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林琅还是不能太完美地面对这位名叫成臻的小姐。
倒不是她很小气,而是对方也没有朝她表现出任何善意。
甚至,对方在某种时刻,会做出一些让她觉得“他们才是一家人”的事。
比如此刻。
她和谢瑾年一起回来时接近午饭时间,按理说平日都是林琅帮庄奶奶一起做饭,但今天成臻在这,林琅就被排除在了门口,只能站着看着他们,无从插手,甚至无从插话。
这种感觉很微妙,不声不响的,却最打击人。
林琅无声地离开厨房,坐到厨房门口的台阶上,看着不远处那片圈出来的田地发呆。正是枝叶繁茂的季节,菜园子里一片绿色,生机勃勃,瞧见这一幕该高兴和轻松的,如今却充满压力。
林琅忽然就开始厌烦了,为什么当她跌落高峰之后,就总是在不停地迁就和讨好一些人?这是以前的她最不屑也绝对不会做的事,现在却做到了极致。
这难道不时一种悲哀吗?
当你成功的时候,全世界都对你和颜悦色,当你失败了,随便一个人都可以对你妄加揣测,社会就是这么现实,说什么人之初性本善,不是也强调了“之初”么,当一个人开始成长,善恶也就很难再自我控制。
烈日炎炎,火热的光照着林琅,可她却觉得浑身发冷。她站起来,拍了片短裤后面的尘土,准备回房间。就在这个时候,谢瑾年端着茶壶从房里出来,漫不经心地朝她招了招手,好像招呼小狗一样,也没说什么话,可她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很诚实地到了他的房间。
“你找我?”林琅站在门口问他。
谢瑾年点头:“进来,坐,外面热,这里凉一些。”
林琅体会了一下,似乎的确如此,但他好像也没开空调,真奇怪。
林琅就这么走了进去,并没发现他们全程的交流都被成臻注视着,对方甚至忘记了帮庄奶奶擀面皮。
庄奶奶打算中午包饺子吃,包完了手里看见面皮还没擀出来,就顺着成臻发呆的方向看去,正巧看到林琅走进了谢瑾年的房间,背对着她们将门关上了。
她有点遗憾地叹了口气,柔声说:“臻臻,是不是我做错了?”
成臻收回视线低下头,继续擀面皮,摇了摇头说:“庄奶奶,这不怪你,是我的不对。我应该早点回来的,拖到今天,要后悔的人是我。”
庄奶奶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会,才慢慢说:“你和你姐姐真像,一样善良,没有心机,其实我从来没想过你还会回国,你姐姐出意外去世的时候,我以为你会恨谢老板,所以我……”
成臻擀面皮的动作顿了顿,良久才说:“姐姐那么喜欢的人,甚至愿意为了他去死,我又怎么能恨得起来。我想,她在天有灵的话,也会希望我来替她照顾好他。”
庄奶奶低下头没说话,眉梢眼角都是怀念与难过,她扫了一眼成臻,想起那时候的事。
那天和往常一样,如意班在如意戏楼里开台唱戏,唱的是成老板和谢老板的代表作《嫦娥奔月》。
理所当然的观众爆满,离戏点还有半个多小时,观众们便开始催着让两位老板登台开唱,场面那叫一个火爆,比前阵子谢瑾年单独登台唱《锁麟囊》时的场面还要火爆好几倍,如意戏楼三层都坐满了人,即便第三层只能看见两位老板的头顶。
其实,如果那次三层没有坐人就好了,又或者在那些人进场时好好查一查身份也好,这样就不会漏放了心存歹念的人,害得成老板为救谢老板而死。
当时庄奶奶刚在后台忙活完,准备到前面瞄一眼两位老板的表演,哪料从天而降一把木头椅子,直直地朝谢老板砸去,庄奶奶都没反应过来,反而是陪同谢瑾年唱戏的成老板察觉到了意外,直接将谢老板往后一推,自己则被椅子直接砸中了要害,当场血溅三尺,后羿就这么为了嫦娥而死了。
庄奶奶至今还记得,亲眼目睹了师妹为他而死的谢瑾年当时是什么表情。他惊慌地上前扶住成老板,用手推开已经碎掉的木椅子,因为太急切,动作不当,手掌因被划了一道长长的疤痕,可好像不知道疼一样,就那么看着成老板。
那次意外给谢瑾年带来了很大打击,也给了如意班沉重一击,除了这种事,很少有人再来这里看戏,那天丢椅子的,也最终被查明,是谢老板一个戏迷,因为入戏太深又求而不得,遂起了歹念,想和他同归于尽。
想起那些事,庄奶奶就止不住地叹息,人家都说人生如戏,现在想想是没有错的,如今谢老板已经年过三旬,没了当年的风光,也不打算找个另一半过日子,当真是如戏文里写得那样,就要孤独终老了。
庄奶奶是不希望他这样的,所以在林琅住进来之后,看她为人不错,模样也不错,才想着撮合他们在一起,哪料到那时候年纪小小就出了国的成臻还会回来,甚至不但不再恨谢瑾年,还想要和他在一起。
庄奶奶想不通,谢瑾年自然更想不到这些,在他看来,对方不恨他,他便把她当妹妹,就如他当年花费了很多积蓄送她出国学习一样,如果她恨他,那他便不出现,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会儿,林琅正坐在谢老板房间里喝茶,她不怎么看他,垂着眼望着他手上的翡翠扳指,脑子里其实什么都没想,空空荡荡的,纯粹就是在发呆。
谢瑾年沏完了茶,便靠到椅背上望着她道:“跟我说说你打算怎么回到你那个叔叔身边,又要怎么说服对方接受这样一个心存异心的你。”
林琅抬眼睨了睨他,摇头说:“没想好,顺其自然吧,我准备先把我得想法告诉宫辰。”
听了这话,谢瑾年眉头轻不可见地皱了皱,林琅察觉到,解释说:“你别想太多,毕竟我之前麻烦他让我进入他的公司,现在又改变主意,总得给人家一个解释。”
谢瑾年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你觉得他会同意你的想法么。”
林琅摇头:“不会,而且会尽可能地阻止我。”
“哦?”他挑起眉,适当地表现出疑问。
林琅望着他,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这样说道:“因为他喜欢我,所以肯定不希望我去冒险。”
谢瑾年一直淡定的动作顿了顿,没有说话,林琅站起来倾身越过桌子靠近他,低声问他:“那你呢,你会不会担心我?”
谢瑾年答非所问:“你那么笃定他喜欢你。”
林琅嗤笑一声:“当然了,我又不傻,他会这么迁就我,除了我能给他带来一些利益,肯定还有别的原因。上次我请你吃饭,他的表现还不够明显吗?”她直视他,“在感知到爱意这种事情上,只有谢老板你是迟钝的啊。”
谢瑾年这次很难得没有闪躲,也没有拒绝,他甚至没有逃避,就那么回望着她,雪白无瑕的脸,黑白分明的眼睛,淡色薄唇,他很美,用这个字形容他最恰当,但他美得丝毫不女气,有一种高贵优雅的魄力。
“这么看着我又不说话,我很容易误会你是想让我亲你的。”林琅皱着眉头说。
下一秒,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谢瑾年拉到了面前,她整个人几乎趴在了桌子上,先是惊呼一声,下一秒就被人堵住了嘴,谢瑾年轻轻吻着她的唇,就那么贴着,没有下一步,他甚至没有闭眼,就那么与惊讶地睁大眼的她四目相对,两人这样僵持了几秒,她忽然抬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加深了这个吻。
对于接吻这件事,谢瑾年显然是生疏的,她甚至怀疑,这是不是他的初吻。
他那么生涩,僵在那被动地承受着她的亲吻,就好像刚才主动索吻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
明明只是一个吻,两人都没有任何更进一步的动作,可却觉得缠绵极了,脑子昏昏涨涨的,几乎有些沉迷。
这导致他们甚至都没听见有人在敲门,等成臻推门进来的时候,两人才猝不及防地分开,林琅直接趴在了桌子上,脸变成了猪肝色,肚子有点疼。
谢瑾年坐在椅子上看见她那副样子,原有的几分尴尬顿时荡然无存,他起身将她拉起来,在她不自在地站好之后,他面不改色地望向门口,问成臻:“有事?”
成臻还保持着方才目瞪口呆的样子,半晌才低声说:“庄奶奶让我来叫你们吃饭,我敲过门的,但你们没应声,所以我才……”
“无妨,你先过去,我们一会就到。”
谢瑾年这样话,旁人听了不会觉得有什么,可落在成臻耳中,却让她难受极了。
他叫她“你”,却称呼那位林小姐和他是“我们”,这种明明是她先认识他,却反而被排除在外的心情,真的很难受。
成臻点头离开,转身后泪水不可抑制地流了出来,她仰起头,不让自己显得太狼狈,正午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她似乎又在天空上看见了多年前那位清高疏离的谢老板,他那么尊贵,清高,除了对姐姐这位最亲近的师妹之外,与外人从不会多说一句话,每次她因为做错事被班主责怪,姐姐不在的时候,都是谢老板护着她,那时候多好啊,虽然那时候她还小,他只把她当孩子看,可那时候至少没有林琅。
至少,那时候,她还可以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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