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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9章 他不是神,是人


赵晓倩上午在这间巨大的房间里转了一圈又一圈。

摆弄摆弄名贵的摆件。

纯金子做的小雕像。

窗台种下的和境外格格不入的娇贵兰花。

还有……墙角一堆像是废料的暖暖原木色实木板。

在面生的菲佣送来饭后草草吃了。

起身打开了休息室的门。

一墙之隔,可隔音惊人。

本安静到落地仿佛成针的休息室,瞬间挤进了大片边界城的本土话。

没人注意到休息室开了条缝,滔滔不绝的继续说。

大约是因为打从心里抵触,就像是年少学烹调中西点,赵晓倩总是排名倒数。

所以哪怕是赵晓倩来这快三个月了,对本土话依旧一窍不通。

可就算是再一窍不通,听得多了,大脑也会自动辨析些字眼。

例如家主二字用本地话怎么说。

二夫人这三个字用本地话怎么说。

还有……家主夫人。

外面乌泱泱一群老头跪在地上,嘴里一刻不停歇的往外蹦一句又一句‘家主夫人’。

哗啦一声响。

余怀周突然挥落的茶盏,打断没完没了的吵闹。

声音重到每个字眼都像是从齿缝中挤出来。

赵晓倩听不懂他说的话。

看不清他的脸。

但是看得懂冷凝的气场。

更听得懂含满杀气的声音。

她在议事厅刹那静下来后悄悄关了门缝。

余怀周到下午三点才开门进来。

草草吃了饭,拉过她的手。

用热水细细的把药膏洗掉,指尖轻点药膏,垂眸在赵晓倩肿胀消下去,乌紫一样的手背上涂抹。

一圈又一圈,耐心十足的等待药膏被肌肤吸收,掌心对着唇,轻轻哈出口气后,往下按压。

这药膏是境外专用的冻疮膏。

溶解后辛辣的厉害。

余怀周按压后松开,抬起她的手,很轻的对着吹了几口气。

他今儿的做法和之前一模一样。

赵晓倩会很平静的偏过脸接着让他涂,全程没话也没对视。

这次余怀周松开手湿了纸巾抬头。

赵晓倩在盯着他。

两厢对视下,他怔了瞬,“怎么了?”

“安敏怎么样了?”

那晚的后来怎么样了,余怀周一直没提,赵晓倩也没问。

这算是第一次。

余怀周避开她的视线,“在养伤。”

直勾勾的视线,没人能忽视。

余怀周在有人敲门后,没抬头,轻捏赵晓倩下巴偏脸,用打湿的纸巾轻覆。

“安拆呢?”

他手没停,打湿了用干的擦。

同样的,没答。

“一队二队的守卫呢?”赵晓倩再问,“秀莲呢?”

恰逢门再次被敲响。

余怀周把药膏塞到赵晓倩掌心,起身直接走了。

赵晓倩敛眉摆弄了会药膏,对着镜子自己涂了。

到床边抽出本书打开看。

在细微的声音传来后看向窗边。

窗户外是安敏的脸。

手臂吊着,手指屈起,对着玻璃不断叩。

这地窗户的隔音很好。

她不断轻叩,赵晓倩却只听见细微的声响。

只要她坐远点,背对窗户,完全可以当成什么都没听见,也什么都没看见。

赵晓倩视线在她青红交杂的脸上,吊着的胳膊,脑袋上缠裹的绷带看了许久,起身开了窗户。

随着窗户打开。

啪的一声。

安敏手掌扒住窗台,五指用力,整个身子朝前倾。

像是怕急了窗户被赵晓倩拉上。

她声音和从前一样的粗硬,但压低了无数,且语速又快又急,“救救夫人母族、安拆全家和……”

她眼眶发热,“和那晚所有的守卫,二夫人。”

安敏眼泪夺眶而出,“救救他们!”

那晚余怀周的声音突然冒出来,让安拆的枪头偏了。

他发现了,但是不以为意。

在他的认知里,赵晓倩已经晕倒了,没有半点反抗和逃跑的力量,直接补一枪就是了。

所以他回答余怀周的话是——已经枪决。

为了能听清楚余怀周的指令。

他把对讲机声音调大了。

全场所有人都听见了余怀周的话。

他问他,匪夷所思,“你在说什么?”

安拆莫名,想原封不动的回答。

被人群外的秀莲打断。

在边界城子民,哪怕是他们近身的守卫心中。

秀莲温柔恬静,平易近人。

这些词汇不是他们赋予的。

而是她出现,永远是这般。

历代家主夫人也永远是这般。

那夜,这些词汇碎成了一地。

站在外围的秀莲,在安拆想原封不动再说一次时,硬生生挤了进来,一把把安拆手里的对讲打掉。

夺过安拆手里的枪,一枪给还在兹兹响的对讲。

下一枪直接又冷酷的对准了地面的赵晓倩。

赵晓倩能活下来,有余怀周的因素,但更多是因为长老。

余怀周的父亲拦在了赵晓倩身前。

随后,乌泱泱一众长老站在了他的身后。

待余怀周从距离赵晓倩所在院落相隔三个院落的婚房过来时。

秀莲手里的枪已经指在了余父的脑袋上。

余怀周像是没看见。

踉踉跄跄的略过众人,在躺着的赵晓倩身边跪下,把人揽在怀里。

安敏在外围,隐约看见余怀周把手指放在了赵晓倩鼻息下,接着好像和昏迷不醒的她说了什么。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知道有长老想要把跪在地上的他扶起来,被余怀周一把推开。

余怀周把赵晓倩打横抱起来,消失在了漆黑里。

赵晓倩被余怀周抱起来的时候,安敏瞧见了。

她额头有血迹,但额头没有窟窿,地面更没有,想来是没事。

余怀周抱着她离开,没问一个字的事情经过。

想来和所有人想的一样,边界城最近有大动作,为保人心稳定,不可能也不会对家主夫人做什么。

守卫队是听令行事。

而且对家主历来是最忠心的,家里兄弟亲朋,大都驻守在边界城和境外的第一线。

他们更不会被波及。

不等安敏大气长出。

半小时后。

边界城上空第二次响起了声音。

这次不是赵晓倩的仓促六个字。

也不是只在主城。

是境外边界城二十四城。

余怀周下发一连串冷酷到安敏想起来就会打寒颤的指令。

——史密斯全族下狱。

——守卫队总队长安拆全族下狱。

——一队二队参与当晚行动全体队员下狱。

罪名:以下犯上。

余怀周挂断广播前,吐出了让全城轩然大波的两个字——不恕。

边界城的S法体系和国内一样,有法官和律师,有判决和律法。

但也从根本上不一样。

不止是和国内,是和全球有着和根本上不一样的一点区别。

家主拥有绝对的豁免和裁决权。

这条百年前就存在了。

而且被刻在了边界城二十四城城门口的石碑上。

所有人都知道,可没一个人当回事。

因为这条存在,却从未被行使过。

不管是余怀周的父亲,爷爷还是太爷爷等等。

余怀周成为边界城历史上第一个下裁决的家主。

不是在主院,也不是在议事厅,更没有文件下发。

在二十四城的上空,毅然决绝的宣读了裁决权。

广而告之的意思很明白——不收回,不后悔,不放过。

不恕的意思更明白。

——绝不宽恕。

余怀周在让那晚所有参与了赵晓倩去死这件事的人,去死。

活下来的秀莲,悔恨终身。

如果不是长老后来挡在了赵晓倩前面,给她争了一线生机。

安敏眼泪大颗从眼眶滑落。

她想抬手擦掉,流泪对她来说是耻辱,她该做的是去战场上为保护家园而流血。

但她不敢放手,生怕手松开,赵晓倩会将窗户拉上。

把她这些天绞尽脑汁费了大力气才找到和她面见的机会抹杀。

安敏耸起肩膀把眼泪蹭掉。

哽咽又崩溃,“如果不是那晚长老挡在你前面,二夫人,就连长老们都会死啊。”

这话不是耸人听闻。

家主夫人的母族史密斯,是边界城的老家族,上上辈,跟着余怀周的爷爷在枪林弹雨里走过。

上辈,男丁六个,有五个常年驻守边界城和境外的战线。

这辈,出了个家主夫人。

她的兄长姐妹,分别散落在最危险运输线、矿区线、边境线,且毫无怨言。

史密斯家族战功赫赫。

家主因为秀莲主导,毫不犹豫的让她的母族下狱。

长老呢?

安敏不去想,答案已经钻入了脑海。

无一幸免。

她压低的声音又重又崩溃,“夫人没有错,安拆没有错,守卫队没有错,他们的族人和家人更没有错!”

“那是谁的错?”赵晓倩问再次泪流满面的安敏,“余怀周的错吗?”

安敏下意识道:“不……”

赵晓倩打断,“那是我的错?”

赵晓倩平静的说事实,“你认为是我的错。”

她手肘似无意架上窗台。

让关窗变得没那么一秒既成。

安敏用力掐着窗沿,几乎要变形的手指,无意识的松了。

赵晓倩看着她,“你刚才说家主拥有绝对的豁免和裁决权,而余怀周是边界城第一个行驶这个权利的人,这话不对。”

“我来这一个多月的时候,因为推了秀莲一把,被你们全城的人行使过裁决权,漠视、威慑和逼杀。”

“来这两个月的时候你拉我出院门去参加余怀周和秀莲的婚礼,在大街上,我不想跪,但是必须跪,因为你们这座城的规则罔顾我的尊严,在对我行使服从的裁决权。”

“来这两个多月后,秀莲要拿走我的命,没有任何原因,守卫队也不要原因,直接执行,同样在对我行使裁决权。”

“如今余怀周对他们行使裁决权,你感觉不公平,认为他们无辜,那么请问,我的膝盖被你们压到必须跪时,属于我的公平在哪,我的命因为秀莲一个指令便要消失,属于我的公平又在哪?”

“他们无辜,我就不无辜吗?”

赵晓倩问她,“他们的命是命,我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边界城的守卫队类似于国内的J队。

无条件服从是他们刻在骨子里的天性。

他们这么做其实没错,哪怕面前的人无辜。

可边界城这么做,最起码在赵晓倩的眼中,是不对的。

因为他们不是训练来的服从,他们是生下来的服从。

这种服从指令下诞生的人,没有自己的思想,没有自己的意识,甚至于没有人性。

是人就是自由的。

行为自由,言语自由,人身自由,思想自由。

没有这些,若是有天守卫队不复存在,也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这些人的生命将失去意义,活的像是行尸走肉。

在赵晓倩看来,他们该诞生属于自己的人格。

赵晓倩瞧着被陌生信息冲刷到懵了的安敏,叹了口气,“出生在被虎豹围满的边界城,你们也该这样。”

否则,谁来守城?

赵晓倩没再尝试唤醒安敏,试试看面前这个为了她违令的人能不能为自己而活。

架上窗台的手放下,“余怀周不会杀他们。”

话题转变的太突然,安敏像是傻了,“可是他说了不恕……”

“如果不说,他会被这座城市逼疯。”赵晓倩拍了拍袖子,头也不抬,“他不是神,是人。”

“是人就有情绪,情绪积压得不到宣泄,会被活生生逼疯的。”

“到那会,你们这些自诩无辜的人,全是帮凶。”

赵晓倩在安敏手微松后关窗户。

她本松散下来的手,在窗户碰到手指时再次用力了,“你怎么知道家主不会杀他们,是家主亲口告诉你的吗?”

赵晓倩摇头。

她持续关。

安敏手突兀抓住不放,“既然不是他亲口说的,你怎么能确定?”

赵晓倩想了想,告诉她,“他在正常的,最起码看起来是人人平等的社会自由生活了四年,他做不到和你们这座城里的人一样,随便且没有心理负担和自我思想的行使对另一个人的裁决权。否则……”

赵晓倩对她笑笑,“他大可以抛下这座城,一走了之。”

赵晓倩的这个笑很平常,但和安敏瞧过她的笑全都不一样。

没眉眼弯弯,就是平淡的笑。

笃定绝对的意味却浓郁到极致。

鬼使神差的,奔着哪怕是逼,都要让赵晓倩帮忙的安敏松开了手。

赵晓倩启唇:“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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