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病榻上的老人一眼就看出了穆风然的痛苦和悲伤，看出了她藏在内心深处的迷茫和惶恐。
像是一个漂浮在湖中的小舟迷失了方向，不知该去往何处。
她没问穆风然发生了什么事，也没问她为何会如此。
她只说，孩子，我该如何帮你？
“外婆……”
穆风然看着外祖母，那双眼睛里全是慈爱与温柔，她哽咽一声，静静落下泪。
“我……”穆风然几乎说不出话，她颤着声音：“我不想待在宫里了，我想离开，去哪都行。”
一整个下午，穆风然将所有发生的事讲给外祖母听。
外祖母拉着她的手沉沉叹息。
“我苦命的孩子，是上天的不公，让你承受这些痛苦。”
她问道：“确定要出宫了吗？”
穆风然点点头。
却想起殷洵和她说的那句，阿然，别离开我。
年迈的老人一下子就看见她眼睛里的挣扎，看出了她掩藏在深处的舍不得，甚至预料到她会选择放弃。
但她只字未提。
她只说：“外婆帮你。”
有些路还是要她自己走。
穆风然出生时就有和尚路过，看着她直摇头叹可惜，只留下一句：慧极必伤，福厚命薄，若想渡过此劫，莫要入京。
无人在意那和尚的话。
穆风然将药丸给外祖母服下，太医过了些时日再来诊脉时，惊奇地发现脉象平稳，与常人无异。
只需好生养着。
外祖母的身子刚好转就开始往外赶人，一个是当今皇后，一个是朝中重臣，每一个都不该久留。
几人离开前，外祖母笑眯眯地说道：“回京之后，多去庙里拜佛，为我祈福。”
————
穆风然回到殷都，满京城的花都开了，姹紫嫣红的甚是好看。
回了一次豫州，整个人的心情都好了起来，爱笑了许多。
偶尔兴致起来了，就带着怀枝和明月去御花园赏花，又或者拿本书坐在凉亭看。
还突发奇想的想要弹琴，丝丝琴音倾泻而出。
一曲终了，穆风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许久未弹，生疏了许多。”
遵循外祖母的话，穆风然大概半月就会去一次法华寺为她祈福，祈完福就离开。
殷洵没事时也会陪着一起，穆风然从未拒绝。
她渐渐开始接受殷洵待在自己身边，不再与他争吵，偶尔还能好好地说上几句话。
这一切都让殷洵担心，他加多人手暗中盯着穆风然。
罗清若出嫁前一天，殷洵将她带来宫里。
穆风然与她说了一天的话，两人一起做了难吃至极的糕点，又说了对方幼时的糗事，最后躺在床上沉默不语。
湘南山高水远，此去一别不知何时能够相见。
“你还做那些预知梦吗？”罗清若问道。
穆风然摇摇头：“早就不做了。”
“那也挺好的，窥探天机终究不是好事。”
“阿若什么时候也这样神神叨叨了？”
“你要记得写信给我。”
穆风然没吭声，侧头看着罗清若，笑了笑：“怎么哭了？”
这是这么多年穆风然第一次看见她落泪，伸手抹掉她脸上的泪水：“南安王是个值得托付的，若他欺负了你，你就回来告状。”
两人又聊了很长时间，到了罗清若要回去的时候。
穆风然没去送她，望着她的背影慢慢变小，眼眶渐渐湿润。
殷洵站在旁边说道：“明日也去看看吧。”
穆风然侧头看他，摇了摇头：“别为我破了这么多次规矩。”
一场梅雨过后，穆风然染了风寒，只能天天待在屋里发呆。
穆风然乖乖吃药，却一直不见好，不仅没好，病的时日太久还牵出了头疼的旧疾。
连着病了两个月，穆风然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终于在最热的季节快要过去之后好了起来。
穆风然生生憋了这么久，殷洵怕她无聊，每天变着法的逗她开心。
等到病彻底好了，殷洵提前了秋季狩猎，打算带穆风然出去散散心。
皇帝只带了皇后和乐颐公主，其余人都留在后宫。
穆风然以为只是去皇宫边的皇家围场，没想到直接出了城，走了近两个时辰才到。
那边早已搭好帐篷，穆风然先去换了身轻便的衣服，出来后就看见殷洵牵着一匹黑马走过来，身边还跟着一身黄色戎装的乐颐牵着小马蹦蹦跳跳。
两人看上去聊得很开心，殷洵嘴角噙着笑，时不时还低头看她一眼。
见她站在那，乐颐把缰绳丢给侍卫跑了过来，边跑边叫道：“嫂嫂，我们比赛狩猎好不好啊？”
穆风然向前走了几步，乐颐停在她面前，笑眯眯地看着她，眼睛亮亮的。
殷洵跟了上来：“你皇嫂连弓都拿不动。”
穆风然瞪了他一眼，就看见乐颐捂嘴偷笑。
她的确拿不动弓，她会骑马是殷洵教的，她学的很快，一天不到就能骑着马跑起来。
本以为射箭也会很容易，殷洵特意挑了个轻的给她，她刚一接手就被压的倒了下去，好在殷洵眼疾手快的扶住，这才没在宫人面前丢脸。
大晋是在马背打下来的天下，皇家子女从小除了要熟读四书更需要会骑射，乐颐五岁就开始学习功夫，虽然都是些姑娘家的防身术。
殷洵让穆风然挑匹马，三个人并排走向树林深处。
乐颐好不容易出宫一次，玩心很大，没一会儿就自己跑远，穆风然让侍卫抓紧跟上保护公主安全。
穆风然骑马累得腰疼，想要下来走走，刚准备扯缰绳让马停下，就有一头鹿跳了出来，马匹受惊一直快速往前跑。
“抓紧马缰！”殷洵大喊。
追上穆风然，伸出手：“抓住我！”
穆风然松开一只手，去抓殷洵，另一只手却不小心脱力摔了下去。
殷洵翻身下马抱住穆风然垫在她身下，头重重磕到地上的石头。
穆风然的手臂也被树枝刮伤，疼的她直冒冷汗。
侍卫上前扶起两人，殷洵将穆风然抱上马回到帐篷处。
一路将她抱到帐篷里，太医为穆风然包扎，安德全看见殷洵身后有血刚想说话就被他一个眼神止住。
“陛下，娘娘并无大碍。”郑御跪在地上道。
殷洵点了点头让穆风然好好休息，自己离开去了另一个帐篷。
郑御给殷洵后脑上了药，发现衣服还在渗血，殷洵解开外衣，一小截树枝扎在他的后背，取下弓箭立刻止了血，殷洵一声没吭。
“好在伤口不深，这几日陛下切勿碰水。”
郑御出来后才看见穆风然立在门口，刚想请安就被制止，穆风然问了里面的情况后才进去。
殷洵外衣刚穿一半，见她来了还有些局促。
安德全有眼力劲的带人出去，穆风然走到他面前想伸手拉下他的衣服查看伤口，殷洵却向后躲了一下：“没有大碍。”
“谢谢你。”
殷洵没看她，自顾自地穿好衣服：“别道谢。”
他不需要她的谢谢。
“你之前问我还爱不爱你……”
穆风然的话还没说完，殷洵就站起身打断她：“天色暗了，外面升了篝火，一起去看看。”
他不敢听。
穆风然只好跟着他出去，殷洵同百官同乐，穆风然和乐颐在林边散步。
乐颐不知晓殷洵受伤，看了看穆风然被包扎的手臂抱怨道：“皇兄也真是的，怎么不好好保护你。”
穆风然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被护着才只划伤手臂，否则你可能就看不见嫂嫂了。”
“呸呸呸！”乐颐蹙眉瞪了她一眼：“皇嫂莫要说这些晦气的话。”
穆风然沉默不语，就听乐颐说道：“今晚看不见星星，明日想必是个阴雨天。”
穆风然抬头看了看，的确是乌云遮住月亮，若是现在就启程回去，怕是走到半路就会淋雨，只能在这待着。
穆风然吩咐随行的宫人做好准备，又让宫人去提醒殷洵早些结束。
夜里下起了大雨，雨点打在帐篷上吵得穆风然睡不着，刚坐起身就发现屋里点着灯，殷洵坐在桌前喝茶。
“怎么醒了？”
穆风然下床掀开门帘看了看外面的雨，殷洵将披风搭在她身上：“睡不着？”
“头有点疼。”
穆风然不喜欢下雨，这一世也不知为何，一下雨就会头疼。
殷洵拉着她坐到椅子上，轻柔地为她按摩。
因为常年习武，殷洵的手腹长了老茧，他的手很暖，穆风然闭着眼感觉头痛真的消减了不少。
大雨一直下到后半夜，穆风然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睡着，醒来时躺在床上，殷洵不在帐篷里。
因为下雨，一行人打算回京。
穆风然很早就看出了怀枝似是有话要说，问了她又说没事。
马车进城时，穆风然突然想吃城南点心铺的果子，就吩咐明月去买着带回宫。
刚到长秋宫就又下起了小雨，穆风然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打算泡个热水澡。
“等天气好了再去法华寺给外婆上个香。”
怀枝撒花瓣的手顿了一下，穆风然看出了她的异样问道：“你这几天怎么回事？”
“娘娘……”怀枝跪在地上。
穆风然沉着脸看她：“说，发生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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