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做你的正妻
宋誉铭略略抬了抬头,迎上阿九的目光。
去岭南修了半年渠的他,此刻的谦卑、忠诚、老练,比当年主张“南迁”时,更甚了。
他缓慢而笃定地说了下去:“下一道军令,召回方砚山。”
阿九道:“召回?”
宋誉铭呈上一本册子,上面详详尽尽写了南迁以来,各州府上缴的赋税,农业、手工业、铸造业、纺织业的发展。中原朝廷,虽只余半壁江山,但休兵戈多年,国力反倒比在洛阳都城时,强盛许多了。
而自方砚山此次领兵出征,军费消耗如流水一般,一日所需,竟是一郡之一月钱粮。
兵役、军费,都需要摊到百姓头上。朝廷好不容易休养了十一年的太平,摇摇晃晃。
宋誉铭流泪,长吁道:“朝堂自谓忠臣之人,徒讲报国,不揣时势,未有不误人家国者。朝廷之南渡,臣主和议,以安时局,虽历九死其未悔,犹冀一言而可兴。”
若不是宋誉铭主和,一路南迁,当年在洛阳,很可能就输掉了国本。
他方砚山敢赌,是因为他不过一介武将,就算最后一败涂地,他也能彪炳史册,落个青史留名。
但输的,可是刘家的江山。
南迁,就是为国续命。
阿九道:“宋卿力赞和议,天下安宁。自中兴以来,百度废而复备,皆其辅相之力。诚有功于国。”
宋誉铭连忙跪在地上:“得官家此言,臣感激涕零。臣冒死请问官家,您不觉得,方砚山此次出征,颇为怪异吗?”
阿九道:“此次出征,倒是朕的圣谕。”
“您想想,您当时为何忽然下这道圣谕?”
“是因……西狼鞑子掳走了白……”他敛了口,顿了顿,道,“是因西狼鞑子掳走了方夫人。”
“西狼鞑子为何要掳走方夫人,又轻易地将她放回来?臣觉得,甚是可疑。边关有寇,武将自重。自古以来,皆是如此。方砚山素来沽名钓誉,他的诗作流传天下,天日昭昭。就算朝廷有国仇家恨,明君在上,岂容他来置喙?岂非提醒世人,当今万岁是非不分?”宋誉铭有理有据,有条不紊道。
阿九不语。
宋誉铭接着道:“七皇子刘恪,在民间逃亡多年,被方贵妃召回临安。方贵妃乃后宫妇人,何以有这样的心思?是何人在背后出谋划策?让临安、边关,同时乱起来,目的何在?”
这番话说到了阿九的心坎上。
他亦早就怀疑,方灵山的所作所为,方砚山是知情的。否则,方灵山深居宫闱,哪里就能联络上七皇兄?
若当真是方砚山的主意,细思极恐。
阿九道:“依宋卿之意,方家难道还敢谋反不成?”
宋誉铭道:“昔年乔太后,无有所出,尚敢血洗洛阳皇宫,行废立之事,一朝母仪天下,满门荣耀。何况,方贵妃已怀有身孕,方家难免有了不该有的心思。”
“不。”阿九站起身来,立于窗前。
晓凉暮凉树如尽,千山浓绿生云外。
他想起在黑水镇的时候,方砚山那诚恳的面庞。
“朕觉得,方砚山不会这样做。就算行伍之人有沽名钓誉之心,意在军功,但他对朕、对朝廷,绝无歹意。”
“那您,便召他回来。一试便知。他已经打了两场胜仗,此时议和,是最好的时机。既可趁机问西狼索要些许失地,又可为国为民省下军费。他若不肯回——”
宋誉铭叩头道:“他若不肯回,那就必然是与西狼有勾结,与忽穆烈有交易。列祖列宗基业在上,不容闪失,请官家明察啊。”
阿九低头沉思。
半晌,他道:“那便下这道军令吧。”
宋誉铭伏地道:“官家圣明啊。兵微将少,民困国乏,方砚山若久战不归,岂不危也!官家降诏,且令班师,乃良策也。”
商议完此事,已经是黄昏了。
宋誉铭领命去了。
阿九走出金銮殿的时候,见微妙的暗紫色渐渐从天际漫来,流入深沉的落日霞光中。
乌兰站在回廊处等他。她的脸还是苍白的,嘴边带着笑。
阿九看着她,晚霞在青砖黛瓦的宫墙转悠着,亦在她的脸上转悠着。他沉重的心情,松弛了许多。晚霞是好的,宫廷是好的,她,也是好的。
“就在一霎之前,朕隐约觉得会有好事发生,原来是你醒了。”
他走过来,恰如其分地握住她的手。
“慎儿来唤你,好久都没回来,我就来瞧瞧。”乌兰道。
“慎儿来过了吗?”
在金銮殿上忙忙碌碌,他竟没有察觉。
一旁的内侍道:“是,皇长子来过了,官家您说过任何人来了都不许打扰,奴才便让嬷嬷领着皇长子到偏殿吃果子去了。”
嬷嬷抱着皇长子走出来。皇长子吃完果子,睡着了,现时还未醒。阿九将他从嬷嬷手上接过来,抱在怀里,同乌兰一道向琼华殿走去。
落日。
三人。
一派柔和。
“昭阳殿已经奠基了。工部的人说,紧赶慢赶,年底能落成。”阿九侧过脸去,同她说着。
“住在哪里都一样。宫里的屋子都很好看。”乌兰道。
她倒是很容易满足。
阿九笑道:“朕登基十几年了,从未兴过土木。这是头一遭。为你,不算过。凤仪宫是从前宋丹青住过的,朕不想你住在那里。朕与你,一切都是新的。”
“阿九,你真的打算立我为后吗?”乌兰问道。
“那还有假?朕是天子,一言九鼎。”
“可我,我,我是……”乌兰支支吾吾道:“我不合适……我怎么能做皇后呢……”
她是西狼人啊。
她骨子里流着西狼的血。
殷鹤说过,中原与西狼有不共戴天之仇。
阿九打断她:“朕说你能,你便能。时至今日,朕已经无需受任何人制衡。立后诏书,三日后便下。”
他就是要让天下人看看,当今官家,不拘国事家事,乾纲独断。
乌兰沉默一会儿,道:“阿九,你会永远这样偏向我,相信我吗?”
“当然。不疑。不移。”阿九道。他俊朗的面孔上有淡淡的笑意。就像这个黄昏无限温柔、恢宏的天际。
她无根无基,他如此郑重地要立她为后,这不是爱,是什么呢?
两岸人家微雨后,收红豆,树底纤纤抬素手。从勤政殿稀里糊涂的一夜合欢,到他跳进御湖救她,到他在御膳房亲手为她煮面,再到立后。乌兰觉得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手,一点点在她心里种满红豆。他跟老段是不同的。老段爱她,老段的爱是绵软的风,拂过她。而他的爱是一双手,迅猛地裹住她,撷取她。
乌兰道:“西狼……的战事如何了?”
阿九捏了捏她的脸:“你几时这样关心国事了?”
“我不过就是随口问问。”乌兰含糊地笑笑。
不知从何时起,她觉得自己越来越害怕西狼和中原到你死我活的境地。
一日没到那一步,她就一日可以活在安稳中。
白若梨风尘仆仆,刚到临安,恐夜长梦多,回府换了身衣裳,便匆忙进了宫。
她自被西狼人掳走,对宫中发生的事,一概不知。
她不知道方灵山的地位已经岌岌可危,亦不知道官家已下了班师诏令。
外官女眷是不能直接面圣的。
她按规矩,先去贤德宫,嘱方灵山请官家过来。
方灵山正为立后的事,坐卧难安。从雇飞雪门刺杀乌兰起,接下来的每一步,都没能按照她的意愿走。官家好些日子不来贤德宫了,只命人传话过来,国事繁忙,他无暇来看她;安心养胎,有事找太医。
银霜死在皇陵,方灵山身边,连个可靠、贴心的人都没了。损兵折将,还没得到好处,反倒成全了那该死的蛮女护驾之功。
人算不如天算啊。
见嫂嫂半夜来了,方灵山连忙从床榻上起身,披了件衣裳,就迎了出来。
看见娘家人,方灵山满腹的委屈越发涌上来,抱着白若梨就哭了起来。
“若梨——”
白若梨只当她是宫闱之争受了气,轻轻抚着她的背,劝道:“灵山,你怀着身孕,万万不要伤神。”
方灵山这才想起前番嫂嫂被西狼人掳去之事,问道:“若梨,你怎突然回来了?我哥呢?”
白若梨道:“我今夜来,正是为了向官家禀明此事。灵山,你派个内侍,去请官家过来。紧急,紧急。”
方灵山一脸落寞道:“我现在请他,不知他来不来。”
“他在何处?”
“还能在哪儿。一定是在孟昭阳那里。”
说起这个孟昭阳,又勾起白若梨在西狼时听到忽穆烈那番话后的思绪。
沉吟片刻,白若梨从腰间的香囊中取出一片枯了的梨花花瓣交予贤德宫的内侍,道:“拿上这个,去请官家来。”
内侍犹豫道:“官家在孟娘娘那里,这个时辰,定已经歇下了。奴才贸然去请,恐惹官家圣怒……”
“你就说白掌柜求见。他不会怒。”白若梨道。
白掌柜。黑水镇白锦园的掌柜白若梨。
是白掌柜求见账房先生。
不是方夫人求见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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