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字
声落,是死一般的沉默。
杜源定定看着面前与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妹妹,那双潋滟的桃花眼中含着笑,明明没有太多的情绪,他却从中瞧出了讥诮。
须臾,他收回目光,沉默着大步朝前行去。
见兄妹二人距离拉开,杜恒快走两步来到二妹妹身边,压低声音关切道:“你和大哥又怎么了?”
“没什么!”杜思薇语气淡淡,并不拿眼去瞧他。
“怎么会没什么,大哥分明就是生气了!”杜恒蹙眉,略带不悦地提醒道:“思薇,大哥可是一等一的好脾气,你不能仗着他性子温和便冲他使小性子……”
“好的,我知道了!”杜思薇一口答应,懒得浪费口舌与一想当然的傻子掰扯。
闻言,杜恒一噎,未出口的长篇大论的说教梗在喉头,说不出来也咽不回去。
半盏茶的功夫后,三人前后脚踏入修竹院。
杜源拉开书房门,冲跟在身后两步远的亲妹妹温和道:“思薇,进来挑吧!”
“好!”杜思薇应声上前,抬脚跨过门槛。
淡淡的笔墨香气扑鼻而来,映入眼帘是挂在书桌后的一个巨大的“静”字,那字笔画内敛,仿佛母体中安安静静蜷缩成团的婴孩,颇有几分返璞归真的意趣,可若是细看,又觉出几分别扭,那内敛的笔画不像自然蜷缩的手脚,反像是被人强行内折,封锁。
杜思薇心下有些惊诧,忍不住细细打量起书房内的布局。
便宜大哥的书房颇为宽敞,中间摆着一方红木桌,右边是配套的红木书架,书架上摆满书籍,左边是一个用铁架子架离地面的大箩筐,内里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个个卷轴,大箩筐左边的窗子用竹枝支起,可以瞧见窗外笔挺的翠竹,倒是呼应了“修竹院”之名,只是……
杜思薇视线定格在桌子正对面挂着的卷轴上,上面是一个巨大的“心”字,那字的笔触与“静”字的笔触相反,笔画大开大合,龙飞凤舞,仿佛一朵盛开的花儿,可细瞧之下依旧有些别扭。
她微微皱起眉头,不由自主地朝卷轴走近几分。
杜源从书架下方抱出一个半臂来长的小箱子放在书桌上,抬眼见妹妹直勾勾地盯着卷轴瞧,面上登时闪过一抹慌乱。
很快,他神色恢复如初,温声道:“思薇,你看看这里面可有你喜欢的?”
闻言,杜思薇收回目光,抬脚朝便宜大哥行去。
“这方是水波龙尾砚,这方是海棠陶砚,这方是青山红丝砚。”杜源从箱子里取出一方方砚台,皆是用小匣子装着,再用红色绸布层层包裹,显然宝贝得紧。
杜恒见状,登时瞪圆了眼睛,吃味道:“先前我找你讨要这三方砚台,你说什么都不肯给我,如今竟是由着二妹妹挑选?”
“呵!”杜源但笑不语,只抬眼看向亲妹妹,静待她做出选择。
杜思薇视线一一扫过三方砚台,三方砚台各有特色,龙尾砚色如碧云,温润如玉,陶砚细里藏锋,柔中带刚,红丝砚色泽艳丽,山水随形,都是她不曾见过的好物。
兀地,她眼角余光瞥到桌后挂着的字,终是忍不住开口询问道:“大哥,你书房中挂着的两幅字画出自何人之手?”
闻言,杜源动作一顿,面上神色不变:“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你喜欢?”
“不喜欢,瞧着怪怪的!”杜思薇摇头,目光在两幅字间来回逡巡:“我只是有些好奇,这两幅字是否出自同一人之手。”
杜源隐于袖中的大掌猛然收紧,有些紧张地看向妹妹,眼底有暗流涌动。
“这两幅字风格相差如此之大,怎可能出自同一人之手?”杜恒行至妹妹身边,指着书房内挂着的字指点道:“那个‘静’是用隶书所写,笔触圆钝,有返璞归真之童趣,那个‘行’字则是用草书所写,狂放张扬,大开大合。”
“古语有云,观其字,知其人,一个人怎可能既童趣乖顺又狂放张扬?”
闻言,杜思薇眼皮轻轻跳了两下,没有去看便宜二哥,而是看向便宜大哥,静待答复。
“自然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杜源神色如常,语气淡淡,只有他自己知道,说出这番话时嗓子有多紧。
他总觉得,眼前人看透了他,可对方只是一个未及笄的小姑娘,怎可能有如此洞察力?
“哦!”杜思薇点点头,拿起放在中间的青山红丝砚:“我选这个!”
“好!”杜源接过砚台为妹妹重新包起,一面包一面柔声问道:“你平日里是更喜欢练字还是做画,我给你搭配笔墨。”
“练字多些,我不擅长作画,作画也不过是描些简单的物件。”杜思薇据实答道。
她从小到大只学过两年漫画,对国画完全一窍不通,如今作画,只为还原自己脑海中的先进器具,勉强能做到写实,全然没有半分艺术性。
闻言,杜源点点头,着手为对方配了一箱合适的文房四宝。
杜思薇看着便宜兄长认真的模样,眉心微微隆起,忍不住抬眼看向男子身后挂着的巨大的“静”字。
若原先只是猜测,那么就现下便宜大哥的反应来看,书房中的两幅字皆出自他之手。
诚如便宜二哥所言,观其字可知其人,她的便宜大哥并不像表现出的那般冷淡,三不管,反倒内心十分拧巴挣扎,像是被一方无形的牢笼牢牢困于其间。
困住他的牢笼是什么?尚书府吗?
“好了!”杜源将装好文房四宝的箱子合起,温和道:“时候不早了,咱们快去主院吧,爹和娘应当等急了。”
感受到男子平静语气中的急迫,杜思薇最后看了眼房中的字,视线扫过对方来不及装回匣子里的另外两方砚台,眸光闪了闪,若无其事地朝外行去。
见状,杜源无声地松了口气,将装有文房四宝的箱子塞入弟弟怀中,一把把人推了出去,而后反手关上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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