脂粉香气显得廉价,熏得他脑壳疼,程景渊则不大自在,目光始终看着身旁佳人。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鸨母一看两人穿戴不俗,长得又斯文俊秀,比那些大腹便便满脸横肉的客人讨喜,便笑盈盈地迎上前,“两位爷,大堂里已坐满了,不如楼上请。”
“给我开个雅间,再把你们的花魁叫来。”
两位年轻才俊一张嘴又是要雅间又是要花魁的,可见是有钱的贵公子。鸨母哪敢怠慢,指了个清俊跑堂的前面带路,引着两位贵客去往楼上雅间,自个儿前去催花魁妆扮。
赫连翊和程景渊一并踏入雅间,只见一卷珠帘将房间一分为二,一半是放着一张圆桌、四张凳子,焚烧着一炉香,香烟袅袅,靠墙有一张书案和琴凳,许是姑娘弹奏用的。另一半则是粉纱账拔步床,还有脸盆架和手巾等物,用处不言自明。
风一吹,春宵百媚香的香味飘进赫连翊的鼻尖上,旖旎浓郁的香味有催情效果,他忙上前,将几扇窗子一一打开了。
“客官要点些什么吃食?”
程景渊开口要了一壶碧螺春、一壶桂花酒和四样小菜。
随后,赫连翊和程景渊对坐,悠闲地等着花魁来。
只是,程景渊不知道为何庾大小姐一开口就要点花魁,便低声问:“庾公子,您点花魁,可……”
赫连翊不喜人问那么多,对庾家人是,对程景渊也是一样的,便打算程景渊的话,直接道:“我银子带得够。”
一个姑娘家,不惜女扮男装也要来迎春院见花魁一面,这一次的花费,够普通人家一年半载的花销。哪怕程景渊不甚了解庾大小姐此行目的,总觉得不是为了美色而来。
过了一会儿,伴着轻快的脚步声和一阵香气,花魁抱着琵琶进房了。
她云鬓高挽,插着金步摇和一朵大大的牡丹绒花,五官艳丽,妆容也是美艳妩媚,长眉入鬓,双唇如血。赫连翊看惯了庾家人不施粉黛,还有宫里人只略加修饰,这迎春院的花魁当真是美得十分招摇,抓人眼球。
原本该穿得板板正正的水红交领襦裙,被她拉扯到齐肩处,露出白皙诱人的香肩,好似栀子花开得热烈又放肆。到了及腰处,又露出一截细腰,在走路扭动时,别有风韵。
没见过什么世面的男人,哪里招架得住这样猖狂外露的美,还不是乖乖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可赫连翊阅遍多少女子,程景渊又是恪守原则的,皆都只露出浅笑,连站都没站起来,只看着她进房。
“云笙见过两位公子。”花魁云笙抱着琵琶,施施然行礼。
赫连翊以手叩桌,不紧不慢地点评:“名字倒不俗气。”
“那公子是说我人俗气么?”云笙娇嗔着问。
赫连翊从容接话,“倒也清新脱俗。”
云笙盈盈一笑,“我就当公子是认真夸我了。”
“两位公子,想听什么曲?不是我卖弄,在庐陵这地儿,我弹琵琶敢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呢。”
“来一首《汉宫秋月》。”
云笙抱着琵琶,将琴凳搬出来,坐在珠帘后,纤纤细指在琵琶上拨弄,空灵的琵琶音响起,清如天籁。琵琶音从指尖倾泻而出,如月华般流进赫连翊的心里。
宋良娣最擅长弹古琴和琵琶,宋良娣弹古琴时,许是有些瘦弱,音调是对的,却比男乐手少了些雄浑有力。而宋良娣弹琵琶时,却是不慌不忙,纤纤玉指在琵琶弦上拨弄,不论什么技法,都显得浑然天成,能做到人和琵琶合一的境界。
发生那么多变故,宋良娣可还有雅兴弹琵琶?
一曲终了,云笙并未停手,改弹更为激烈昂扬的《十面埋伏》。乐声一开始就是昂扬激烈如千军万马扑面而来,生腾出一种难以名状的杀气,紧紧地抓住了赫连翊和程景渊的双眸,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一个弱女子如何能用琵琶弹奏出如此激烈如潮水般涌来的乐曲。
云笙弹奏这曲《十面埋伏》时,除了将乐谱熟记于心,头也会随之摆动,琵琶音清亮高亢,仿佛一把利剑,要冲出十面埋伏。
眼前人终究不是宋良娣,宋良娣从不弹奏《十面埋伏》,一则不吉利,二则太过耗费心神,对技艺要求也高。
赫连翊收回视线,自斟了一杯酒,一仰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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