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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皇后与俏和尚,有私


她忽然恨极了今夜骑来的那匹马。那马一进宫门,见了满地的死尸,便嘶鸣狂奔。待她制伏了马,来到此处,见到的,已是不可挽回的一幕。

若她临走前,在马厩里好生挑一挑;若她挑到匹久经战场的马;若她看到他出门,能早早追上;若她能早一些赶过来;若她……若……是不是,就能拦住他?

白若梨跑到他身边的时候,气喘吁吁。

她跪在地上,抱住夫君,仰头,无声地流泪。

那杆长枪,不偏不倚,插到他正心口。他的枪法一向是很好的。他这是抱了必死的决心了。

这时候,她才明白,就算她早一些来,也是于事无补的。

从少年起,他便是那种打定主意,就一定不会回头的人。

他想做的事,她拦不住。

方砚山的鲜血,从胸膛喷涌而出,周遭的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但白若梨在他眼中却越发清晰。她的白衣,她乌黑的发,她清丽的面庞,她流泪时隐忍的面孔。

因为刻在他心上,所以,从来都是触手可及。

他艰难道:“若梨,这一生,是我对不起你。”

白若梨摇头。

她不要他的愧疚。

她只要他陪她到老。

“砚山,你还记得咱们成亲的时候,许下的诺言吗?”

方砚山低头。

白若梨的声音,像夏夜的雨水,时重时轻。

“卜他年白头偕老,期今世执子同心。砚山,你向来说话算话,为何独独欺了我呢?”

方砚山的自尽,让阿九始料不及。

戎马倥偬了半辈子的将军,选择用这样决绝的方式,结束这场动荡,证明自己的清白。

阿九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向方砚山。

他看着方砚山白若梨夫妇二人。

月亮的清辉像水一样淌着。

十几年的岁月,乘着风呼啸而过。

“誓保九郎,重返洛阳。刀山火海,绝不后退。赤胆忠心,永不相负!”年轻的方砚山,血气方刚,带着他的兄弟们,向阿九跪地起誓。

那时的阿九,搀起他,拱手道:“永不相负!”

说这四个字的时候,都是真心的。

一路南行,在红枫林被京中派来的刺客包围,兵器被缴,方砚山赤膊上阵,为他杀出一条血路,直到援军到来。

后来,总有人说,方砚山当年不过是在押宝,图一个从龙之功,所谓“富贵险中求”,莫不如是。

否则,一个偏远边镇七品副都尉家的儿子,一辈子都不可能凭父荫进京做官。

方砚山口口声声表的“忠心”,是精明的投机。

想打仗,也不过是想积攒威望,全然不顾“一将功成万骨枯”。

阿九一度觉得这些话有些道理。

直到这一刻,方砚山在宫变之后,用那把杀敌的红缨长枪自尽于御前,阿九才彻底地打消了对方砚山的猜疑。阿九终于信了这个跟随了自己多年的人,没有反叛之心——因为方砚山明明可以赢,却不肯赢。鲜血是真实的,正中心口的伤是不可回转的,这绝不是惺惺作态。

方砚山用死得到了阿九全然的信任。

“砚山——”

阿九唤了一声。

方砚山从愧对妻子的难堪中抬起头来,看着君王。

君王的龙袍、君王久违的亲近,都是模糊的。

方砚山道:“官家,放过军中将士,他们都是无辜的。朝廷,莫要再生变故。齐心协力,一致对外。今晚的事,万万不能在朝堂上言及,恐,恐,恐乱了人心……”

忠臣工于谋国,拙于谋身。

人之将死,他说出的话,还是字字为江山思量。

阿九听了这话,握住他的手,道:“砚山,朕答应你。”

“放,放,放了,放了……”方砚山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阿九忙道:“朕知道。砚山,朕知道。朕不会为难灵山。皇家子嗣凋零,灵山怀有龙脉,朕就算以子嗣为虑,也会善待她,善待她的孩子。”

方砚山点了点头。

忽而,又伸出手指,摇摇晃晃地指着白若梨,瞪大眼睛看向阿九。

他张开嘴,想说什么,一口气提不上来,手剧烈地抖动着。

“砚山,砚山——”阿九唤着。

一霎时,方砚山的手跌了下去。

他拼尽力气,留在人世的最后一句话是:“小心西狼!”

白若梨颤巍巍地探了他的鼻息,从五脏六腑里迸出一声绝望的叫喊。

半夜,御湖吹来的风很凉,白若梨头上的发簪落在地上,满头的发在风中四散开来。她从此失去了一心人。她从此成了寡妇。

吹箫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

这人间,何其寂寥。

她把选择的权力,留给他。他选择了死。

大车槛槛,毳衣如菼。岂不尔思?畏子不敢。榖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皎日。

夫妻一场,她该陪着他的。

在黑水镇,陪他南下。

他做将军,她给他料理府邸。

他打开家门,永远有一盏热茶等着他。

生,她陪着他。

死,她亦该陪着他。

白若梨站起身来,她从袖中摸出银针。

阿九蓦然意识到她要做什么,慌得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道:“若梨,万万不可!”

“滚开。”

白若梨甩开他的手,冷冷说道。

她厌极了与皇家的纠缠。厌极了逼死夫君的政事。厌极了今夜的星辰与故旧。

“若梨,朕让你好好活着,这是圣旨!”阿九厉声道。

白若梨轻蔑地笑笑。

她一心求死,还在乎什么圣旨不圣旨的?

一直以来,她和砚山就是在乎得太多,才活得繁重。

银针刺向她的穴道。

一股强大的内力袭来。

银针掉落。

乌兰紧紧抱住白若梨,坚定道:“姐姐绝不可如此!”

乌兰原本早就能赶来的。可偏偏在御湖边撞见慎儿出事。一切就是这般巧。她慌着想法子救慎儿。待慎儿被人从水里捞起,人事不省。她竭力将他腹中的水压出来,他才睁开眼,眼里却是一点黑色都没了,猪肚一样的白。

他不认得孟娘,不认得内侍,谁也不认得了。甚至,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他只是痴痴傻傻地笑。

乌兰心里揪着疼,带他回琼华殿安置好,方才循声赶往乞巧楼。

白若梨力气耗尽,似燃尽了的蜡骤然熄灭一般,昏倒在乌兰怀里。

乌兰看着地上方砚山的尸首,什么都明白了。

龟息散,救不了他。

什么都救不了他。

他骨子里的信念,比他的命重要,比夫妻相守重要,比一切都重要。

这个冥顽不灵的男人。

枉她苦心筹谋了这样久。竟是一场空。

姐姐还是成了世间伤心人。

乌兰将白若梨抱起,向琼华殿走去。

她要守着姐姐,不能让姐姐做傻事。她要想办法,让姐姐改变主意,活下去。

“昭阳——”

阿九唤了她一声。

乌兰回头。

阿九想了想,道:“没什么,朕就是喊喊你。你去吧。”

皇后保着白若梨,亦是为他的社稷考量。毕竟方将军已经死了,朝廷该厚待他的遗孀。皇后安抚官眷,恰如其分。阿九这样自我劝慰道。

其实,他很想问她,那会子宫里大乱的时候,她去了何处?怎么不见影踪?她来了乞巧楼,怎么不问问他,有无受伤,平安否?

但他没有问出口。

他觉得她近来有些变了。具体哪里变了,又说不上来。只是一种感觉。

他想不出她改变的缘由。

他们明明是恩爱缱绻的。

宫中幸存的人,收拾着今夜的血污。殷鹤等人被松绑。

尸首被掩埋。血被水冲淡。

七夕之夜,悄然过去。

阿九站在城墙的高处,负手而立。

西宫苑有个洒扫的老内侍,向他禀报:宫中大乱时,皇后娘娘同一位俊俏的和尚在一处,举止颇为亲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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