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一剑
李关山的旧部,一群苟延残喘的大靖老卒。
佝偻了腰背,灰白了头发。
他们并非这天下江湖中人,没有强横的境界在身。
但此刻却凭着甲胄在身,攻防转换,用命守在这桥头上,一时间也成了这些江湖中的虾蟹无法越过的河床。
时间久了。
江湖人的刀剑便锋利起来,劈碎了盾牌,刺穿了甲胄。
但有人越过了桥头,这些大靖昔日的老卒便会以命换命,抱着这些江湖人冲入河中,即便刀剑刺在他们身上,他们也不放手,像是拉着替死鬼的冤魂,带着江湖人淹死在河底。
很短的时间,河里已经漂浮着几十具尸体。
周宁黑色的藏龙甲在秋日下格外耀目,如同一颗反光的黑曜石,江湖人死去多少,他不在意,这本就是钦天监围剿桃花镇的目的之一。
只是看着二十四桥另一端的桃花镇,他真的想过去看看,到底桃花镇这些年藏了多少武道宗师,直到如今还让大郦王朝的皇帝忌惮如此。
但他终究只是人臣,奉皇帝之命配合徐长玄,没有命令,他只能看着。
桃花镇只能进,不能出。
喊杀声里。
南岸河畔的暗道里走出一人,来到王充身边,道:“因为你一句话,四旻城不知道多少人要死。我若是下了地狱,一定会拉着你。”
王充道:“贾鸩,谢了。”
贾鸩。
在如今的江湖中,名声很不好。
他出身大靖西南苗蛊山,精通毒术。
为钱财,可以毒杀任何人,甚至带他入毒道的师傅,也死在他的手上。
但他欠了王充一个情,贾鸩说:这个情,我会用命还你。
贾鸩听到王充说了感谢的话来,俊秀的脸上露出几分不可思议,道:“真是怪了,能从你口中听到谢字来,比我死在自己配置的毒药之下还难得。”
王充道:“这事你帮了我,你可以走了。”
贾鸩笑道:“贾某在这江湖如同过街老鼠般苟活,难得遇见能够与这天下人同场竞技的好事来,你让我来便来,让我走便走?现在,贾某可不是在还你情。”
“如此就是你自己的事了,有人要杀你,我不会救你的。”
贾鸩不屑地道:“说的好像你能自保一样。”
远远看去。
四旻城似乎笼罩了一层红色的血云,从大郦王朝南下而来的江湖武人一进入城中,便被眼前所见之景,勒紧了心脏。
死人。
铺满了四旻城的街道。
无论武人还是百姓,每一个人都肠穿肚烂,死相凄惨。
这不像人间。
是断肠炼狱。
一名剑客,突然踉跄出现在众人的眼中。
有人认出,便惊呼着:他是笼山剑门的掌门唐亭林。
“唐掌门,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毒,贾鸩在城里下了毒···”
那名扶着唐亭林的武人听闻贾鸩之名立即松开手,却已是晚矣,只几个呼吸,他也步入后尘,死在这里。
贾鸩的毒。
不用入体,触之便死。
连唐亭林这样入了重元的武人都死在贾鸩的毒下,这城中又有几人能活?
众人唯恐避之不及,面露慌色,再不能在四旻城停留片刻;虽是如此,这些人依旧向着桃花镇而去,一波接着一波。
没人在乎这里死了多少人,他们只在乎桃花镇里的大靖遗库。
徐长玄看着变成地狱的四旻城,他实在没有想到,牧青鸿会找来贾鸩这样的人。
这一暗手,四旻城中钦天监的人,几乎死绝。
他正想着。
房门被推开,陆续进来四人。
徐长玄看向来人,道:“徐某差点以为诸位死在贾鸩的断肠毒下了。”
“我等也是来看看徐大监司死了没有。”
童宝钟声如洪雷,先天初期的境界,扛着一柄重剑,是当年围攻陈靖玄的十大先天之一。
对于徐长玄这位大监司,他从没有放在眼里,言语之间没有半点忌惮。
“徐长玄,如今这四旻城已经成了死地,咱们落脚地也没了,那桃花镇还不能动?你真当自己是元帅,围剿一个桃花镇,还端坐中军帐,排兵布阵了?”
葛勉身形矮小,清瘦如猴,脸尖如鼠,站在童宝钟的身边,不及腰间,却是童宝钟的师兄,也是当年围攻陈靖玄的先天武人之一。
徐长玄并不与他们计较,淡然道:“以诸位的身份随时可以前往桃花镇。但徐某身为大监司,自然是要等陛下的旨意。毕竟,徐某在这朝堂之上,远不及四位的地位尊崇。”
“无量天尊。”
“大监司不必揶揄我等,灭掉桃花镇这件事已经耽搁了太久时间。我们完全可以先清理掉梅凤銮顾妙哉等人,空出手来,等着牧青鸿自投罗网。”
何道荣,道号真来道人,着一身浅蓝道袍,给人一种仙风道骨的感觉,素日里脸上都是挂着一张笑脸,见谁都是一句:无量天尊。
同为围攻陈靖玄的一员,拓跋苍穹灭大靖之后,甚至还为其建了一座道观,这十几年来,道徒数百。
“奴家也是赞成真来天师的提议,入这四旻城五六日,才刚刚尝了两天男人的滋味,就被贾鸩这小子给坏了。大监司若是拿不定主意,倒不如让奴家给你松松骨,说不定头脑也能清醒些。”
覃操,习练的是一种采阳功法,其声软糯,丰胸肥臀,模样虽然差强人意,但从入武道开始,就是借着这股子马蚤劲,不知道吸死了多少男人才步入先天。
徐长玄剑指推开覃操的身子,扫了四人一眼,道:“既然真来天师已经有了主意,徐某并没有异议。此事还需诸位告知高总管,徐某在此静待消息。”
“这点就不需大监司多虑了,高总管在这里代表的是陛下的意思,他已经去了桃花镇,此刻也该到了周宁那里。”
听何道荣说到这里,徐长玄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他很清楚,眼前这些人如那大郦朝堂上的人一样,看不上他徐长玄。
“四位来此,是担心徐某不出手?”
何道荣笑道:“大监司还是跟我们一起去的好。”
大靖的老卒快要死绝了。
贾鸩无所谓这些老卒的性命,王充同样也不在意。
“那姑娘就这么看着他父亲的旧部死在眼前?”
王充淡然回道:“他们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活下来会拖累小姐。”
贾鸩点了点额角,啧了一声,道:“搞不懂,这些老卒或许是不用死的。”说完这句话,他有否了自己的话。“战死对于他们而言总归是好的,若是钦天监的人出手,他们也许连个尸首都留不下。”
贾鸩才说完,微微侧首,看向二十四桥的南岸远方。
“你瞧,他们想要这大靖的遗库,饶了个山头也得闯进这桃花镇里送死。”
王充才提了刀,李玄素缓缓抽出了剑,他便放下了手臂。
这一眼看去,绕路而来的江湖武人足有百人,关山、观海或者望气者皆有。
“杀进去,那大靖遗库足够我们均分。”
呐喊的声音已经近了。
远看还不显,待到这些江湖武人离得近了,才觉真是乌泱泱犹如冲锋而来的军阵。
惊鸿剑出鞘。
李玄素抽剑挥出,剑气十里。
如银龙。
喊杀声便戛然而止。
一剑。
二十四河的南岸河畔滚落了上百颗头颅。
贾鸩不禁摸了摸脖子,他并非先天境界,从一开始看见李玄素也不会觉得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能有多凶。
“王不再,你跟我说她需要你保护?”
王充点头。
李玄素这一剑也杀停了桥上武人闯镇的心思,很多人生了后退的念头。
四百大靖老卒,以命抵命,到现在还剩三四十人守在桥头。
看着这一剑,他们仰天大笑。
上了桥,举着刀,冲杀起来。
“李将军,兄弟们来陪您了!”
他们再不用死守着这二十四桥,如今的李玄素也不需要他们的保护了。
后续赶来的江湖人推着前锋又冲上桥面,大靖老卒只是顷刻就被淹没在人潮里。
这座桥存在了四百多年,从没有走过那么多人,从没有承载过那么多血,但它仍旧坚固,横跨在二十四河上。
桥上的人多了。
李玄素那一剑的气势,很快就被喊杀声冲淡了。
王充站在桥头,手中的刀已经闪了寒光。
有两人从北岸河畔腾空而起,落在王充左右的桥头立柱上。
贾鸩从王充身旁走过,也不去看那二人,开口道:“这桥上的人交给我。”
王充道:“两位要进桃花镇?”
左边的剑客开口道:“倒也并非一定要进桃花镇,只是承诺了别人,来杀齐白星。虽然他走了,但留了惊鸿剑,这剑就是我的报酬。”
李玄素闻言,看向叶青苍。
“我也承诺了别人,先杀叶青苍。”
叶青苍目光落在李玄素身上,不算失望,道:“姑娘如此年纪,却要代齐白星死在这里,实在可惜。”
叶青苍话才说完,惊鸿剑已经近在面前,他瞳孔一缩,手中剑格挡拨开,人也飞退数米,于河面踩踏一具浮尸,再落南岸河畔西侧,心有惊愕。才刚站稳身形,李玄素持剑又来,两剑相交,叶青苍立即收起戏谑之意。
“此女,很强。”
心中忖道,手中剑却是不敢有半分懈怠,只转眼与李玄素过招数十,不占上风。
“冷面修罗王不再,已经过时的名头。”
王充冷硬的面容没有半点表情,看向说话之人,道:“留个名字,我的刀不斩无名之辈。”
“呵呵!或许死的是你,我的名字,你记好了。”
“西北放逐山,马家马啸濡。”
王充没有废话,手中刀电光石火般斩向马啸濡的双腿。
马啸濡腾空一起,长剑出鞘,回首望月。被王充反身一刀泄去剑势,马啸濡顺势退向南岸河畔东侧。
贾鸩左右看了一眼,那样的战斗可不是他能参与的,望着身前江湖人,拱手道:“诸位,在下贾鸩,还请指教。”
听闻贾鸩之名,后方立即有人大喝:“贾鸩,你罪恶滔天,在四旻城毒杀一城百姓,该处千刀万剐。”
贾鸩一副不在意的模样,道:“要杀我,别用嘴喊,我的脖子剑也能斩。”
“诸位,先杀了这魔头。”
“他擅长使毒,各位杀他之际,绝不可呼吸。”
前锋武人十几人,举剑来杀,都是屏住呼吸,势要一剑劈死贾鸩。只是才入贾鸩五步,这十几人的身躯陡然一滞,肉眼可见的皮肤上,立即溃烂腐化。
“实在抱歉。”
“贾某的手段,可不是屏住呼吸就能避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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