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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6.旧日光阴(68)三合一


旧日光阴(68)

        对宋璐的安排,    林雨桐也是用了心思了。她没把宋璐安排到厂里的部门,    包括对口的职工医院也没有安排,觉得那样太扎眼了。林雨桐就问她说:换成农业户口,在农村扎根,    行不行?

        这是最安全的办法了。

        宋璐也愣了一下,然后点头说好:如今这情况不敢奢望其他能有个落脚的地方,    就挺好的。

        林雨桐拍了拍宋璐:不要这么悲观。这总不会永远是如此。许是三五年,最多咱就跟它耗上十年。只要运动过去了,你的情况又特殊,农村户口对你来说,不是障碍。

        宋璐明白这话的意思,她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如果情况真糟糕到不可预估的情况,    那还计较是哪里的户口做什么?

        她点头说是,    算是同意林雨桐的说法。

        于是,林雨桐将宋璐的户口直接安排在了三林屯。这地方不管怎么说,都是林家的老本家。如今的大队长是林百川的堂兄弟林千河。林雨桐管他叫六叔。

        这么一提,    林千河就应下了。

        林千河这人本就是不是一个笨蛋。知道人家姑娘会医术,    就跟林雨桐商量,    问是不是能把林雨桐家不用的那所小院子,改成大队的卫生所。

        那院子是林家的老院子,    最开始林雨桐想办法把废弃的旧院子叫四爷住了。后来自家要回来,    刘铃铛还叫人专门把院子重新盖了。虽然是土房子,    但却是新盖没几年的。

        以后宋璐就在大队的卫生所,    照样拿村里的工分,    分粮食分钱,不算是受多大的苦,生活不能跟过去比,但日子肯定是不难过。

        为了稳妥起见,林雨桐就又点了一个人,将他安置在卫生所。这人就是苗家的亲家,甘草的爹,潘厚朴。这人以前就在药铺,虽然学的是中医,可这如今医疗条件下,连药品都供应不上的时候,一个能自己炮制药材的中医就很要紧了。而且,潘厚朴这人的品性信的过。有这么个人照看,也不怕宋璐一个姑娘家应付不来。

        而住的地方,林雨桐征求宋璐的意见:你是住家里来,还是住计书记那儿。

        宋璐哪边都不想住:我就住卫生所吧。那里挺好的,前面两间杂物房收拾出来当医务室,后面住人,能住的开。

        一个姑娘家,那么住肯定不合适。但是她也理解宋璐的意思,就是不想拖累谁。这要是万一出事了,牵连了旁人她心里肯定是这么想的。

        那也好办!

        今年又分来一些知|青,林雨桐找了林千河,从几个女知青里挑了两个本分憨厚的姑娘,安排到卫生所住宿。那边的屋子,进去之后是堂屋。堂屋东西两侧,分别是两个房间。宋璐自己一个人一个房间,那俩姑娘一个房间。共用一个堂屋。既能作伴,又有相对的独立空间。吃饭的话,三个姑娘合伙,应该也差不了。关键是三个人都是b京人,吃饭的口味各方面都比较靠近。也有的聊!

        真是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宋璐是真心感激: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麻烦。林雨桐就说:我会留心你家的消息,有了信儿了叫端阳告诉你。不管有什么事,都别瞒着,千万别跟我们客气。然后又说端阳,你没事就多照看照看。一个姑娘家,省的没长眼的地痞二流子给冲撞了。

        这事办的,不光是把宋璐安顿好了。苗家也挺感激的。苗大嫂带着甘草过来,我那老亲家,多亏你这么安排。我看他那身子骨,确实是不好。整天要是下地,还不定怎么着呢。

        甘草特别不好意思,红着脸低着头过来道谢:谢谢林婶子。

        林雨桐看看甘草,又朝她肚子上瞄了瞄:这怕是有了吧。

        苗大嫂愣了一下,然后惊喜的看向甘草:有了吗?

        甘草也迷蒙着呢:有什么了?

        这傻孩子!苗大嫂拉着甘草就走,跟林雨桐摆手:借你吉言。

        林雨桐也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太执拗的人,这结了婚有了孩子了,婚前那点过往就慢慢的淡去了。这真算是一件喜事了。

        才把宋璐安顿好,结果晚上的时候,人都睡下了,林雨桐听到低低的敲门声,一下一下的,特别清晰。

        谁来了?

        林雨桐和四爷起身,出了卧室,见端阳从楼上下来了。

        他住在楼上,要是窗户开着,是比林雨桐和四爷更容易听到。端阳就说:我出去开门,刚才在楼上看好像是我姨夫

        你姨夫?

        苏瑾!

        怎么这个点来了?

        苏瑾推着自行车进来,气喘吁吁的。在院子里都不敢说话,只朝屋里指了指。端阳也不听大人在一块说什么,麻利的就往楼上跑。站在露台上,能看到隔壁两家的院子和大门口。东边的邻居灯亮了,门开了,在大门口探头探脑,然后朝两家的隔间墙上靠,像是要听什么。

        端阳在楼上咳嗽了一声,把隔壁的人吓了一跳,脸朝上抬起,跟端阳对视了一眼。

        一个问:林干事还不睡啊?

        闹肚子,晚上睡不着。端阳笑着回道:你这么晚了咋也不睡,干啥呢?贴在墙上练功呢?

        那边尴尬的笑:看看黄瓜长起来没,饿了找根黄瓜吃。

        墙根下面是菜地,种着黄瓜。

        这都八月了,黄瓜都快败了,满秧子都是老黄瓜,还看长起来没?

        端阳呵呵两声也没戳破,只说:我们家这边还有,我下去摘了给你扔过去?

        算了算了!忍忍都天明了。那边说着,就摇摇晃晃的进了屋子。

        端阳就觉得,只怕人家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家这边呢。

        站在楼上跟邻居说话,这声音小不了。屋里的人都听见了。

        苏瑾拍拍胸口:大姐,姐夫,我还是来的太莽撞了。可是不来又不行,博物馆的东西快保不住了,援华混在h卫兵里面,听来的消息

        破四|旧嘛,博物馆肯定是选的目标。

        怎么办呢?

        四爷就说:你连夜装箱,明儿有车过去

        是钱思远和李有财带着人开了后勤车,把东西拉到农场,然后埋在种着树的山林了。至于替换的东西,都是村里的祠堂里拿的香炉,厨房里的拿的陶碗,什么喂猫的喂狗的,带着裂缝的,有一件算一件,拉到苏瑾那里叫他替换去了。

        事做的不算隐秘,也来不及隐秘。

        但没关系,上面有范云清撑着呢。范云清一直拖着没叫冲击进去,知道东西不在了,才放人进去打砸。

        事做的不隐秘有不隐秘的好处,比如伸着脖子想探查这边究竟的邻居,就不呲牙的。越来越多的人知道,林处长跟那位特别厉害的司令之间的关系了。

        不少人都嘀咕:难怪人家过的好呢?啥时候,人家上面都有人。

        窥探的视线少了,日子就过的舒服了。

        可外面该生的还是生了,比如林家屯,林家几房人迁移过来之后,留下的家谱,摆在林家的祠堂里。可结果呢?林家自己的后辈,把林家的家谱给毁了,林家的祠堂的给一把火烧了。把族里的七太爷,给活活的气死了。

        这位太爷,辈分高!是林百川的爷爷辈的人,林雨桐都算是曾孙了。

        老人家高寿,九十岁的人了。按说这是喜丧,原本该是要热闹热闹的。林家这么大的一个家族,半拉子村子都该披麻戴孝的嘛。

        可这四旧不是指什么古董,而是说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

        简化了丧葬礼仪,这个没什么不好。但这引申成砸古董烧旧书,这就是念歪了经了。

        老人去世了,披麻戴孝这是应该的嘛。可林家自己的后辈先闹起来了:这是旧风俗旧习惯,要彻底的破除

        带头的还是林千河的孙子。

        哎呦!这可把林千河给气的,拎着扁担就要打。这小子一下子给窜了,嚷嚷着要跟家里断绝关系。

        这也不算是稀罕事。

        如今的说法是:亲不亲,线上分。

        阶级不合,观点路线不同,父子成仇,夫妻反目的多了去了。就是厂子里,天天都有来打离婚申请的。

        毕竟,阶级界限是要严格划分清楚的。

        也因为这样,以前在婚姻市场上算是香饽饽的端阳,其实如今的行市是大不如前了。干部家庭出身,可不是啥荣耀的事。

        最好是要工人和贫下中农出身,这种成分才是硬杠杠的。可要是出身不好,饶是你小伙子长的高大英俊风流倜傥,大姑娘长的是貌美如花,那也不中用。

        这边才把林家的老太爷匆匆给下葬了,那边钱老金他——疯了!

        怎么疯的,没人知道。

        据村里的孩子说,烧了祠堂的那一天,不知道钱老金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大哭大笑起来,见人就鞠躬,一句一个‘我有罪’。

        钱思远找四爷请假:我想带我爹去城里

        四爷一把摁住钱思远:你是关心则乱。他低声问道:老爷子是真疯了?

        钱思远愣了一下,然后面色一白,眼泪刷一下就下来了。他起身就往出跑,在村里的大场里找到了被村里的孩子追着到处跑的父亲。

        他将孩子们撵走,慢慢的走过去。

        钱老金一副非常害怕的样子,一直往后躲往后躲,一直躲到小麦秸秆堆起来的柴垛子后面钱思远噗通一下跪下:爹您这是要疼死儿子

        钱老金一巴掌拍过去:起来!你个瘪犊子!你是不是傻!以后不许再这样,见了老子你给老子躲远点。不替我想,也替多多想想。多多都不小了,可别受了家里的拖累,咱家就剩下多多一个独苗苗了,我不能拖累了我孙女你赶紧给我走远点

        钱思远如何愿意?爹!他压抑着,不敢叫自己哭出声来。

        钱老金骂了一句:你个蠢蛋!机灵劲哪去了?你爹就是个傻子疯子,大队也不会看着我饿死。还得照顾我照顾你娘,得有我们的吃的喝的,我啥也不干,悠悠荡荡的转悠着,说不定还能长命百岁儿子啊!我不信世道永远这样你爹我以后且有的活呢,不在乎这几年所以,赶紧给我麻溜的滚

        于是,这附近就多了一个疯子。整天转转悠悠,人家门口的菜他拿,有那孩子手里拿着的零嘴他也抢。有人说他疯的彻底了,有人却说一点也不疯,要不然他怎能只抢抢的过的人的。

        不得不说,钱老金的脑子好使。这边他疯了,也没人找一个疯子去pd了。去了也白去,跟猴子似的在台上蹦跶,反而搅和的大会开不成了。

        于是,地富反坏右都被批了,这位赫赫有名的大地主,却逃过了。看着那么多人在上面被批,他还搁在下面学着上面的人,自己给自己挂牌子,然后低着头一个劲的我有罪我有罪的。

        开完大会了,这些人都负责去打扫厕所挑粪这些脏活累活,就他可以满世界的溜达。

        钱思远总是后半夜去看父母,钱老金坐在自家炕上裹着被子笑:疯子?也不知道是我疯了还是他们疯了。我是个假疯子,可他们那些人却像是真疯子。

        你就该被割舌头。金爱钱擦了一把眼泪就骂,我看你真疯了才好!要不然你这条舌头能害死你一家子

        我要是在家还不能说两句真话,那真得憋疯了。钱老金说着就又骂儿子,你少来!别叫你媳妇有意见。别管你媳妇待见不待见我们,人家都你是好的。别为了我们的事,搅和的你日子过不成了。你们好好的,多多就好好的。去吧!我们不缺吃不缺喝的,啥都有!你爹能健健康康的活到现在就能长长久久的活下去记住,不许来了。再来我也不给开门。说着,就严厉的看向钱思远,把你老子的话记准了,要是再敢阳奉阴违,我就跟你娘手拉手跳井去。

        钱思远是被推出来的,回到家的时候就觉得心像是被谁揪着似的,生疼生疼的。

        庄婷婷坐在客厅了,冷着一张脸:又去了?

        钱思远看她:睡吧!不提了。

        庄婷婷这个气啊:当初你就是骗婚!什么知识分子,你压根就是地

        你再嚷嚷一下叫邻居听见才好呢?钱思远疲惫的往卧室走。

        庄婷婷追过去在他腰上狠狠的拧了一下,然后才道:也不是叫你真不管。赶明我收拾点吃的穿的,晚上你从墙上给扔进去。

        钱思远一把抓住庄婷婷的手:我得谢谢你!

        谢谢你,愿意嫁给我,叫我遇上了你。

        相比而言,钱思远是幸运的。可那个差不多的程美妮却没有那么幸运。她家的那些事,还是被有心人扒拉了出来,她被剃|了阴|阳头,没折腾几天,就给真疯了。疯了就瞎跑,许是对老家的执念最深,给跑回来了。

        这张脸村里人还都记得,没人说啥同情的话,可却在她爱去的戏台子那里,放点吃的喝点。慢慢的天冷了,还会有人把家里的旧棉袄旧棉偷偷的给扔过去。

        反正叫人看了,怪不是滋味的。

        她跟那边这几年也没个孩子,人家那郑新民重新找了一个没带孩子的离了婚的女人,很快的,又结婚了。

        跟程美妮的婚姻,人家单方面划清界限之后是可以离的。

        有时候,林雨桐也觉得程美妮不完全是疯了,要不然,她不会一个劲的往陵地里跑。然后对着她奶奶的坟包又踢又踩的。

        九月份丹阳去学校报道了。但是学校的学生都是报完名之后直接去了b京串|联去了。老师们都被送去劳|改农场了,学校的图书馆是老建筑,书被烧了,匾额也被砸了。想找本书,也不大容易了。她完全不知道在学校呆着的意义是什么。于是,跟学校的学生处申请,要到农村去。

        m主席不止一次的说过,知识青年要与工农结合。

        她搬出这样的理由来,学校放人了。还说要把林丹阳塑造成典型,期末考试的时候,只要提交实习报告就可以了。

        然后丹阳把学校的所有的东西都收拾了,打了电话给端阳,叫大哥过来接她。这一走,想在回来进入课堂,只怕就难了。

        回农村,是真有地方可去。那两年喊着要主抓农业,所以很多个公社,自己建了试验站。

        几乎是每个生产大队,都有一个。

        三林屯也一样,在离村子有三五里的那个距离上,之前那一片是盐碱地,后来又是改良土壤又是选择作物的,反正是地勉强能种了。上面要求建试验站。那大队就给建个实验站。这一圈几十亩地,用土墙给围起来。大门口的位置,盖上三间门房。门房还都是砖瓦盖的,很有几分模样。为了灌溉方便,打了压力井。这地方呢,平时就是安置大队里那些有面子的人或是子女的。像是林千河家的孙女,就在里面。在这里干活没有什么硬指标。不拘是什么,你们只管种。

        做实验嘛!什么不得看看。

        就是三两个大叔带一群小姑娘。

        大叔们经常还不在,全由着一群小姑娘在里面折腾。

        丹阳拿着证明材料,跟队长,也就是被称为六姥爷的人说了一声,人家很高兴啊!说来了个真正的实验员了。然后就叫孙女林新秀带着丹阳去。

        林新秀比丹阳要小几个月,两人说起来算是远房的表姐妹。

        这姑娘见了丹阳挺亲热的:真去我们那啊!那咱们就更热闹了。

        远远的看见试验站了,丹阳的心情就都不由的好起来了。试验站的门口种着月季和鸡冠花。九月份了,这两种花还开的正盛,红彤彤一片。如今,很少见到这么鲜活的地方了。

        她一下子就爱上了。

        一走进大门,见两边都是压的弯着头的向日葵,林新秀在一边介绍:这是咱们种的葵花籽和油葵。油葵能榨油,葵花籽炒着吃可好吃了。

        丹阳就明白了,全都是自己给自己种的解馋的东西。

        林新秀也笑:每年只要上交点种子,不管是什么种子都行。应付差事嘛。

        很是直言不讳的样子。

        从向日葵中间留出来的小道进去,上了台阶,就是门房。掀开门,里面盘着两排的大炕。炕上铺着席子,看起来干干净净的。两排炕中间,放着两张并在一起的方桌,桌子一圈放着长凳,感觉挤上二十个人也坐的下,住的下。靠着最里面的墙,盘着土炉子,能取暖,还能烧热水。不过天不冷,好像还没给这边的屋里生火。

        正看着呢,外面传来嬉笑声。

        林新秀拉着丹阳出去,就见十几个姑娘从田里出来。每个人手里捧着一大把子茴香苗,摘的干干净净的。一个大眼睛的姑娘见过丹阳,不过没说过话。乡下的女孩子害羞,见有外人,还是个大学生,先红了脸:你别走了,这会子下雨了,咱们打算包饺子,留下来吃吧。

        其实茴香是要等老了收籽的,不过如今这么鲜嫩的茴香苗,肯定是之前她们又不按照时节的种了第二茬。

        能这么随意的吃东西,看来这可真是一个宝地。

        丹阳第一次来,要跟这些人打成一片的,就说:有白面没?我还有点粮票,要不我出去给大家换粮食去。

        姑娘们就嘻嘻哈哈的笑起来。丹阳不明所以,林新秀才说:夏收的时候,那几亩麦子没少打麦子。王大叔人好,给咱们留了一袋子面粉。剩下的,他跟李大叔几个都送到农业局去了。

        胡说!

        这地方就不归农业局管,这是种子站的事。粮食送农业局干啥?肯定被这些傻姑娘嘴里王大叔李大叔他们给带回家了。留下一点哄的这些傻姑娘还当人家管的不严,给人家贴上好人的标签。

        她初来乍到的,也不会把这些话摊到明面上说。笑了笑就不做声了。

        然后那么多的姑娘,一起包饺子,度快多了。丹阳帮着烧柴,跟她们聊天。这些姑娘一听丹阳要来实习,就嘻嘻哈哈的问,多是问一些大学的事。在她们看来,大学是个特别神圣又特别神秘的地方。

        饺子要下锅了,外面传来脚步声,丹阳探头朝外看,就见四五个小伙子背着帆布背包都进来了,一个娃娃脸的小伙子还嚷着:女同胞们,看我们给你们带什么了?

        蛇皮塑料袋子里,蹦跶出来了不少青蛙。

        姑娘们跟着欢呼起来,拿剪子的拿剪子,拿水盆的拿水盆。一时间,都忙碌了起来。

        丹阳扭脸,这伙子要吃这个。她问新秀:这些人不是咱们村的吧?口音也不是土话,倒跟宋璐姐说话似的,有些京腔。

        他们是分到咱们村的知青。林新秀红了脸,低声问:是不是跟咱们这里的男娃不一样。

        有啥不一样的!

        不都是一肚子心眼子。

        丹阳就说:都是闻着味儿来的。一个个傻姑娘,把人家的肚子喂饱了,还当这些是好人。

        她这么说,就觉得有道视线看过来。被人这么看着,她也扭脸看过去,就正好对上一双暗幽幽的眸子。

        你好!林丹阳先跟对方打了招呼。

        谢东升的眉头微微挑起,勾起唇角一笑:你好!说着,眼睛就从姑娘粉|白的脸上挪到胸口,在丹阳要动怒的时候,他语气特平和的问了一句:大学生?

        好像看的只是丹阳胸口的校徽。

        丹阳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从没见过这么不知礼的人。她扭身去了厨房,觉得这试验站什么都好,就是一点不好。怎么什么人都能来!

        但回去跟父母说的时候,还都是好话。什么吃喝很方便了,没人管束很自由之类的话。这次回来还带了两个大大的老南瓜,做南瓜饼吃吧。朝阳爱吃。

        朝阳爱吃,可朝阳不在家啊!

        朝阳是第一次离开父母,不过路上也并不孤单。像是许强城子这些大哥,就是他自己的同学,也有好些。大家一块,也并不会觉得孤单。

        不过满眼都是章,他还真不敢错眼,就怕一转身,然后跟不上自家这边的队伍。

        手里攥着免费乘车证,这样的证件兜里装了半兜子,也不怕丢了。都是自己设计自己印刷出来的东西,要多少有多少。也没人细查。一路不管是坐公交还是坐什么,只要出示就行了。

        可这人也太多了。在火车站,等了一趟车又一趟车,晚上都半夜了,才上了一辆闷罐车。

        闷罐车,只能坐在车厢里。然后车厢的一角,放着个桶。想方便的话,就去桶里解决。男女混一起。不过好在,有人想上厕所的话,尿桶周围的人会自动背过身去,形成一堵人墙。可再有人遮挡,这上厕所这么私密的事,男人跟男人之间都尴尬,更何况还有异性。

        朝阳后悔的不行,可有啥办法呢?

        该尿还得尿。

        那么多人一个桶,很快就满了。然后桶里的脏东西随着车的走动晃晃悠悠的倾洒出来。车厢里的味儿别提了。

        更叫人崩溃的是,半夜遇上火车避道,车得停在岔道口上,原以为半个小时四十分钟的就过去了,可也没想到一等就是两个多小时。罐车里本来就闷,竟然还有伙计能演讲,他也服气了。

        如今已经是阳历的九月份了,天气转凉。夜里在这荒郊野外的闷罐车上,倒是不觉得怎么冷。挂在车厢壁上的马灯,出昏黄的光线。使人们模模糊糊的看清楚谁是谁。

        朝阳一边坐着的是许强,一边是城子。这两个大哥倒是挺照顾他的,就怕把他给丢了回去不好较大。几个人挤在一块,夜里倒是能驱寒。车厢里的味道实在让人不敢恭维,许强一直一只手捏着鼻子。朝阳从兜里摸出自家妈出来塞在兜里的风油精,给两个人的手里都点了点,这玩意抹在鼻子下面,好歹能作用。

        好容易熬过一夜,清晨出了车厢,冷空气就骤然袭来,一路往北,越走越冷。

        包里的厚衣服能拿出来穿上了,许强扛出自家队伍的红旗,招呼大家赶紧跟上。得赶紧去找接待处,叫人家安排食宿。去的晚了,好地方都被占了。

        饶是去的不晚,安排的地方也不见得有多好。就是附近一所小学的教室。有那到的更早的,占据了有桌子和凳子拼起来的床铺。他们这种来的晚的,对不起,就只有打地铺了。

        九月份的天,潮湿的砖地。地上铺着半干的稻草,这就是他们要住的地方。

        说实话,朝阳打了退堂鼓了。

        这跟爸爸说的出门在外完全不一样。

        火车的卧铺车厢呢?火车上提供的水果鸡蛋奶粉还有黑面包呢?下了火车坐公交然后住可以洗热水澡的招待所呢?

        没有!通通都没有!

        怪不得说要出门的时候,自家爸妈那一脸一言难尽。

        呵呵哒!你们要是早告诉我是这样当然了,大概我也不会信。

        吃的那就更是一言难尽了,那么多人吃饭,能做什么好饭?

        一碗汤?姑且算是汤吧。应该就是开水里倒了酱油然后放了点盐,有个味儿就行。再就是杂粮馒头,大多数时候,馒头拿到手里都凉了,凉了硬了没关系啊,泡在酱油汤里吃不就挺好?

        我地个老天爷啊!

        别说是朝阳了,就是许强城子这些人,谁过过这样的日子?

        就是最困难的那三年,没饭吃了,至少也有一碗红薯汤喝,一口热乎的菜馒头吃啊!

        想去外面吃,没有私营的馆子。去国营饭店吃?做梦!国营饭店也安排了接待任务,做的也是大锅饭,人家不对外营业了。

        怎么办呢?

        朝阳就道:去医院!医院有病号饭!

        几个人一合计,还真就是这么一码事。几个人奔着医院去,果然,医院的人不多,在这里能买到小米粥,二合面馒头,鸡蛋面条这些东西。此时,身上的粮票和钱就成了资本了。别人不是想不到这地方,主要是都知道是不要钱才出来的,谁身上带这些东西了。也就是这几个家境好的,身上是带足了钱票出来的。

        吃饱喝足了,几个人不想回那地方住去了。

        怎么办呢?

        许强比较贼,示意朝阳:你装病,就喊肚子疼,咱在这里泡病号。

        嗳!这是好主意。

        于是几个人扶着朝阳,去挂号看病,比较好的是,串|联来的学生,是不要挂号费的。人家给免费治疗。

        大夫就问什么症状啊?

        朝阳比许强靠谱,什么上吐下泻闹肚子之类的,越说越像是水土不服。他年纪又比较小,坐在走廊里一会子干呕两声,一会子跑到卫生间,很像是那么一回事。

        前面有个估计是装头疼的,被大夫毫不犹豫的给拒之门外了,只给开了止疼片,就打那孩子继续闹gm去了。

        而朝阳这种,拿听诊器是听不出什么的,只看他的表现出来的症状,医生还是说:先留在观察室观察吧。

        出门了,许强就说:这大夫估计是二把刀!

        没错!可不就是二把刀吗?感觉拿听诊器都不规范。真正的专家和大夫,应该是已经被波及了。

        但这话不敢在医院说。

        几个人都闭嘴,占了一个床位。一个床位能睡两个人,再加上长椅,几个人在这里就能凑活一晚了。医院里有暖气,反正是睡了一个自从出门从来没睡过的好觉。

        第二天,人家医生就问:好点了吗?

        连药都没给用,说没怎么好也行。

        可没好就得一直住着,住着就不好出去,要想出去的话,这一出去就不好再进来。

        怎么办呢?只能特别坚强的说:没事我还能坚持

        那护士许是被这么小的孩子这么高的gm热情给感动了,给开了一张病例证明。证明他身体不适,需要得到特殊照顾。

        有这东西,拿到接待处,人家会另外给安排病号的食宿。

        朝阳暂时不准备用这个,几个人在b京晃悠,算是旅游参观了。不要钱的嘛!

        等到了晚上,找就近的医疗站或是医院,不拘大小,只要有这么一张大医院给开的病例证明,人家就算是接待应承了,给提供一张床铺,叫他休息,顺带的观察病情。

        这日子一下子就算是惬意起来了。

        等天真的凉的不行了,不适合再在外面晃悠了,想回去的时候,才现,好像不太容易。火车站还滞留着数万人等车呢。

        怎么办呢?车站的大喇叭喊呢: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难道我们如今的h卫兵就怕远征难了吗?我们的gm意志不足以叫我们用双脚去衡量祖国的万水千万吗?

        端阳一屁股坐在地上,广播里的意思他明白了,他们想说:孩子们!迈开你们的双腿——走回家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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