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人间烟火迟（四）

　　第二天一早，我们便携“绕梁”琴来到南宫府。

　　十年未见人息，南宫府衰草遍地，府墙破败。我将“绕梁”放在湖心亭内的石桌上，对她道，“我知你不愿重提旧事，但若想让我们帮你，须尽快现身……”

　　须臾，琴上升起一缕轻烟，恍惚间一白衣女子已立于我前。

　　“仙上……”绕梁支吾着，在我面前跪下。

　　“仙上？”思广陌奇道。

　　“哦……她见我是修仙之人，便叫我仙上了。”我忙摆手道，他若是知道我身份，桃夭交给我的任务便不好完成了。

　　他眉头紧蹙，将信将疑地看着我。

　　“你是想复活他。”我岔开话题，对绕梁道，“但你应该知晓，他死去十年，恐怕早已饮下忘川，重新投胎。而你又怎可能将他复活？”

　　“办不到的事，我又怎会强求？”绕梁道，“我只请仙上带我去见一个人，见过之后我便会承担属于我的责任。”

　　“二位请随我来。”绕梁道。

　　我们随着她绕过长廊来到一间厢房。厢房内蛛网密布，但房间的大致轮廓仍依稀可见，有檀木书架，青瓷画瓶，这应是南宫独生前习字练琴的地方。绕梁将我们领到习字的石桌旁，只见一幅画卷全开，安然躺于桌上。画纸泛黄，覆有厚厚的灰尘。我拂去灰尘，一白衣女子跃入我眼帘。女子柳眉杏眼，仔细看去，竟与绕梁有七分相似。

　　“画中的女子并不是我。”她说出的话令我惊讶，“她是凉国当朝的裴菸。主人活着时我还未化形。”如此，便是绕梁化形成了这裴菸的模样。

　　她的纤纤玉手轻轻拂过画上女子的面庞，“我曾经想，我要是她，该多好……”一滴泪从她眼中滑落，“若是，他没遇上她，该多好……”

　　“我有意识时，已成为他的琴。说起来，那日的阳光真是灿烂。他指尖划过琴弦的样子，成了我一生的珍藏。可是……”

　　她神色一冷，道，“可是他后来遇上了她，裴菸。裴菸的父亲是凉国的令尹，她是要进宫服侍大王的，可她不知何为王命难违，她与主人私奔，却害得主人的手险些被废。此后，裴菸入宫成为先王的王后。”

　　绕梁本以为南宫独会就此罢休，她还能与南宫独回到从前安详宁静的日子，而南宫独对裴菸始终念念不忘，甚至入王宫做了琴师。

　　“那晚，他擦着我的琴身，整个人像没了三魂六魄，只剩一副空落落的躯壳，他说，他本是孤儿，孑然一身，他的羁绊只是裴菸而已。”

　　南宫独成为皇家琴师后，免不了与身为王后的裴菸相对，朝夕间，二人便旧情复燃。南宫独自知此生无法与裴菸相守，只求冰冷宫墙内的片刻相惜。可好景不长，先凉王得知，故意以听曲为由召见南宫独，给他扣上弑君的罪名……

　　“当年主人身陷囹圄，却不见裴菸为他求情。”绕梁苍凉道，“如今既然救不回他……我只想见一见裴菸，问她是如何想主人的。”

　　“我们该如何帮你？”思广陌道。

　　绕梁看看思广陌，又看看我，道，“仙上，可否借一步说话？”

　　我点点头，随她出了厢房，“你有什么话是只能我听的。”

　　“这些话，我想仙上也不愿屋里的人知道。”绕梁柔声道，“主人死后，我便化了形，潜心修炼。五年前我有幸听闻九重天宴会，偷偷潜入……我见过上仙。”

　　我心中一惊，面上却假装镇定，语气如常，“既然如此，你不怕我以扰乱人间为名，打散你的妖丹？”

　　绕梁没有说话，沉默不言，良久才道，“你不会。”

　　这琴妖虽与我相识不长，倒也算了解我非爱滥杀之仙。我道，“我可以帮你见裴菸，但见过她后你必须自行入鬼界，听凭祖君发落。做错了事，是要付出代价的，无论你的初衷有多么干净。”

　　绕梁身子微微下倾，不语。

　　“只是我虽为仙界之人，却不能使用法术，干涉凡间事。我来到凡间，除了有仙气护体，其他与凡人无异。”我道，“裴菸如今是凉国的太后，我一介白衣，如何去见远在王宫的她？”

　　她沉吟许久，方道，“三日后太后寿宴，仙上扮作琴师入宫演奏。我可在演奏时助仙上琴音如主人再世。”

　　如此，我便有机会与裴菸独处，只是……她的目的会这么简单？只愿见她一面？我拍手笑道，“极好。”

　　绕梁颔首，缦立远视，思广陌已从厢房出来。

　　夜晚，或许是因为太后寿辰将至，邺城比前几日热闹许多。街上花市如灯，笙歌鼎沸。我回过头，思广陌正立于凤凰树下，晚风拂过，我心中似起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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