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 不必再见
第二百三十九章 不必再见
精舍再往后上甬道走出去约不到一箭之地，还有一小片矮竹林。
这个时节竹林已见枯黄，虽然仍旧是身姿挺拔的君子气节，可郁郁葱葱已不得见。
傅清宁只带了碧霄跟青黛两个人，身上罩着一件浅桃粉色的披风，大大的兜帽遮挡住大半视线。
她远远望去，瞧见了一席沧浪色直裰负手立于竹旁的周仰景。
他曾经也是当得起君子如玉四个字的。
昔年她年纪虽小，却也读过几本书，她身边所认识的这些人里，能叫她把满口夸耀的话全都用在身上的，除了徐嘉衍之外，也就只有周仰景了。
只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
世事多变，人也会变。
那时候的周仰景大抵是好的。
年岁渐长，贪心不足，他书读的好，所以希望将来能平步青云，能更上一层楼。
周家多少代人培养出一个他，原是无可厚非的。
然则傅清宁她不是圣人，也没打算做圣人。
总不能她受苦一世还回来做圣人，以大仁大爱去包容世人。
那可太没道理了。
所以她能理解周仰景的转变，但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他的态度和行为。
傅清宁抬手又拢了拢自己身上披风，恰在此时，周仰景转身过来。四目相对时，傅清宁在周仰景的眼中看出温柔二字。
一如他幼时那般。
刚搬到赵家东侧做了邻居那会儿，他总是这样满眼宠溺，揉着她发顶，笑着叫一声清宁妹妹。
傅清宁几不可见摇了摇头，面色清冷。
周仰景在看清她神情之后，能掐出水儿来的温柔稍稍收敛。
他提步而来，又很恭顺见了礼：“郡主。”
傅清宁嗯了声，始终淡淡的：“周郎君要见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她挑眉望去，拿眼神询问周仰景：“我深以为无论半年前在城门口，还是前两日在侯府中，我与周郎君都已经说的很清楚，并没有什么再见面的必要才对。
今日周郎君带着家里人到水云观，想来也该是为了这场法事道场，而不是特意要来碰碰运气见我的。”
字字句句全是疏离，仿佛过去的数年时间，他与傅清宁从来都不相识。
周仰景满心都是无力感，眉目间也颇为无奈，垂眸须臾，轻叹了声：“我的那些心思，其实郡主都已经知道了，但我如今只是想见郡主一面，说几句话，哪怕只是聊聊天……”
他把尾音也拖长了，再抬眼看向傅清宁时，连眼底都充斥着无奈与低沉：“过去那些年，我拿郡主——我待郡主曾是真心的。我承认，在之后的这几年里，做过许多糊涂的事，起了些混账心思，可终归，我尚未那样做过。
对于郡主而言，我的心思是可耻的，你现在看我，八成也是觉得这个人居然是这样的面目。”
傅清宁听到此处蹙拢了眉心。而周仰景只是叹气，又自嘲笑了两声：“可是我又能怎么办呢？”
傅清宁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他扫了两眼过去后，心口沉了沉：“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郡主都不太喜欢听，也觉得没必要听。只是我想着，即便是为了昔年的那点儿情分，终归我还是想让郡主能够理解我的。”
“理解？”
傅清宁眼底掠过疑惑：“你方才是跟我说，理解？”
周仰景从她的声音中听出肃冷二字，抿了抿唇，知晓她心中不快，但仍然点头：“人都是这样的。明明是自己做错了事，却还是想得到旁人理解。
我做过的那些，旁人都没什么，唯独郡主——郡主也并不是误会，可我很想为自己分辨两句。今天到水云观，其实郡主猜得不错。
我本就是抱着搏一搏的心态，想着郡主也许会来。
毕竟你这趟回凤阳府也不会久留，以后再回来，尚且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真等我明年去了金陵，许多事已是天翻地覆的改变。
高门士族，我如何踏足得了？再想见你，难如登天。”
“所以你连子熙也利用了。”
周仰景洋洋洒洒说了好多话，傅清宁却完全不为所动，冷冷看他，到后来又似突兀的问了这么一句。
“算是吧……”
他吸了吸鼻尖：“郡主一定觉得我很坏，坏透了。”“你是好是坏，和我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傅清宁面上已经闪过不耐烦。
周仰景看在眼里，眉头蹙拢的更紧些：“郡主觉得，似我这样的人，为了往上爬，动些别的心思，是该死的吗？”
傅清宁啧了声：“你很在意我的看法？”
周仰景斩钉截铁的说是：“我说过，郡主曾经是我很在意的人，也是真心在意的。”
他话音落下，就见傅清宁又皱眉。
她那样皱着眉头的模样刺痛了周仰景的眼，答案本就不言而喻。
周仰景心知他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傅清宁比他想象中的更加果决。
看清了他的真面目，便毫不留情一刀两断。
不肯和他再有半分牵扯。
像是跟他这样的人有一丁点的牵扯对她而言都是侮辱一样。
“我只是认为，为了自己的前程努力，拼搏，这都不算做错事情。”
“那当然不算做错事。”
傅清宁点着自己的手背，越发退远了两步：“我父兄征战沙场，安邦定国，那是拼搏。
天下学子寒窗苦读数十载，为一朝高中，金榜题名，那是努力。
你也算？你也配？”
她摇头，面无表情，既没有恼怒，也无半分失望，有的只是平静：“强词夺理罢了。你无非想要人来认可你，发觉我不能认同，你心里接受不了，就想与我狡辩一番，让我认为你是有苦衷的，你本质上还是好的——”
傅清宁拖着尾音，不多时又啧了声：“说到底，你也只是怕来日去了金陵，有我在，有霍家在，既知道你心术不正，会阻碍你的大好前程。你且放心，我没有那样的兴趣。
你的事同我无关，同霍家更无关。
若朝中哪位大臣那样不幸，收你入门，来日为你利用，也是他识人不明，与我们什么相干呢？
所以周郎君也不用费尽心思要和我解释什么了。”
她说着又淡淡扫过周仰景一眼，转身便要走：“此后茫茫几十年，周郎君与我都不必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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