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老段,让人不解的选择
花白胡须的太傅缓步走进来,咳嗽了一声。
上书房内安静下来。
太傅开始讲书。
四书,皆已讲熟了。今日,讲的是《春秋》之谷梁传。
“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小人反是……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君子通常成全他人的好事,不破坏别人的事,而小人却与之完全相反……”太傅摇头晃脑地讲着。
知意公主忽然道:“太傅,这句话,我不太懂。”
太傅驻足,道:“哦?公主有何不明之处?”
“成人之美,不若成己之美。如果做君子需要自苦,那便不做君子。”知意道。
此话离经叛道,太傅忙肃然道:“孔圣人的教诲,岂能有错?公主把这句话抄写数十遍,自是会明白孔圣人的深意。”
知意笑道:“孔圣人难道有多厉害?我中原汉人,几千年来,把孔圣人奉为神明,可西狼鞑子压根儿连孔圣人是谁都不知道,还不是照样铁血沙场、开疆拓土?本朝自太祖爷起,重文抑武,以至朝廷养了那么多读圣贤书的废物,边关却无将可用!不然,今日,皇宫便是在洛阳,而不是临安了!”
太傅吓得面色苍白,连连道:“大逆之言,大逆也。老臣必得禀与官家和皇后娘娘。”
悯皇子一听,恐知意受罚,急了,俯身道:“太傅且慢,公主只不过是有口无心……”
说话间,知意已走到门口,回头朝太傅吐了吐舌头:“去告状吧,我不怕,大不了母后罚我站墙根儿。我才不稀罕读酸溜溜的书!我要去练功夫,将来去打仗,给父皇打出锦绣河山来!”
说完,一溜烟跑了。
太傅气得胡须抖动。
知安公主斟了盏茶过来,递给太傅,乖巧道:“太傅您莫要生气。皇姊这脾气,实需父皇好好儿地教训才好呢。一味地舍不得,倒是害了她。到时候,一个女孩子家,闯了大祸,丢了皇家的脸面,太傅您也落个‘教导不严’之罪,是不是?”
太傅点头,喝了口茶,忙去面圣。
悯皇子追着知意,跑了出去——
可漫天大雪里,哪里还看得见知意的身影?
这丫头,跑得这样快,也不等等皇兄。下了雪,路上的沟沟坎坎看不见,要是摔了,可怎么好?
想到这里,悯皇子的心口一阵发紧。
朝朝暮暮,岁岁年年,他跟知意一处长大。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知意占据了他所有的喜怒哀乐。知意笑一笑,他觉得花都开了。知意皱眉头,他就心神不宁。知意哭了,他就难受得手无足措。
少年人不懂这样的悸动是怎么回事,他以为这是手足之情。可是,为什么对知安,没有这样的感觉呢?
除夕晚上,在升平楼,他无意中听到父皇跟母后说,新科状元李衡一表人才,儒雅俊秀,才情颇高,世代书香,堪作佳婿人选。他想到父皇和母后欲将知意许给那个叫李衡的家伙,忍不住的愤懑!
宴饮结束后,他悄悄用炮仗吓了李衡一大跳,出了口气。
哼,谁也配不上知意。知意就该在皇宫,快快乐乐,无忧无虑地过一生。
这似乎成了悯皇子的心病。他知道这样不对。可就是没办法控制自己。
他无限眷恋、深爱的皇宫。
他无限眷恋、深爱的知意。
知意握着一把小金弓,兴致勃勃地上了凤凰山。
听说,下雪天,凤凰山有赤狐出没。
她要猎一只回来,给父皇做一张坐垫,给母后做一条锦带。
父皇身体不好,又时常坐在案前批阅奏章,有了赤狐坐垫,父皇会暖很多吧。
母后,嗯,母后喜欢赤色,戴上赤色锦带一定很好看。
知意在林子中找了许久,终于听见狐狸的叫声,很是欢欣。
她循着声音追过去。
天地一片白茫茫。
她脚下忽地一陷——
落入一个陷阱中!
这定是猎户设的陷阱,偏她今儿倒霉,踩了进来。她大声叫喊着。可是四周一点动静都没有。下这么大的雪,谁会到山上来呢?
还不知要困到几时去。
知意喊累了,在陷阱中打转,琢磨着如何出去。
一根藤条从上头伸下来。
知意抬头。
絮雪轻飘。
她看到了一张世上最温和俊美的面孔。
林间三寸雪,人间惊鸿客。
她抓住藤条,迅即地爬了上去。
那个男子,一身袈裟,怀里抱着赤狐。雪花落在他的头上,他眉眼不沾世俗,仿佛没有七情六欲一般,平和,安静。
知意道:“你是谁?”
男子看向红衣少女的那一霎,怔了怔,眼眸里拂过岁月的雾霭,他轻声唤了句:“乌兰。”
“你说什么?”知意又问了一遍。
她看到他手腕上、脚上,戴着铁链。
她说:“哦,我知道了。你不是凡尘中人。你是仙人。要用铁链才能把你锁在这人间。”
赤狐在男子怀里,灵动而温驯。
男子听了知意的话,笑容似冰雪,干净,冷清。
知意落落大方地拱手道:“我是知意公主,多谢阁下今日相救,必有重谢。”
知意公主。原来她是乌兰的女儿。那抹红色的熟悉,有了答案。男子摇头:“不必谢。”
“你刚刚叫我什么?”
男子答非所问道:“你很像你母亲。”
“你认识我母后?”
“很早以前,认识。”
知意好奇道:“可是,宫中每到节庆,便会有和尚道士来诵经祈福,你既认识我母后,为什么我之前从来没有见过你?”
“我是罪人。”
“你犯了什么罪?”
“我在世上,还余下一点凡心。这是我全部的罪孽。”
“我不懂。”知意托腮道。眼前这个人,可太有意思了。跟她生命中之前见过的人,都不同。
“你不必懂。”男子温和道。
他的口吻是长辈对晚辈式的。
天色渐黯,知意听见母后的声音。母后在唤她。一定是宫里的人嚷嚷她失踪了。母后带着侍卫上山寻她来了。知女莫若母。
“谪仙,我母后来了,你既认识她,可以同她见一见。”知意道。
扭头,男子却已不知所踪。
乌兰远远地见到女儿的影子,松了口气。
此时,她已顾不上责怪,奔了过来,将女儿搂在怀里。
她看见女儿脚上有伤,便问:“怎么回事?”
知意道:“母后,我方才掉进陷阱里,有位谪仙,救了我。”
“胡说,什么谪仙?”
“真的。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他站在雪中,好像一尘不染似的,他不是谪仙,是什么呢?”知意认真道:“对了,他说他与母后很早以前相识。”
乌兰已经猜到了多半:“他可是穿着袈裟,戴着铁链?”
“是。”
老段。这么多年了。老段还是避着她。不肯见她。
他一定很失望吧。
她一而再再而三地选择留下。
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辜负。
她曾尝试过,背着阿九,派人去祈福寺,放了老段。可老段不走。他不愿接受她的救赎。
他是不想走,还是怕连累她?
不得而知。
每一日,晨钟暮鼓照常响起,却再不见那撞钟敲鼓的人。
“此事不必告诉你父皇。”乌兰吩咐道。
知意点头:“好。”
须臾,又问:“母后,你知道他在哪儿吗?我还想再见到他。”
乌兰捏了捏女儿的鼻子:“你都说了他是谪仙,怎么能随意见到?”
这一晚,知意做了个梦。梦里有赤狐,有落不尽的雪,还有那个惊鸿般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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