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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她心怀目的,亲近他


巨大的香炉,摇曳的珠帘,横亘在乌兰和他们两人中间。

一半胶着,一半疏落。

桌案边对峙的两人,此时竟没有发觉有人进来。

乌兰思索一霎,疾步走出殿外,悄声吩咐门口的内侍道:“官家忙于政务,不便进去打扰。莫要告诉官家,有人来过。你去御膳房给官家准备些吃食来吧。”

内侍连忙点头。皇后娘娘的懿旨,岂敢不遵?阿谀都来不及。

他小跑着,去了。

乌兰脚下踉跄,绊倒了檐下的一只花盆。

“砰”的一声响。

乌兰纵身一跃,上了屋顶,踩着瓦片往琼华殿奔去。

阿九闻声起身,出去查看动静。白若梨趁机挣脱了他。

两人走出殿门口,看见花盆的碎片。

当值的侍卫正从回廊巡逻过来。

阿九问道:“可有看到什么人过来?”

侍卫跪下禀道:“回官家,微臣没有看到有人来。”

更鼓敲了四声。

阿九厉声道:“没有人来,这花盆是如何碎的?”

侍卫诚惶诚恐道:“庑房的小内侍,前儿出宫,带回来一只猫。深更半夜,常在宫里蹿来蹿去。怕是今儿蹿到勤政殿,扰了圣驾。微臣立即去将那猫捉来打死!”

“罢了。不必打死。驱出宫去就好。”阿九摆摆手,不欲多说。

侍卫忙道:“是,是,是,微臣这就去办,这就去办……”

说完,侍卫匆匆去捉猫了。

一番折腾,凉风拂面,阿九心里平和了不少。回想刚刚的种种,他的确如少年人一样冲动了。三十余岁的人了,君临天下,他明明知道从白若梨口中永远也听不到他想得到的答案,他不当如此。

“若梨,你且回府安歇。方将军的事,过些日子,朕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

这一刻,他又恢复成金銮殿上那个冷静的君王了。

他当然不会真的杀死方砚山。

只不过想将方砚山关在寒香台一段时间,磨磨方砚山的锐气而已。等新任的总兵费大人什么时候在军营中坐稳牢了,再把方砚山放出来。

他是想削方砚山的兵权,不是想要方砚山的命。

白若梨道:“你所说的过些日子,是过多久?”

阿九意味深长道:“那要取决于军中的怨气什么时候平息了。”

白若梨看向他。

从他忽明忽暗的眼神中,慢慢悟出了他的意思。

白若梨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径自去了。

而乌兰,此时,已经回到琼华殿了。

她吹灭了命孟昭云留在檐下的灯。

她将寝殿内所有的灯,一盏一盏地灭掉了。

黑暗中,她从怀里摸出那会子临走时揣的两块枣泥糕,塞进嘴里。这两块枣泥糕,原打算带去给阿九吃的。她见他晚膳时没怎么伸箸,想着他深夜应该饿了。

她从勤政殿落荒而逃。枣泥糕没有派上用场。她现在可以自己吃掉它们了。

清甜的味道,从喉咙到肺腑,将她堵得满满的。

嗯,昭云姐姐做的小点心总是很好吃的。

乌兰睁大眼睛,看着黑漆漆的宫殿。阿九对姐姐说的那满怀深情、无奈的话,在她的耳边飘来荡去。“我爱了你那么久。”再想想他从前温柔地对她说过的那些话。嗯,其实他才是灯影戏的伶人,让她险些当了真。险些。

就好比,一个人顶着漫天的风雪走在一条羊肠小道上,忽然,头顶上出现一把伞。她本能地感激撑伞的人,欲结伴同行,走完这条羊肠小道。却发现,那把伞想遮住的人并不是她。伞破了洞,风雪依然灌进来。

她所有的感激,都是可笑的。

阿九赠予她一场隆重的幻觉。

“我应该如释重负吧。”乌兰想。

从第一次阴差阳错地合欢起,就什么都错了。

她无需对阿九投桃报李了。

我是乌兰啊,我是生于草原、长于草原的乌兰,我怎么能为这样的小事气恼?

乌兰捏了捏自己的脸。

将心头那些凉滋滋的东西拂去。

她以为对于阿九而言,她和宫中其他女人是不一样的。现在看来,她跟宋丹青、方灵山、乔灵没什么区别。大概,唯一不同的是,她是一个合格的赝品。她是一路误打误撞,走入这宫里来。

“娘娘,您怎么了?”孟昭云察觉到异样,温声问道。

乌兰笑道:“昭云姐姐,我饿了,你再给我做几个糕饼吧。”

“好。”孟昭云答应着,去了。

孟昭云退下后,寝殿内更空旷、更安静了。

乌兰想起白若梨捧着她的脸反反复复地说,你不该进宫的。那时候,她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现在懂了。

白若梨是关心她、不希望她搅入泥潭的。

姐姐对她真心实意。

她们有相似的眉眼,相似的神情,就连落泪时那敛眉的小动作也是一样的。

阿九的爱意是假的,血亲却是真的。

她小时候,曾经听阿布说过,对待敌人要残忍,对待亲人要慈悲。乌兰想,自己要对得住姐姐,对得住这份血亲。她要凭自己的力量,把方砚山救出来,保方砚山和姐姐平安。

然后,她就可以离开这是非之地了。

她要去找寻生父白云霄。是死是活,她都要找到他。给自己、给额吉一个交代。如果他死了,她就去给他坟上添捧土,哪吒剔骨还生父,她也要还他给的这份血脉;如果他还活着,她就替额吉问问他,为什么离开草原,一去不返。

乌兰将什么都想透了。

想透了,就越发释然。

再度回望周九,不过是个路人罢了。

再次环顾这宫殿,就连一草一木,一桌一椅,都陌生起来。

十四岁以前,她没有离开过草原。十四岁以后,她从大理,辗转流离到中原。两年了。她走过山水,走过硝烟,走过汹涌的人群,越发想念草原的格桑花,草原的落日,草原的阿布。

短暂的梦里,阿布说,小乌兰,你再不回来,阿布就老了。

乌兰说,阿布不会老,就像昆仑山不会倒塌。

醒来,乌兰哭了很久。

军师说,草原上除了大汗,没人欢迎她回去。

现在,她成了半个汉人,想必就更尴尬了。

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不做草原公主、不亲近阿布、不去王帐就是了。她可以隐姓埋名,去草原做个普普通通的放羊姑娘。做阿布的子民,偶尔远远地看看阿布就好了。

她可以喝酒,放羊,打猎,度过无涯的岁月。

嗯,她是真的都想明白了啊。在哪里都没有家,在哪里都是流浪,不如流浪在故乡。

不知何时,床榻边坐了个人。

乌兰迅即擦干眼泪,抬起头,见阿九来了。

她浑身紧绷着。

阿九根本不知道乌兰的内心已经天翻地覆了。

他用往常的口气调侃着:“昭云刚端了点心进来,说你睡前嚷嚷着饿了。你呀,属老鼠的?专在夜里吃东西。”

乌兰若无其事道:“见你今晚动了怒,以为你不来了。方将军的事,你可有了决断?”

“有了。”

阿九说着,解了衣衫,上了床。

乌兰从他身后抱住他,像柔软的藤蔓,攀爬在他身上。

她的声音无比的轻柔:“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啊?”

床笫之上,她鲜少这样主动。阿九一整日疲倦的身心,得到了抚慰。乌兰是一支桨,撩拨了他。他转身抱住她,亲吻道:“能。什么事,朕都答应。”

船桨拨动的是烟雨。

乌兰拨动的是情欲。

他压在她身上。

她说:“真的吗?”

他喘着气道:“真的。”

“我不相信。有什么凭据吗?”她搂紧他的脖子。

“你要什么凭据?”

“你送我一块金牌,行吗?”手指在他的背上轻轻划动。

“好。”

他亲吻着她的耳朵,闷声道:“昭阳,朕觉得你今晚格外妩媚。”

他徜徉在欢愉之中。

她却无比清醒。

她想起了额吉。一生与男人的欲望周旋的额吉。

她跟额吉有什么区别呢?

阿九不爱她。她心怀目的,亲近他。

一场交欢,满室旖旎,却别有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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