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Chapter6
程一鑫叹气,“我不是这个意思。”
金潇低头看他的手指,抠在玻璃柜上,用力地发白,青筋和血管清晰可见。
程一鑫冷白皮,每根手指细长关节瘦薄,这样一双可以去弹钢琴的手,他却成日让它爬满污渍,与螺丝批和手机零件打交道。
她听见自己说,“那你是什么意思?”
这样的对话,似曾相识。
在分手前每天都在上演,他们之间,词不达意。
金潇转过身来。
坐了这么久再站起来,她的裙子一点儿褶皱都没有,丝滑地像德芙巧克力,因为纤腰窈窕,裙摆被衬得像人鱼尾巴。
她回身以后,单手去撩卷耳侧卷发,顺着锁骨一捋。
像平白无故起了一阵午后微醺柔情的风,给了他说下去的勇气。
程一鑫逼自己不去看她,“我意思是,我现在帮你试试,按系统更新前的方法。但因为更新了补丁,不一定能成功。如果不成功的话,我晚上回去再帮你研究,给你出一教程。”
程一鑫掷地有声,“我保证,如果这大世界里,如果我都刷不了,你就不必找别人了。”
程一鑫以前不会刷机,只会硬件维修,换屏幕换尾插换电池换基带。
分手以后,唯一的长进大概就是刷机技术。
只是金潇不一定信得过他。
在她眼里,他大概就是个靠花言巧语的黑心二手手机贩子。
金潇颔首,重新坐下,比了个请的手势。
她语气疏离,再次提醒:“别一口一个‘帮我’,出个价吧。”
程一鑫如果不是帮她的话,怎会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砸饭碗的事情。
金潇非要拿钱砸人,不想欠他的还这么理直气壮。
程一鑫算是看出来了,金潇的那些善心都是对别人的,让他修手机讲良心,不能坑蒙拐骗,她怎么就实力坑他呢?
“可以,”程一鑫点头,“你把分手以后第一条微博删了。”
程一鑫笑了笑,“不算狮子大开口吧?”
金潇疑惑地复述:“分手以后第一条微博?”
“对,”程一鑫摇头,“你肯定不记得了,自己翻翻。”
2017年的微博。
金潇tonight:“祝他早死,一生不顺,再也遇不到我。”
金潇:“……”
她竟然还有这么中二的时候,不用程一鑫说,她也想删了。这是什么乌鸦嘴,这不是就遇到了吗。
金潇想了想,还是没删,把这条设置了可见范围,仅自己可见。
金潇沉默了片刻:“我记得,这条微博,我是屏蔽了你的。”
所以,他怎么看到的?
程一鑫平静叙述,“微博国际版,或者随便注册个小号。”
金潇懂了,“我就说,访客记录里怎么没有你。”
程一鑫嗤笑,“很失望?”
她那时候是很失望的。
程一鑫这样的非主流,网抑云重度患者,冲浪十级选手,怎么能就这样,说放下就放下。
金潇的理智告诉她,不能再这样下去。可她偏偏中毒了一样,天天刷他的□□空间,微信朋友圈,看他都一如既往,每天发着卖手机的动态。
有一次看见他发的——“此情有憾,然无对错。”
金潇哭得不能自已,只要程一鑫肯给她发条微信,她愿意立刻去大世界里与他吻得昏天黑地。等她满怀期待地点开一大片空白底下的“全文”按钮,顿时心如死灰。
“此情有憾,然无对错。”
“两款手机,均有现货。”
程一鑫发这句话的时候,可否想起来她?是否有一丝为他们的感情难过的意思?
他怎么可以说得这般轻松这般儿戏,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他们在一起,程一鑫也从未发过一条关于她的朋友圈。他们就这样无声地分手了,一朵浪花都掀不起来,没有人会从他朋友圈里读出一丝忧伤。
金潇默默读了许多遍,押韵通顺。
以他的语文水平绝对写不出来,大概是从哪个同行那儿转发抄的。
后来,金潇慢慢地就知道了,原来一个人想忘记你的时候,不需要屏蔽你。
你一天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发动态,发遍所有的平台,他都不会再多看你一眼。
宿舍里听室友笑着讨论,分了手不删前任,是出于什么心理?
她听来一点不搞笑,她不想猜程一鑫出于什么心理,她还宁愿他能把她删了拉黑了,表现出来一点在乎她的意思。
可惜,没了她,程一鑫的太阳日日照常升起。
最后她受不了这种煎熬,亲手把一切可以联系到他的方式都了结了。
物是人非,那份失望早过期了。
这年代,折叠屏都出了。
金潇学会了妥帖地折叠回忆,刷着手机,漫不经心回答他,“那倒没有,很庆幸。现在看来,我得意地太早了。”
程一鑫反倒被噎着,“金潇,你说话能不能讲良心?我是纠缠你了吗?给你评论什么不该评论的了吗?”
程一鑫当时看了她的微博,什么早死,真的能给他气得英年早逝。
“哟,”金潇笑了笑,把她白嫩的手翘起,摩挲了一下她色泽饱满的嫣红美甲,“别激动,上述的,一样都没有。”
她转头侧目,瞥向其他地方,“我都快忘了,纠缠的人是我,当初是您执意要分手。”
每句话之间,金潇都微微停顿。
确保自己足够清醒,来提醒她这个事实。
“行,是我要分手,”程一鑫啧啧,语气随意,“我从来就没指望有人能读出来老子的悲伤。”
金潇不再纠缠于这个问题,淡淡一笑,“那你悲伤的方式可真别致。”
程一鑫想过无数次,和金潇重逢是什么光景。
时常梦中惊醒,都是金潇的面容,想起来那时候金潇听着《匆匆那年》,说他们如果有一天分手了再见,会不会红着眼,抑或红着脸。
金潇分手的时候大概是很恨他的吧,他又何尝不恨她呢。
唯独没想过是今天这样的,他开着电脑,插了数据线,给她刷机。
他们这么平静,五年前分手时候的刻骨铭心,惊涛骇浪,恍如一场隔世经年的梦境。
连句好久不见都说不出口。
程一鑫问她:“你就刷这台机?数据要备份吗?”
金潇没所谓道:“刷吧,没关系。”
程一鑫双手插兜,从左右兜里挨个掏,竟然掏了三台手机出来。
其中一台手机是跟金潇同款的ts水星,只不过是ts水星4,两年前的款式了。
他说:“要么拿我的?我本来就是折腾手机的,都换着玩,里面没数据,而且也设置了id。”
金潇问:“备份什么数据?”
程一鑫:“我咋知道,聊天记录,照片什么的。”
金潇看他半晌,勾唇一笑,“你难道还担心,我还保留着我们当年的合影和聊天记录?我早删了,你呢?”
程一鑫当然留着。
他点头,轻松一笑,“我?以前那手机,我早恢复原厂设置转手卖了。”
程一鑫哪像她这么矫情呢。
金潇觉得自己当年费劲地保留聊天记录行为简直蠢透了。
那时候看了攻略,要先把联系人拉黑,在隐私-黑名单那儿点开删除联系人,再把黑名单取消,就能既删了他又留下记录。
她还让同学帮忙拉黑测试了好些次,最后才一狠心用这个方法删了程一鑫。
金潇笑着点头,“挺有默契。”
程一鑫不置可否。
他云淡风轻地开始干活,“绕id,也有几种,一种是比较低端的,只能连wi-fi用,相当于一个pad用吧,打游戏听歌之类的,还有一种高级绕,可以读卡打电话。这两种方法,我都给你看看。”
“你这手机有密码,我们姑且叫有锁id机;那我就省了备份这个步骤了,不然太耽误时间了,正常是再拿一部千银机来,无锁的当作备份机,都是插电脑备份。”
“因为我没有你们千银的电脑,只能开个模拟器。好了,你过来看看,这样电脑已经识别出来,你这个设备有激活锁,要求输入账号密码。”
金潇瞥了眼,“我要输入吗?”
“不用,”程一鑫快速操作,“现在就是假设,这是台偷来的赃机,你要刷了自己用,你怎么会知道账号密码。”
金潇点头:“好,明白。”
程一鑫顿觉失言。
金潇最反感大世界里的乱象丛生,蝇营狗苟,唯利是图,以前偷来的捡来的手机比比皆是,刷机就等于助纣为虐,替人洗白。
他一时不察,用了平时跟黄顾开玩笑的解释比喻。
程一鑫犹豫片刻,“你不问我,会不会帮别人偷来的刷机?”
金潇挑眉,“那你会吗?”
“如果会呢?”
“那好像,”金潇耸肩,她的锁骨漂亮发光,像可以盛一杯冰镇西瓜汁,让她言语也被冰镇过似的毫无温度,“不关我什么事,我只关心怎么刷机。”
程一鑫眼神黯淡了片刻,开口:“行,你站起来。”
有些突兀,金潇看在他刷机的份上还是站起来。
虽然程一鑫瘦瘦高高,就剩骨架子撑着,但金潇加上鞋跟直逼175cm的身高,还是迫使他一改原本懒洋洋撑柜台上的姿势,挺直脊椎。
金潇以为他要让她看手机,疑问道:“干嘛?”
“你刚刚说什么?”程一鑫痞痞一笑,偏头看她,“我没听清楚。”
金潇不知道他想使什么坏,语气戒备:“我说,你到底要干嘛?”
程一鑫摇头:“不是这句,上一句。”
“哦,”金潇复述一遍,面沉如水地一字一句划清界限,“我说,如今你帮人洗白黑机,或者再搞些组装机的勾当,都与我无关了。”
过了这么些年,金潇总算可以平静地说出来这句话。
曾经日思夜想要把这句话狠狠摔在他脸上,没想到这么波澜不惊地说出来。看程一鑫狂跳的眼皮,微撇的唇角,毛茸茸的胡茬都是忧郁的,才最有快感。
“啧啧,”程一鑫同她对视几秒,伤感转瞬即逝,宛如错觉。
他调侃道,“站着说话,腰真的不疼。”
金潇:“???”
原来让她站起来,竟然是为了回击她。
程一鑫怅然若失,“知道为什么我开不成三层楼手机卖场吗?”
金潇有些心虚。
她知道程一鑫对自己的定位,从来都是一匹脱缰的野马,一匹乾坤未定的黑马,她也相信程一鑫能实现他的梦想。
其实程一鑫算是有良心,他当年只能从开哥手里拿货,一旦拿到炸弹机也只能吃了。但他该卖什么价就卖什么价,从不以正价卖炸弹机,如果有人要修手机,拆了炸弹机的零件,他也如实告知,说明不是全新的。
金潇被偷过手机,对这些疑似赃机痛恨入骨。
而且那时候太理想主义,见不得这些擦边球,每每程一鑫收了炸弹机,只能背着她出手。
金潇感到久违的愧疚,又觉得时过境迁。
她最后坦然一笑,反问道,“难不成,怪我么?”
程一鑫哑然,“算了,不说了。找我刷机,不做功课么?我只卖教程作技术探讨,不刷机。”
金潇指了指他身后的业务范围,“你这明明写了刷机。”
程一鑫头也不回,洋洋洒洒一气呵成,“刷机和刷机之间是不一样的。老大爷忘了密码,劈腿女友留下的ipad,有人明明恢复原厂设置了内存不足,有人脑门儿发热升级系统时候拔了充电线,电量不足变成砖。”
他反问道,“我不该刷么?”
金潇的手机忽然响了一段bgm,打断了他们的争执。
手机漆黑的界面亮起来,起初是一颗星辰闪烁,被银色的流光环绕,渐渐泯然于众,毫不起眼,化作银河中的渺小一员,组成了“thousandsilver”字样。最后银河散去,唯独一颗星辰偏居一隅,闪耀动人。
千银手机统一的开机的动画,是她在法国时候参与重新设计改进的,她小姨做的背景音乐,极大地提升了千银手机的辨识度。
金潇不知道程一鑫还记不记得这句话了。
她看见的时候,郑重其事地抄在日记本上,后来讲给他听。
“一个人爱上一颗不起眼的星星,是因为没有见过银河;真正的喜欢是,就算见到银河,仍然爱那颗星星。”
金潇便去低头看手机,刚要拿起来,程一鑫已经快她一步,轻蹭过她的手背拿过手机。
他手心还是这么多老茧。
两人都不是少年时了,会为这样微不足道的轻轻摩擦而面红心跳。曾经他们做过更多更亲密的事情,如今只互相别开眼,平静地不作声响。
程一鑫不再与她斗嘴,安安静静地捣鼓手机和电脑。
他目不转睛地在键盘上一通敲,电脑上便开始跑代码,手机还停留在开机界面。
金潇不自觉去打量他,除了更消瘦了些,他和从前没什么变化。
照样五官清俊,一副小瘪三打扮都挺招人扎眼,腰带上挂了个晃晃荡荡的银色链条,跟深深的锁骨上闪耀的廉价银链子交相辉映,就这样破洞牛仔裤还是松得晃荡。原本一头扎眼的奶奶灰发色,在五颜六色光怪陆离的大世界商城里,倒显得融为一体,浑然天成。
唯一与大世界格格不入的,是他那双小鹿眼。无论底下一圈黑青的眼圈多枯槁,他眼神总是透亮清澈的,笑而不谄媚,痞里痞气地尽显机灵劲儿。
不像这里许多人,总有种市侩的浊气,鱼目混珠的勾当做久了,自己的眼睛也成死鱼眼了。
程一鑫一通忙碌,最后手劲稍重地敲落回车键,语气轻松:“我测试了一下,论坛上的代码应该还可以用,是兼容的。”
他拿起自己的ts水星4递给她,“登陆你的查找手机,选择丢失模式,锁掉你这台手机。等下就会显示‘该手机已与物主锁定,防止所有者外的任何人使用该设备。’”
“下一步呢?”
“等下就用电脑,打开论坛上他们之前做的代码,让你机子走一遍就好了。”
程一鑫拿手机解锁,面容识别时候不忘挑眉耍个帅。
随后把他的ts水星4双手捧到金潇面前,“请吧。”
金潇开玩笑,“你这手机里,没有我不该看的吧?”
程一鑫嗤笑,“你随便看好了,能让前女友吃醋,也是我的本事嘛。”
程一鑫果真没帮她把查找手机app找出来打开,转头继续捣鼓电脑,眸光里倒映地明明灭灭,似乎电脑操作还挺繁琐。
越是如此,金潇越不打算去翻动他的手机,避免他误会。
这难不倒她,她对千银的系统了如指掌,解放双手都可以找出来app。
智能语音控制昵称silver,她说了句激活语,“hi,silver”
程一鑫的手机静悄悄。
金潇皱眉,又试了一次,程一鑫瞥她一眼,似乎要开口。
“你这手机不是原装系统?不对,”金潇摸手感又不像,很快笃定地问,“还是说,你改了silver的昵称?”
程一鑫不回答,迅速伸手拿回手机,“我给你打开app,别用那个。”
“哟,”金潇直觉敏锐,“不敢说?”
“那倒不是。”
金潇促狭一笑,“那你给我唤醒silver。”
程一鑫眯眼睛看她几秒,他眼角上挑,睫毛长翘,若不是杀马特的造型,他其实很清俊。他忽然一笑,那话里带了钩子循循善诱,“你确定要听?”
金潇听出来陷阱的意味,审时度势,“还是算了,当我没说。”
“晚了,”程一鑫笑得暧昧而得逞,把手机凑到嘴边,如同爱人耳语,声音很欲很有磁性,“hi,宝贝。”
他手机屏幕变黑,底下是跃动的银色流光,跳出来一个对话框里显示了他这句话。
语音控制很雀跃地被唤醒了,虔诚又充满爱意地回答他,“hi,我的鑫哥,你还真是擅长让我分心。”
金潇:“……”
程一鑫选用了她的声音作为智能语音silver的音色。
后面一句分心,是系统里可以选择的问候话语,她当时还玩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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