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20章
一路上润生都没说话。天上开始飘雪,雪下积冰的道路变得很滑。但润生骑得飞快。郁青不得不拼命蹬车才能赶上他:“你慢一点啊!”
润生不理他。郁青委屈道:“跟你开玩笑呢,别生气嘛,我错了好不好。”他伸手想去拉润生的后座,自己的车胎却好像压在了什么东西上,转了两圈儿后,车子往边上一偏,没法骑了。
郁青只好下了车,发现车胎上扎了几颗粗粗细细的钉子,已经漏气了。他烦恼地看着车胎,叹了口气。
润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骑回来了:“怎么了?”
他的态度很关切,就好像刚才那个因为一句话就开始不理人的家伙不是他一样——他们俩的别扭,大部分时候只能持续一小会儿。
郁青也忘了方才的事:“车胎被扎漏了。谁把钉子掉在这儿了,也不收拾起来。”
润生拉过他:“别站在马路上,危险。”
郁青和他一起上了人行道,赶忙道:“你快看看你的车有没有事?”
润生低头瞅了瞅:“没事。”
郁青松了口气,抬头看了眼天色:“我得去补胎,不然明天没法骑车上学了。要么你先走,我把钥匙给你,你穿太少了……雪好像越下越大了。”
润生把自己的车给他,然后把郁青的车很轻松地拎过来:“没事儿,反正我也不想那么早回去。”
离马路不远果然有个修车铺子,已经有不少自行车堆在那儿等着修了。润生把车扛过去,冲铺子里的人道:“修车。”
对方是个比他们年纪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袖口露出来的地方有圈儿看不出图案是什么的简陋纹身。他看了看郁青的车,又瞥了眼两个少年套在棉衣外头的校服:“补不了,只能换胎。”
郁青道:“还是补一补吧,换胎太贵了。”
那人斜乜着他:“那你找别的地方吧,我这儿只换不补。你这一看就内外胎全坏了,补了也是白费劲。”
郁青还想说什么,润生道:“那就换吧,换个好点儿的。快点儿,我们急着走。”说完掏出钱递了出去。
修车的人看看他,又看看钱,默不作声地找了零钱。
有了钱就什么都好说。那个人手脚利落,郁青的自行车轮胎很快就换好了。两个人跨上车,重新骑进了风雪里。
因为回去得晚,飞行大院儿的食堂已经没有晚餐卖了。郁青把润生带回自己家里吃了饭,顺便要把修车的钱还他。润生当然不肯要,郁青也没坚持。
外头的雪没有停的意思。润生写完作业,就坐在郁青床上看周蕙书柜里找来的一本书。等到郁青洗漱回来,发现他蜷缩在自己的床上,脸色有些苍白。书被远远地搁在桌角。
郁青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我给你找了新的牙刷,在水池边……你怎么啦?”
润生没说话,闭上了眼睛。
郁青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的额头:“是冻着了么?我拿个暖水袋给你?”
没想到润生躲开他的手,坐了起来:“别碰我。”
郁青不知道他为什么又开始不高兴了,只能挠挠头,猜测道:“你是还在生我气么?”
润生低声道:“没有。”
郁青弄不明白他在想什么。小时候二毛就是个拧巴的性子,现在这种拧巴有时候好像变本加厉了。以前郁青认为自己是很了解他的,可现在又不确定了。二毛的心思越来越难猜,简直比高中的物理课还要让郁青摸不着头脑。
郁青只好起身去灌热水袋。等他回来,润生仍然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坐在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桌角的书。
郁青把暖水袋放进他怀里,拿起了那本书,发现那本书是讲精神障碍分类的:“怎么了啊?你是哪里不舒服么?”
润生眼神幽暗:“我哪儿都不舒服。”说完,他起身出去了。
郁青叹了口气,拿起桌角的书翻了翻,陷入了思索。
润生好半天才回来,进屋时顺手把灯关了。两个少年躺在床上,郁青小声道:“你是害怕像外公和舅舅那样么?”
好半天,润生才闷闷道:“算是吧。”
“不会的。”郁青安慰道:“遗传是有概率的。再说你妈妈不是很正常么。”
“她正常么?”润生匪夷所思道。
郁青答不上来。好像如果回答了正常,就是站在了徐晶晶那边,二毛肯定要更难过了。
润生见他不说话,声音低了些:“豆豆……要是有一天,我变得很不正常……你……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对我么?”
郁青听出他声音里的悲伤,伸手在黑暗里搂住了他,认真道:“你没有不正常,不要乱想。就算将来真的发生了什么,你也还是我最好的朋友。”
润生喃喃道:“朋友啊。”
他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难过了,只是仍然带着些许忧郁。
郁青苦思冥想了一番,实在也讲不出其他安慰的话,最后只能把脑袋向润生凑过去:“别乱想了。喏,给你摸。”
润生的呼吸一顿:“摸什么?”
郁青奇怪道:“头发啊,你不是说摸了会高兴么。”
润生仿佛有点泄气。他伸手在郁青脑袋上一通乱揉:“都怪你。”
郁青无法理解:“我又怎么啦?”
润生没回答,只是叹了口气:“快睡觉吧你。”
这一夜睡得不能算是很安生。小时候他们睡一张床足够,可是现在两个人都长大了,原来的床就显得逼仄了许多。润生长手长脚,一个人占了一多半的地方。郁青只能靠着床边,小心不让自己掉下去。
夜里半梦半醒,他想翻个身,却感觉润生正死死搂着自己,几乎整个人都压在自己身上。少年人热气腾腾,汗水把郁青身上都浸湿了。他很不舒服地推了润生一把,含混道:“压到我了,好热。”
润生不但没有松开他,反而抱得更紧了。他的呼吸有几分奇怪的粗重,床一直在抖。郁青睁开眼睛,在黑暗里隐约看见了润生紧闭的双眼。
可能是魇着了。郁青迷迷糊糊地想。他下意识伸手摸了摸润生的背,轻轻唤道:二毛?
没想到润生的身体猛地弹动了几下,呼吸渐渐平稳下去。郁青摸了摸他,发现他还睡着。大概是梦结束了。
在做长个子的梦么?郁青困极了,迷迷糊糊地想,二毛已经很高了,要是能把身高分我一点就好了。他从润生怀里挣脱出来,翻了个身,贴着床沿又睡着了。
早上闹钟大作时,外头天还是黑的。郁青在床上扭动,抻懒腰时却碰到了身边的人。
他睁开眼睛,发现润生的脸凑在自己小肚子下面,正呆呆地盯着那里看。
郁青吓了一跳,顿时清醒了不少:“怎么了?”
润生如梦初醒,不自在地直起了腰:“你裤子开线了。还有,你睡觉也太不老实了,害我脖子疼。”
郁青打了个呵欠:“床小,没办法嘛。”他蜷缩在被窝里,很想再眯几分钟。
润生忽然伸手推了推他:“诶,豆豆。”
郁青含混道:“嗯?”
“你能不能……把裤子脱了给我看看。”
“啊?”郁青一下子醒了。“干嘛?”
润生皱眉道:“给我看一眼。”
郁青呆了呆,拒绝道:“我不要。”
他们俩要是八岁,郁青肯定想也不想就答应了。又或者这会儿在澡堂,郁青也不觉得被看了有什么。可是大清早被这样要求真的很奇怪。郁青不解道:“你怎么了啊。大清早要脱人家裤子。我有的你不是也都有么?”
润生似乎很焦躁:“快点儿,给我看看。”
郁青无奈,只能把裤子拉下来:“上厕所时你不是见过的么,有什么好看的啊。”
润生皱眉看了两眼,把郁青翻了个面儿,又盯着他的屁股瞧了好半天。冬天的大清早,出被窝已经是为难事了,何况光屁股。郁青压下心里的别扭,扭头看他:“看完了么?”
润生的眼神很古怪,看上似乎是松了口气,却又满脸都写着失望。
郁青打了个寒噤,把裤子拉上了:“好冷啊!”他钻回了被窝里去,想了想觉得很不公平:“那你给我也看一眼。”
润生本来正在发呆,闻言脸上一红,避开了郁青的目光:“我又没什么好看的。”
郁青笑嘻嘻地伸手拽他:“不用不好意思,你都看我了。”
润生红着脸护住裤子:“别闹了。”
他一害羞,郁青反倒起了玩闹的心,说什么也不肯松手:“给我看看嘛,就看一眼。”
润生被他闹不过,只能狠心把裤子一拽:“给你看,给你看行了吧。”
虽然两个人有时候会一起上厕所,但是这么直面小二毛,是很多年来的头一回。郁青有点发呆:“啊,和小时候完全不一样了。”他愣愣道:“你是大人了啊。”
就在这片刻间,眼前的东西开始起了变化。他听见润生清晰地吞咽了一下,嗓音也哑了:“豆豆……我……你……你想不想……”
郁青没在意润生说什么,只是觉得眼前的一切让人很受打击:“不看了。你是尿憋的么?快去上厕所吧。还有啊,你该换裤衩了。我给你找条新的吧……怎么了?”
润生好像被什么玩意儿给噎住了。他脸色红胀,色厉内荏道:“你才不换裤衩呢!”
郁青撇了撇嘴:“本来就是嘛,还不许别人说。”
润生气冲冲地从床上跳下来:“滚蛋!我天天都换!”
他那副样子实在很好笑,让郁青想起二胖家炸毛的鹦鹉。
郁青趴在床上,坏坏地笑了起来:“那就是你半夜又那个了?”
润生的气焰顿时一灭。他闷声道:“就你知道得多。”
郁青安慰道:“好啦,逗你玩儿呢。”他打开柜子,给润生找了条干净裤衩:“喏。”
润生接过来,抱怨道:“你就没有大点儿的裤衩了么?这个穿上去会勒得慌。”
郁青嘟囔道:“没有了,你凑合穿穿吧。要么你把皮筋剪开?”
润生郁闷道:“算了。”他看着手里的裤衩,忽然道:“你还记不记得二胖带咱们看录像带的事?”
郁青茫然了片刻:“怎么了?”
润生自言自语道:“那时候仔细看看就好了。”
郁青歪头道:“你想看的话,还可以再去借啊,你家不是有录像机么。”
润生转过身:“也是。”
这样一折腾,人就彻底醒了。郁青匆匆穿好衣服,下床去洗漱做饭了。
李淑敏这几年虽然还是精神矍铄的,但毕竟上了岁数。郁青也是个大孩子了,已经开始能照顾家里。虽然奶奶总挑剔他烧菜太淡,郁青却觉得自己手艺不错。
润生吃早饭时还是闷闷不乐的,但这不耽误他一口气吃了四大张烙饼卷鸡蛋炒葱,还喝了碗小米粥溜缝——那碗比润生的脸都大。
他们俩收拾好东西,外头的天仍然黑着——毕竟才五点半。但学校六点半就要上早自习了。郁青把饭盒塞进拎兜,敲了敲奶奶的房门,小心地推开了一条缝:我上学去啦,早饭在蒸锅里。
李淑敏才起来,见他要出门,慌忙披上衣服穿鞋:冰箱里还有一碗红烧鲤鱼,你装没装在饭盒里啊?
郁青已经背起了书包:鲤鱼你和我妈中午吃吧,我上学要来不及了。说完拉起润生,把奶奶的唠叨丢在了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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