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夜下行祭
尚子深知主子对寻皇子的牵念,便不多言语,只折身行出殿外,以大王国事繁忙不得空为由打发了言书,瞧着言书离去的身影他竟莫名想起了葭儿,想来今晨葭儿请大王用早膳时亦是满心欢喜等了个空,这个中的失落怅然恐怕阖宫女子皆感同身受,想到此,这长居宫中的小太监一时竟不知该心疼谁,只得无奈叹息。夜风四起,宫墙之上烛火微颤,空庭冷寂,殿中玉漏悄声作响。越搁笔于案,起身下殿,着了斗篷便径直出了大殿,尚子见状,明他心意,便赶忙取了灯笼跟了上去,冷风呼啸于墙头,道旁树影摇曳,两人疾步快行,一路穿过宫苑,行至华翠宫。
这边言书回了东寒宫,将尚子之话转诉与玉菡,玉菡闻罢,神色如常,只侧坐于案将盒中的糕点封好,言书恐其怅然,方立于一侧暗察,候了良久,方猛然间听她淡声问道:
“大王批罢折后是去了哪里?”
“回娘娘,奴婢出了平宫不久便见大王也从平宫行了出来,一路穿过宫廊往华翠宫去了,想必是去看望寻皇子的罢。”言书应声道。
玉菡思索片刻,道:“寻皇子尚在病中,大王多去瞧瞧也是应该,言书,你去吩咐小厨房多备些滋补安神的食材,本宫明日要去华翠宫一趟。”
“诺。”
夜半时分,宫墙上所燃的烛火已被寒风吹灭了数盏,宫苑宁寂,一片漆黑之下唯有华翠宫灯火通明,那华翠寝殿,轩窗半掩,殿中炉火燃得正旺,案台上置的数盏烛台,将寝殿照衬的恍若白昼。越坐于榻侧,将小寻儿紧拥在怀,许是白日间寻儿睡的久了,自打晚膳过后,寻儿回了些精神,只卧床辗转反侧,越见他毫无睡意,又恐他烦闷无聊便坐于榻侧陪伴,与他聊谈些儿时之事,寻儿亦偎依在越的怀中静听着。大殿之上玉漏作响,高越声音沙哑轻柔,不知可是冬夜寒寂易惹人伤感相思之故,他忽而徒生悲凉之感,想来他做太子时,因生性敏感多情极易伤春悲秋,自从登基为王,他身负江山社稷千金重担,终日忙于国事须得时时冷静睿智,如此一来便无暇再伤感怅然,奈何今日寒夜,空庭寂寞,他低诉着往事,怀中所拥的还是那亡人之子·······此时,高越低首垂眸,念及寻儿年幼无知,方暗掩怅然之绪,寻儿亦未觉察,只歪卧于榻,直望着窗外之景,眼眸稚嫩,隐含泪光,哭声问道:
“哥哥,母妃何处去了?怎的不来瞧瞧寻儿?”
“寻儿的母妃出宫前去为寻儿的父王诵经了,来年开春方可归来,寻儿切莫太过思念。”
“父王·······父王也去了多时,走之前一句话也未曾给寻儿留,哥哥······寻儿想父王了·······”
此童音略带哭腔,越心底骤然疼痛,他满含愧疚,不敢去瞧寻儿哭诉的脸,只以手抚其头,轻声慰道:“寻儿莫哭,过去之事,想来亦是无益,且要记着你还有哥哥,从今以后,哥哥会一直伴着你······”
沙哑之声荡于空庭,越神思未归,只暗想着从前之事,目光无距,形容若痴,小寻儿于他怀中喃喃低语,昏昏欲睡,大殿玉漏声声传来,转眼夜已过半,空庭寒风依旧。寂夜之下,逾逸阁尚有人影移动,只见那黑影藏于石柱之后,瞧四下无人方才紧护着怀中之物快步往阁外行去,微光之下,那人绕过几座宫苑径直行至一僻静荒芜之所才止步。
眼前火盆已燃,那人置好白蜡,跪身于地,不断往盆中送着剪好的纸钱,跟寻而来的高翼立于后,透过火光静瞧着她那纤纤弱影,冷声道:
“宫中严禁烧纸行祭,杜若你为何明知故犯?”
杜若未曾回头,只抬声答道:“奴婢与南烛一同共事多年,其间虽有争执磕绊,但仍一如姐妹,眼下她正值大好年华却无故惨死,奴婢心中难过,便顾不得宫规体统了。”
“你倒是心善。”高翼于暗夜间勾唇一笑,道:“不过想那南烛年纪轻轻却突然落水溺死也的确可惜,若是你有不舍,便今夜在此为她多烧些纸钱罢,此地甚为僻静,想必不会有人搅扰。”
杜若闻言回过头,瞧着那正立身后之人,神情沉痛,一字一句地问他道:“侯爷,南烛当真是因雨夜路滑自个儿失足溺水的么?”
“当然不是。”高翼定声回应,微光之下,他神情淡漠,毫无掩藏瞒骗之意,只一如寻常与她道:“南烛是被本侯亲手掐死再扔入湖中的,她年纪虽小,却极为浮华虚荣,又不懂得洁身自好竟三番四次勾引本侯,那日本侯心情不佳于湖心亭独自小酌,她仍旧凑上前来,宽衣解带对本侯百般勾引,本侯不甚其烦,便对她下了手。”
“侯爷······”知南烛死因,杜若瘫坐于地,落下泪来,颤声道:“南烛无知,虽行为有不检点之处,可······罪不至死啊·······”
“够了。”高翼低斥,逼近杜若,再冷声道:“此事大王已做定论言南烛乃失足落水而死,休要再议,杜若啊,你纯良聪颖、品性高洁,本侯欣赏这样的女子,纵然此番你已知晓本侯于王宫内苑滥杀之事,本侯亦不会对你下手,对此你该深感荣幸才是,倘若昔时南烛有你半分洁身自好今日也断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言罢,高翼转身,甩袖离去,独留杜若怔坐于暗夜之下。
于狱中连审了三天三夜动用了各种刑罚奈何那些个罪犯仍是不肯招供,且大王吩咐过要留下这些人的性命,此番慕容昌胤着实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立于牢狱之中瞧着眼前那气息奄奄之人,谁知那人却愤然抬头,眼若铜铃,亦横眉冷瞧着他,依旧不发一言,料想三日前,此人因在审讯之时不发一言而被绑于刑具之上,日夜遭鞭笞之刑,三日来,他被打到血肉模糊亦未曾吭过半声,现下他浑身是血,动弹不得,可乱发之下染血的眼眸依旧透着杀气。这般苟延残喘之状,竟让昌胤不禁生出几分钦佩之意,未曾想那些从燕都南郊抓回来的刺客,他们各个视死如归、忠心刚毅,若不是犯了行刺大王的死罪,倒也算是条汉子,念到此,他命手下看好重犯,自个儿转身折出了天牢,一路奔至平宫,将此况告知与高越,高越闻罢,神色如常,只垂眸沉思片刻,而后抬声唤道:“尚子,拟旨。”
那日,一道圣旨传遍阖宫,言自入冬以来,天寒地冻,万物凋零,皇城郊外草木枯黄,放眼望去皆是萧瑟凄清之景,此象之下,人亦四体不勤,懒散怠倦,长此以往恐不利作息休养,为规避此况,大王下令,明日将于奴斗场上演一出好戏,邀阖宫之人全去参观,趁此热闹一番。此令一下,燕宫上下皆噪,宫人妃子皆惊奋不已,想来着寒冬腊月间,外出不便,终日困于房中实在无趣,猛然闻得大王将于奴斗场赏景,自是心中甚喜,何况奴斗场向来只是贵族男子出入之地,这回大王破例命宫中之人皆前去,如此不分尊卑等级,更是罕见。阖宫聒噪间,逾逸阁内宁寂异常,微光之下,高翼独坐于案,手握成拳,将那圣旨怒摔于地,杜若猛然停步,垂眸瞧了一眼脚边的圣旨,不明所以却又深知多问无益,只顿了片刻,便又缓步行上前将手中所端的热茶放置于案,而后转身离去,奈何身后却传来高翼的冷声:
“明日大王邀阖宫之人去奴斗场观戏,你去还是不去?”
听他问此,杜若再不避讳,只停步转身瞧向他,幽光之下,眼前之人盘坐案前,躬身垂首,一副丧气失魂之状,对此反常之态,她暗叹过罢,应声道:
“明日盛事,想必阖宫之人皆会聚于观戏台,如此热闹之况,自是多杜若一个不多,少杜若一个不少,去或不去又有什么打紧?”
“去罢。”高翼轻声道,原本紧凝之色和缓了些许,对杜若道:“明日你且以逾逸阁掌事宫女的身份随在本侯身后。”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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