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老冯爷之知足常乐(二)
刀嬷嬷千里迢迢从京都赶到老熊岭,几乎是手把手把陈月仙带出了徒。不必说,小米背的那些大元各世族新贵的族谱,各家之间的姻亲牵连或者恩怨,陈月仙也是从头背到尾。面见各品级诰命夫人的礼仪,或者逢年过节走礼需要注意之事,简直是事无巨细。
陈月仙两个月内,就从刚刚生完孩儿的丰腴身形,瘦到了在家当姑娘时候那么苗条。
苦没少吃,当然收获也是巨大的。她成功的从一个商人女,蜕变成了一个合格的世子夫人。
刀嬷嬷放心了,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了老熊岭。先前偶尔听铁夫人和侯爷说起,就是风娘也是对老熊岭很是怀念,她还有些好奇。待得住了一段时日,要回京都,才真是发现这个地方的好。
世间多的是利益纷争,即便夫妻,兄弟姐妹,家人好友,多有算计阴谋。但老熊岭好似一块净土,哪怕姓氏多样,但却相处的如同家人一般亲近。力气往一处使,活计一起做,多劳多得,人人都是发自内心的喜乐。
住的久了,反倒要忘却人间的真实残酷了…
不说刀嬷嬷,再说白日里宴请了外客,待得夜色降临,老熊岭自家人的酒宴就开席了。
不同于白日里酒桌上的山珍海味,精致酒菜,自家人的饭桌总是实惠之极。
大盆的小鸡炖蘑菇,酱骨棒,白菜木耳炒了宽粉,辣炒回锅肉,菜品不多,但却极合自家人的口味。
一坛坛的苞谷酒抱上来,男人们倒了满碗,然后全村有一个算一个,连同外弟赶回来的后生们,都是跪倒在地,高声给老冯爷祝寿。
“祝老冯爷年年今日,岁岁今朝,福乐安康,笑口常开。”
农家人自然没有赵志高等官员会说,但句句都是法子内心,头磕在地上也是咚咚有声。
老冯爷笑的见牙不见眼,招手喊了大伙儿,“快起来,如今在外面,大小也是个人物了,别跪我一个老头子。”
众人笑嘻嘻爬起来,都是应道,“我们再能耐,也没有咱家小米厉害啊,小米还您一声爷爷呢,我们多了啥啊。”
老冯爷被逗的哈哈大笑,白胡子都翘了起来,“小米来信可是好一通抱怨,她要回来,皇上不同意呢。说是再有半月有个什么祭祀,几个孩子也是淘气,皇上不放心。”
刘婶子招呼妇人们忙着给众人盛饭,接了话头儿过去,“小米也是为难皇上,谁家媳妇儿隔三差五就要回娘家啊。不知道的,还以为皇上待她不好呢,要我说,皇上做的对!”
“婶子也就嘴上这么说,是谁整日往京都捎东西啊,小恨不得小米前脚回京都,后脚你就念叨。”
有妇人揭了刘婶子的短儿,惹得她嗔怪瞪眼睛,众人都是笑的更厉害了。
酒碗端起来,大口喝干,老人们说说当年艰苦,男人们说说田里庄稼,女人们说说作坊的活计,后生们说说外边的世界。
陆老大夫妻陪在老冯爷身边,不时给老爷子夹菜添酒。倒是陆老二夫妻,都是豪爽又好热闹,坐在乡亲堆里,没一会儿就划拳吵闹,喝得半醉了。
老冯爷吃口菜,小酌一口酒,不时同老兄弟们说几句,心头无比的惬意。
酒不醉人,人自醉。待得夜深,大半村人都是脸色通红,醉的厉害了。
妇人们忙碌着把男人撵回家,给老人们煮醒酒汤,拾掇残羹剩饭,很是一番辛苦。
当第一缕晨光,照进窗棂的时候,老冯爷才悠悠转醒,抬手在炕桌上的茶壶里倒了一杯凉茶喝下去,人也就彻底清醒了。
其实他也不知道这茶叫什么名字,产自哪里,无非是儿孙们孝顺,听他夸赞过一次,他的茶壶里就断过
入口的清香,总是能为他越发老迈的身躯,涌入一股力量。这不是茶的作用,他知道,是他想多活几日,多看看家乡的富庶安宁,多享受一些儿孙满堂的欢喜。
待得出门,院子里洗了脸,儿媳就带着孙媳妇摆了饭桌。
冯家人口很多,三个儿子,六个孙子,加上儿媳孙媳和娃子,总共二十几口,可惜如今守在老爷子身边的只有大儿子夫妻,长孙夫妻,还有就是一群孩子外加过门没半年的小孙媳妇儿。这次过寿,赶回来的只有小孙子保柱,其余都在京都和草原,东海,泉州,路途实在遥远,早早就去信告诉不让回来了。
不过,即便这般,饭桌上也有十几口人,不算冷清。
小孙媳妇是个识字的,是小孙子在外边做管事,娶了老掌柜的女儿,能写会算。家里的人情过往,礼单帖子都有她打理。
这会儿借着家里人全,就同老爷子禀报,“爷爷,昨日知府大人留下一张帖子,请您老人家和大伯过几日去赴宴呢。”
“不去,”老冯爷喝了一口红枣小米粥,慢悠悠道,“他这是着急了,马上又是三年换任了,他这是想要我跟小米递话,换个好职司,或者干脆再留在北安府呢。”
小孙媳妇儿低头应了,但想了想,还是小声说道,“爷爷,知府大人既然请了,您不去,是不是…”
冯老大媳妇儿抬手给她夹了一筷子鸡蛋,岔开话头儿,“爹说不去就不去吧,这些事自有世子爷出面呢。还有,你嫁过来也这么久了,还没回过娘家,趁着保柱回来,如今农闲,要不要回去看看?”
“真的?大伯娘,我能回去吗?”
小孙媳妇儿果然欢喜坏了,惹得众人也都是笑,大伯娘又道,“自然能回去,我们冯家还是龙潭虎穴不成,有进无出?一会儿开库房看看,先前娘娘赏赐的锦缎还有几匹,分一匹带回去,再加一匹细布,两盒子点心,两罐茶叶,城里肉铺割刀肉,别舍不得银钱,在家里住几日回来也不迟。”
“谢谢爷爷,谢谢大伯娘。”
小孙媳妇儿高兴坏了,吃了饭就一叠声的催促着丈夫拾掇东西,套车。
老冯爷背着手,拎着碧玉杆子的烟袋锅,锦缎荷包装了烟丝,慢悠悠出了家门。
每日在村里早晚转两圈,已经成了他多年的习惯。
如同一头老迈的野兽,巡视自己守护的领地。
各家的温室已经开始烧火,菜籽刚刚冒出芽儿锥,很是惹人怜惜。
鹿场里的鹿群已经被撵到了山上,有些空荡荡。
祠堂里,早就被打扫的干干净净,香火袅袅随着微风跑出了院子。
岭下的学堂刚刚开课,孩子们的读书声,即便这么远,也能隐约听到。
一切都这般安宁幸福,好似一场梦一般。
他这一辈子,小时候家里穷,几乎饿死,好不容易长到能上山早些吃的活命,家里几乎也就没什么人了。
城里乞讨过,也偷过人家的粮食,做过杂活儿,娶了个同样贫苦人家出身的媳妇儿,不离不弃的跟着他,生儿育女。
但即便这样,生了七个孩儿,也只活了三个。他发狠不能再饿死妻儿,就拎了柴刀进山,一次次生死边缘,同野兽搏斗,你死我活里,练就了一身本领,家里总算能吃顿饱饭了。
后来,陆家老爷子在这老熊岭的山头建房子落脚,他也就跟着过来了。靠山吃山,夏日里采野菜,秋日狩猎,心里也算有个指望。
不想,他的这个决定,居然成了他可以骄傲一辈子的选择。
这些年,陆家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自有凶险之处,但他一直没有半点儿动摇。
富贵险中求,想要有回报,就要有付出。
如今,不说冯家,整个老熊岭十八家,子孙三代富贵不愁,衣食无忧,再没有比这个更让他们这些老辈人安心的了。
“老冯爷!”
有村人正好走到村口,见老爷子在闲坐,就凑上前打招呼。
老冯爷回了神,笑道,“怎么了,有事说?”
村人挠挠后脑勺,憨笑道,“什么都瞒不过您老人家。”
“说吧,家里想在城里开铺子?还是打算去外边住两年?”
“都不是,”村人赶紧摆手,犹豫着说道,“昨日寿宴,有人露了口风儿,要娶我家的三妮儿…”
“谁家?”
老冯爷皱了眉头,虽然村里人都没明说,但后生和姑娘的亲事,几乎都要问过老冯爷才成。并没有别的原因,而是如今陆家封了国公,小米做了皇后,方方面面总有些想要牟利的人看着老熊岭这块肥肉眼馋,总想沾点油腥儿,占个便宜。
农家人淳朴,虽然这几年也经历了一些事,但还是怕看不透,给村里惹来麻烦。
老冯爷睿智,一直是村里主心骨,问一句,他老人家点头,也就安心了。
“府城里的刘家,他家的三小子刚刚中了举人…”
“不成,”不等村人说完,老冯爷就沉了脸,“刘家在城里名声不好,虽然家里有些银钱,但为富不仁,灾年荒年从来没见他家施舍过衣食。再说,这小子刚中了举人,怕是要谋个官职,这是打算攀上咱们老熊岭,再找小米要好处呢。”
那村人听得瞪眼睛,末了赶紧低了头,“好,老冯爷,那这亲事我家就不应了。也不是我想应,是我家婆娘惦记给闺女找个好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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