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雄子
时郁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漫长而疲惫的梦。
少年时因为腺体残缺招致的欺凌侮辱,觉醒精神力后的欣喜激动,参军后在星兽血肉和炮火中挣扎的一条生路,愤怒与不甘,希望与坦然,生与死、师长、亲朋、战友……都恍若石落大海,归于冰冷沉重的混沌黑暗之中。
这是,死亡的感觉?
不对!
意识回笼,五感渐生。
时郁猛地睁眼。
与隔着竖直站立的医疗仓透明玻璃观察他的军雌大眼瞪小眼。
“!”军雌瞬间张大了嘴巴。
“他他他他他醒了!雄子殿下醒了!”
话音刚落,医疗室沸腾。
“指标,观测指标!”
“指标无异,雄子殿下身体已经恢复正常数值!”
“快!快去禀告上将!”
医疗仓隔绝声音与气味,时郁听不见嘈杂的声音,只看到本来各司其职,安安静静的众人因为他的一个睁眼,变成了炸锅的饺子。
时郁眨了眨眼睛。
他这是……在哪?
这里的陈设与舰队的医疗室十分相似,医疗仓、看护床、各式各样的药剂和医疗仪器,身着统一防菌制服的……应该是医生。
他得到救援了?
不,不可能。
时郁马上否定。
黑洞炸弹释放的瞬间,他亲眼见证星兽的母巢化为飞灰,立于母巢之上的他本人当然也不可能幸免于难。
所以……这是怎么回事?
他脑中闪过无数猜测,甚至想到军部已经丧心病狂到克隆了他的躯体,并进行了脑电波移植手术。
毕竟他这样没有腺体的alpha,正是对付星兽的最好工具。
但是很明显,军部最好的选择,是克隆一个全盛时期的他,而不是现在这个病号。
早在意识回归的同时,时郁已经调动残余的精神力探查了身体,得出了一个意料之中的结果:他的身体虽然恢复正常机能,但精神海已经将近干涸。
没等他纠结出所以然,杂乱的医疗室突然恢复了条理,激动万分的众人此刻都收敛了神情,等待来人的指示。
来人容貌俊朗,气质清冷,乌黑的眼眸如同无一丝星光的宇宙深处。他身着规整精致的军装,黑曜石双排扣一丝不苟,双腿修长笔直,缓步而来。
他拥有时郁经常见到的,和那些高级军官一样的含锋破月的气质,如同剑刃上幽冷的光,身躯之下,蛰伏着燃不尽的火。
但不是时郁记忆中任何一张熟悉面孔。
时郁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眼前的人移开视线,似乎对身边的医护人员询问了什么,得到了答复之后,操作了医疗仓旁边的仪器。
玻璃仓门开始微微颤抖,这是医疗仓即将打开的信号,时郁全身紧绷,精神禁戒,不知道出仓后,迎接他的是敌是友。
却看见——
冷硬的军官低下头颅,半跪至仓前,以绝对的服从姿态开口道:“尊贵的殿下,请您责罚。”
医疗室内,其他人也立刻齐刷刷跪下,以铿锵的声音喊道:“请您责罚!”
时郁:??!
时郁尝试开口:“你……你说什么?”
希瑞尔低敛着眉眼,道:“殿下,我没有保护好您的安全,使您在第六军团管辖的星域遭受残忍的伤害,危及您珍贵的躯体,请您责罚!”
“请您责罚!”
时郁哑然,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们在说什么啊?!
他的沉默落在希瑞尔眼里,是这位莫名出现在战场的碰瓷雄子,正在思考如何处罚他们这些玩忽职守的废物军雌。
谁知道明明早就从里而外严查了个遍,连星兽毛都找不到的地方,会突然出现一个受重伤的雄子。
根据雄子保护协会出台的《雄子保护法(第十一版)》,雄子出现在他们第六军团的辖区,第六军团的全体军雌都需要对雄子的安危负责。
现在,不管时郁身上的伤是因为服用了过多的成瘾性药物,还是在和亚雌玩乐时使用了过分的助兴手段,珍贵的雄子受伤了,是第六军团的管理失误。
也不管时郁是自己驾驶飞船产生意外,还是被其他雄子恶作剧或者绑架丢到战场,珍贵的雄子流落荒野,也都是第六军团的严重过失。
总之,希瑞尔作为第六军团驻军的上将,理当作为代表,承受雄子的怒火。
无论雄子会下达怎样刁钻的命令,他都需要沉默顺从地接受,并引以为戒。
希瑞尔表情淡漠,姿态卑谦。
他不常接触生活在首都被保护的雄子,却依然从已经婚配的军雌同袍中,得到过许多对雄子的评价。
他们无一不骄奢淫逸,以婚姻为武器,剥夺雌子的财产和自由,实行合法的虐待——比如囚禁,鞭打、虐杀……
无论他们的雌子和亚雌遭遇什么,都只能顺从。
毕竟,雄子的利益,就是帝国的利益;雄子的意志,就是帝国的意志;雄子的方向,就是帝国的方向。
雌子和亚雌……只是雄子的附属品和所有物。
当然,也不是没有善良的雄子存在,比如军团长尤利尔的那位雄主,竟然大发慈悲让军团长继续工作,甚至定期发放工资,允许军团长使用家中的一部分财产。
虽然大部分财产,曾经都属于希瑞尔早逝的亲生雌父。
回忆为神色蒙上阴郁的纱,眼前的雄子还在沉默,希瑞尔再次重复:“请您下达惩罚!”
时郁的警惕和隐藏的慌乱早就被这一出闹剧冲淡。
他看得出来,这些半跪着的人神情中的紧张担忧和语气中的恭敬做不得假。
尊敬的殿下……难不成,他其实是某个隐居的皇室流落在外的血脉?
震惊过后,时郁斟酌着开口:“你们先起来吧。”
“是!”
黑发军官笔直地站立,头颅却温顺地低垂着,时郁本来就比希瑞尔高一些,更是看不清希瑞尔脸上的神色。
也没有看到清冷的军雌脸上一闪而过的困惑。
他继续开口:“这是怎么回事?”
这句提问实际上极为模糊,没有确切的针对性,问得比较稳妥,应该能得到一些信息。
“尊贵的殿下,我是第六军团的上将希瑞尔,我在探查战场时发现了您,当时……”希瑞尔努力遣词造句,“当时您伤势严重,于是我自作主张使用医疗仓救治您。”
在对方的言语中,时郁总感觉自己是脆弱无比的珠宝。
所以,眼前的上将是他的救命恩人。
“感谢您的救助,希瑞尔上将。”时郁充满感激。
“这是我应该做的,尊敬的殿下。”希瑞尔语气卑谦。
“好……谢谢。”
“您无需感谢,身为军雌,无条件地为您这样的雄子服务是我的责任。”
“啊……你是军雌……”我是雄子……等等!军雌?雄子?什么?
时郁张口结舌,明明说着一样的语言,他却开始有些听不懂了。
“是的,殿下,如您所见,我是军雌。”
“嗯……”时郁努力让自己用最自然的动作和神情点头,“然后呢?”
希瑞尔更加疑惑。
他见到的听说的雄子,都是高傲易怒的,将雌子的侍奉当作理所应当,一旦雌子的行为不如他们的意,马上就施以残酷的刑罚。
眼前这位殿下,居然会对他们这些总是被雄子厌弃的军雌表达感谢。
而且,态度是这样温良。
他可疑地犹豫,又马上将自己那一抹微妙的猜测抛掷脑后。
怎么可能有真心感谢他们的雄子,这句感谢之语,估计也是这位殿下平时玩弄雌子亚雌时的怀柔手段罢了!
雄子,都是愚蠢又恶心的家伙!
他面上不显,依然尽职尽责地向雄子殿下汇报现状。
“殿下,根据医疗报告结果显示,您的身体曾大量出血,内脏也受到不同程度的损伤,很抱歉,虽然您的身体已经恢复,但我们没能分析出您受伤的缘由。”
“好的,没事。”受伤的缘由时郁当然一清二楚,不过是精神力过度支出带来的身体崩溃。
只是,按照常理,自己的身体早就被释放的黑洞炸弹炸得四分五裂,化成宇宙粉尘后被黑洞吸收。
时郁活动了一下滞涩的身体,发现身上有一层轻薄的贴身服装,应该是治疗时专用的病服。
希瑞尔察觉到他细微的动作,马上询问道:“殿下,您有什么需要吗?您的寝室已经整理好,可能有些简陋……”
时郁松了口气,立刻顺着台阶下:“好的,请带我去吧。”
希瑞尔转身,时郁上前一步,等着希瑞尔带路。
却见站得笔挺的军雌突然蹲下。
时郁:??!
时郁:“希瑞尔上将,您这是做什么?”
“尊敬的殿下,您的身体刚刚恢复,不宜太过劳累,请让我送您到寝室吧。”即使下蹲,希瑞尔的脊背也挺得很直,严严实实的军装下,藏着紧绷的身体。
等等!
你们口中的雄子都是娇弱的瓷娃娃吗?
虽然我是个残疾alpha但我只是没有腺体不是断了腿啊!
时郁自然的表情控制不住地裂开,他忍不住环视四周,却看到那些医护人员也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似乎正等着时郁上希瑞尔的背。
时郁挺直脊背,力图展现自己的alpha力,他走到希瑞尔的身前,伸出手,想要拉起这位年轻的军官。
开口道:“不必,我可以自己走。”
希瑞尔坚持:“殿下,您的身体尊贵,还是由我护送您前往寝室吧。”
时郁态度比他更坚定:“不用了,希瑞尔上将,请您为我带路吧。”
“殿下……”
“这是命令。”时郁斟酌用词。
这次,希瑞尔总算站起:“遵命,殿下。”
前往雄子寝室的路其实不远,为了便于医疗,寝室就安排距离在医疗室最近的舱室。
路上,明明是带路的希瑞尔却总是落后时郁半步,只在转弯时为时郁指路。
如果时郁停下,希瑞尔也立刻停下,等待雄子殿下先行。
这让时郁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
他,时郁,一个没有腺体的残疾孤儿alpha,其实是某个不知名的皇室流落在外的尊贵血脉,希瑞尔,以及一路上遇到的所有人,都是他的臣属。
只是,他的救命恩人,忠诚卑谦的外表下,似乎对自己别有意见。
·
寝室的舱门在时郁眼前打开。
他忽然意识到希瑞尔的用词多么保守。
简陋?
是说这不知取材何处的闪闪发光的墙壁吗?
是说这些精雕细琢光芒莹润的装饰吗?
还是说这张柔软舒适颜色柔和在军部任何一间休息室都没见过的大床?
希瑞尔将时郁送至舱内,又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机械臂手中取出一个腕带。
“殿下,当时我没有找到您的个人终端,这是我的备用终端,我已经将上面的生物信息抹去,您可以通过终端联系您的家人,也可以通过它下达指令。”
时郁接过黑色腕带:“谢谢您,希瑞尔上将。”
希瑞尔也不再纠结时郁的感谢和称呼:“殿下还有什么需求吗?”
路上,时郁大致推测自己正在一艘正在航行的飞船上——从过道窗户外闪过的大大小小的星球看出。
他状似不经意地询问:“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回殿下,我们将护送您回到首都星。”
·
舱门关闭,时郁微微松懈,坐在柔软舒适的大床上。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让他的大脑混乱无比。
本该抱着黑洞炸弹和母巢同归于尽的他,居然还活着,而且还成了希瑞尔口中尊贵的雄子。
等等!时郁鲤鱼打挺。
“星尘,你在吗?”
“我在,舰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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