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我要你,也要胜利
巫师触摸着羊骨上的纹路,道:“大汗,从卦象来看,乌兰姑娘,星宿尚存。”
忽穆烈粗糙的手,握紧了马头琴。
“她在何处?”
“东南方向。”
“中原?”
“是。”
忽穆烈站起身来。他当然愿意相信巫师这一卦,是真的。但他在大理王宫,目睹了那一场大火。乌兰如果当时没有在正殿中,她去了哪里?
太子关军营,他问她,乌兰,你会跟我回草原的,对吧?
她点了点头。
她是知道他会接她回西狼的。如果她没有死,为什么在大理王宫没有出来同他相见?
不会的。她不会忍心这样做的。
她在大理的两百多天,发回的每一封信函里,都写着:盼阿布来接。
她有什么理由不回草原呢?
草原是她的家啊。
十四年,她在他身边十四年。他看着她从一个小婴儿,长成一个窈窕少女。
她六岁的时候,指着她的心口,用清澈的眼眸看着他,说,我爱阿布,永远永远。
她十四岁的时候,像麋鹿一样站在他面前,说,我不要嫁人,我要一生一世陪着阿布。我要跟阿布一起去打仗,建功立业。
阿布死了,你怎么办?
我同阿布一起死。阿布,你不知道永远是什么意思吗?永远就是一辈子。
忽穆烈戎马倥偬了大半生,心硬如铁。可,乌兰旺盛而蓬勃的爱,灼痛了他。甚至,好多时候,他觉得他站在辉煌的功业之上,俯视众生,唯有乌兰,是离他最近的人。
“乌兰如果活着,是绝不会不来找本汗的。巫师的这一卦,定是卜错了。”忽穆烈道。
巫师听得此言,有些踟蹰。
他虽通晓阴阳,能测吉凶祸福,但到底,他是肉体凡胎,做不到算尽天机。
偶有偏差。也未可知。
“大汗,臣来向您禀报此事,只是想着,煞星在东南光芒日盛,对西狼来说,或许是好事。”巫师擦了擦汗,道。大汗自从大理回来后,脾气比从前暴戾了许多,动辄就将人砍头。巫师侍上,越发小心翼翼。
“哦?”忽穆烈看了巫师一眼。
巫师忙道:“中原朝廷虽说现在只剩半壁江山,但国土所在,尽是富庶之地。江南一年三熟,赋税丰盈。跟西域、北地、南蛮等邦国不同,中原人打仗并非只靠武力。他们有传承数千年的兵书、阵法、智慧。西狼这两年来,打了好几场大仗,前不久,又刚平息阿里不哥的内乱,不宜在短期内再度兴兵。煞星在中原,必会给中原带去灾难,到时候,大汗取中原,不就如探囊取物一般了么?”
漠南春末的晚风,还是清冷的。
忽穆烈摆摆手,示意巫师退下。
他回到王帐,从枕下摸出一本书,书里夹着一张画像.
这是乌兰十四岁生辰时,他为她请来的中原师傅画的。画像上的乌兰,笑意盈盈。
尔后,他召来苍狼暗卫毕力格,吩咐道:“带几个人,秘密去中原,寻这画像上的女子。”
“是。”
乌兰生死未知,他不想让旁人知晓此事。他敏锐地觉察到,若是乌兰真的在中原,西狼其余的人,定是同巫师一样的想法,不希望她回来。那些人巴不得乌兰在异邦为西狼效力。可他,不愿她再冒一丝丝危险。他不希望有人从中作梗。
苍狼暗卫,是他的亲兵。特别是这毕力格,在不久前“阿里不哥之乱”中,英勇护主,被他新提拔上来的。为人心细如发,沉默寡言,可信。
忽穆烈觉得自己枯如死木的心,仿佛又复苏了。
哪怕只有微小的希望,他也不愿放弃。
或许,乌兰当初是被人胁迫,逼不得已,才去中原的。
总之,他一定要找寻她。
他不需要她为他建功立业。她快乐地活着,在他能看得见的地方,让他时时能听见她的笑声,对于他,就是最好的事情了。
小乌兰啊。小乌兰。
如果胜利是阿布的执念,那么,阿布现在告诉你,你比胜利重要。
男人的征服,若靠牺牲女子来实现,实实是匹夫所为。
阿布的弯刀,会屠下不世功业。而你,只需平安地站在阿布的身后。
漠南的红日,西沉。天边的云霞,像熊熊燃烧的烈火。
临安城。
一个头戴黑纱的女子快步走在弯弯曲曲的小巷中。
她走到一个黑油小门前,叩了三声。
里头半天没有动静。
门是虚掩的。
她推开门,走进去,急急唤着:“昭阳,昭阳……”
屋内没有人。床榻上的铺盖没了。水缸里的水也没了。小桌上的碗,空空的,还散发着浓浓的草药气味儿。
女子慌了,她喊道:“李妈,李妈——”
没人应。
昭阳一个病入膏肓、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能去哪儿呢?伺候她的李妈,为何也不在了?
女子捧着药碗,眼泪不禁流下来。
她心里隐约猜到了是怎么回事,只是没想到,贵妃娘娘下手这么快。
良久,她扭头,回宫。
戌半。
贤德宫。
方灵山慢悠悠地将手浸在洒了花瓣的铜盆中。
银霜附在她耳边道:“娘娘,大孟伶来了。”
方灵山早有预料,笑了笑:“让她进来。”
孟昭云走进来,眼圈泛红,“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娘娘。”
“昭云,你今日怎么有闲暇来看本宫了?前番,银霜去琼华殿,不知你在忙什么,竟寻不见你。”方灵山泡在水盆里的手,轻轻动了动。
孟昭云拼命地磕头:“娘娘,奴婢该死,奴婢知错了。”
“错哪儿了?”方灵山悠悠道。
银霜啐了一口,道:“大孟伶,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亏得娘娘菩萨心肠,这两年多来,每月大笔的银子,流水一般地花出去,安置你妹子,给你妹子请大夫,用最名贵的药材供养着,才将你妹子从阎王殿扯回来!你不知感恩,反倒吃里扒外了?”
孟昭云求饶不迭:“奴婢不敢,万万不敢的……求娘娘开恩……”
“银霜,你那么凶做甚,昭云是自己人。”方灵山的手从铜盆里拿出,取帕子擦净,俯身,将孟昭云搀起来。
方灵山的声音依然是亲切温和的。
“昭云,你放心,你妹子好好儿,一根汗毛都不会少。本宫只是为她换一个住处罢了。”
孟昭云磕头道:“谢娘娘,谢娘娘……娘娘让奴婢做什么,奴婢便做什么,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方灵山道:“本宫怎么舍得让你死。你可是为本宫立了大功的。”
她话锋一转,问道:“你在琼华殿伺候,那蛮女的大事小情,恐怕只有你是最清楚的了。”
“是。”
孟昭云慌忙道:“她今夜和官家一同去马场了。前天晚上,官家还和她一起去御湖边放了孔明灯。昨天,官家在勤政殿批阅奏折,让她坐在一旁……她,她似乎对官家动情了……”
“动情?”方灵山眼皮跳了跳。
她起身,在殿内来回踱步。
夜风卷着珠帘。
她似乎嗅到了某种危险的气息。
半晌,她看着孟昭云道:“你千里迢迢将那蛮女从大理带回来,这半年来,本宫如愿得宠、怀得龙脉,且,宋丹青也倒了。事事顺遂。那蛮女也该退场了——”
孟昭云道:“娘娘打算怎么做?”
乌兰上次告诫过孟昭云,要对她一心一意。可眼下,孟昭云顾不得许多了。她万万不能让妹妹出事。妹妹的生死,握在贵妃娘娘手中。
方灵山微微笑着,如此这般,吩咐了孟昭云几句。
孟昭云咬咬牙,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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