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忽忆故人(三)
楚熙言辞恳切,神情愀然,落了话音便犹失了气力一般仰卧于榻,闭眸流泪,葭儿云里雾里,不过据楚熙如此颓靡之态便知此事绝非同小可,单收了画作,别过楚熙出了绛云轩。回葭苑的路上,她怅惘恍惚,至寝殿后忙将那画卷展开,细细的瞧了那画中人良久,而后呆坐寝殿半日也未缓过神。那画中人她或许认得,高越于梦中轻唤的名字她或许亦曾听过:
楚服······
他每逢秋时,偶于梦中轻唤的,除此二字,再无其他。
只是,他曾亲口告诉过她,楚服乃是他幼时养母,两人之间仅存有母子之情,可楚熙一番话却又让她惦念起每载秋时高越的反常之态,细细思索之下,她心底愕然,便愈发觉得自个儿过去终究是忽略了太多······
若仅是母子,何故十年仍念念不忘?何故日常绝口不提,每于夜下暗忆便痛楚万分?又何故······需引诱?
此间种种,或许牵扯太多,可若不弄个明白,她又如何能甘心?
寝殿之中,四下轩窗紧掩,隐有冷风进殿撩起帷幔轻扬,葭儿脱簪散发尽罢,终离案起身,以手轻抚着那与画中一般无异的华服,而后褪下身着的衣物,将新衣换上,而后再端坐于轩窗案前,依着画中人上妆梳发,待弄棋进来伺候之时,瞧着眼前这身着华服头戴珠翠的葭儿不禁惊叹万分。
“娘娘虽居妃位,但日常却装扮的颇为清雅,眼下着了这华服又戴珠翠满头,如此显露出的华贵之气倒是与画中人相差无几。”
“事情办妥了么?”闻她说话,葭儿浅声道。
“办妥了,大王晚膳会在广灵宫中用,祺妃娘娘会以凉儿生辰之故劝他饮几杯酒,待他微醺之际再将他劝引至葭苑赤梅林间。”弄棋道。
葭儿未再言,只抬眸望着铜镜中自个儿的模样,神色平静。弄棋心有所虑,未有退下,只立了良久,方才压低了声音劝道:“娘娘,此番咱们非得如此么?若触了大王逆鳞,可该如何是好?”
“非得如此不可。”葭儿道,“弄棋,有些事情我需得弄个明白。”
那夜,寒风犹止,细雪纷飞,葭苑内外宁寂无声,赤梅林中笼灯高挂,随处可见红烛幽闪,那微光映衬着凝雪梅花,着实冷极艳极,葭儿身着华丽宫服身披一袭赤色斗篷缓步行于林间。约摸盏茶功夫,于祺妃那处用罢晚膳的高越果然由凉儿引着朝葭苑来了,许是膳时饮了些酒,眼下他向来冷白的面皮上多了一丝红晕,唇色似滴血般艳丽,微醺之下脚步飘忽,只随着凉儿绕过宫道,进了葭苑。本是应了凉儿来赤梅林间耍玩的,奈何进了苑门那小丫头一溜烟儿便不见了踪影,高越瞧了一圈未有瞧见,心中焦急,又想有宫人跟着,她许是自个儿进殿寻葭儿耍玩去了,便放宽了心。落雪无声,夜色宁寂,此时,高越独立于廊下,回神瞧着眼前之景,林间红灯高挂,烛光幽闪,依稀可瞧红梅傲立枝头之景,如此美景若不好生欣赏岂不辜负?念到此,高越摆手示意宫人退下,自个儿则缓步朝林子深处行出;脚下积雪松软,他稳住脚步,穿梭林间,仰面赏看着枝头红梅,耳畔落雪之声可闻,鼻尖冷梅幽香沁人,他醉意未散,眼神迷离,耷拉着斗篷,茫然前行,眼前重叠的花枝后似有一人影,高越停步,定眸细瞧,只见是一位女子背立于赤梅树下,此时,那女子亦转身侧立,她头戴珠翠,衣着华丽,却手执一株红梅,眉眼低垂。
“楚服······”
越喃声念道。他曾暗自思念过无数次的景象竟这般措不及防的现在他跟前,散了迷离之色,高越直了眼眸瞧着那女子,尚未瞧够却见佳人转身欲去,他心绪激动,醉意上头,忙拨开眼前遮挡的花枝急追而去。
“楚服,是你么?见越儿来此·······你为何转身便走?”
高越边追边道,眉宇间是近些年罕见的焦急之色,言语间亦满是责问与恳求,那人闻声停步,却仍然背立着,脊背僵直。见她未有再去,高越方放缓了脚步,慢行至那人身后,接着道:
“楚服·····你为何背立着越儿?”
“·······”
“你可是仍在生越儿的气遂不愿再见越儿?”
“·······”
伊人仍是不语,高越心中着急,方转至她身侧,微低腰身,迫切道:“楚服,你当真这般狠心,冷落越儿数月未有半分思念之意便罢眼下这般巧遇竟还对越儿避而不见?”
“·······”
锥心之感,最为深刻。此时的高越全然没有了近些年身为帝王的平和从容,面对楚服,他神情急切,手足无措,声调起伏无序,言辞激动无状,如此这般,恍若多年前那个深居宫中多情善感的少年,从前的他,面对楚服的冷落亦是如此质问,执着不厌,若不得回应,便行出格之事将她惹恼引她主动求见,偏执地近乎张狂。眼前的人不言不语,不行不动,宛若一尊雕塑,高越愈发焦急,此夜,此景,此人,皆足以让醉意上头的他失了理智,他不管不顾,只拉过伊人手臂,轻拥她入怀。
“说句话啊······”
好似拥着奇珍,力度刚好,多一分似不忍,少一分似不甘,如此小心翼翼,奈何臂弯却颇为牢固,让人一丝一毫也挣脱不得。
一切皆已明了。
他于梦中轻唤的,
他素日执笔画下的,
他自始钟情的,
他念念不忘的,
皆只是那一人;
他离宫三载,
他作伴青灯,
他建造葭苑,
他植千树红梅,
亦皆只是为那一人。
而她与楚熙,
不过只是那人的替身罢了。
这些年的情爱与时光终是错付······此时,于他怀中,葭儿渐生凄惶悲凉之感,她抬眸瞧着飘飞的夜雪,泪水从脸颊滑落,相拥之人却似沉浸不舍,只将脸埋于她的颈窝,沉醉流连。尚子带人赶来,瞧见眼前之景,心中不禁惊骇万分,他自幼跟随高越,对高越从前之事甚是悉知,微光之下,那葭儿与楚服竟有八分相像,高越又饮了酒,万一认错了人言说了些胡话可该如何是好?尚子惶恐,却见那两人相拥尚还平静,他不明状况只得立于一侧等候。
“葭儿·······拜见大王。”
那声音清冷,冷不丁窜入耳中,高越闻之,心中疑惑,酒亦醒了几分,他放开怀中所拥之人,抬手掀开那人所戴的篷帽,借着微光细细视之,眼前之人虽拥与楚服一般无异的脸,虽着楚服先前所着的华服,但······她终究不是楚服。
如梦初醒,猛然回神,怅然失落之余竟还夹杂着一丝恼怒之绪。
“葭儿······怎么是你?”
“是我,方才一直是我,怎么,大王认错了么?”
“寒雪夜间,你为何会在此?”
“苑中梅花凌寒而开,葭儿不忍辜负,便趁夜过来瞧瞧。”
“你这装扮·······你这身衣服·······哪里来的?”
“燕平宫后阁有幅画作,那画中美人身着此华服,葭儿觉得甚美,便命司衣局照着图样赶制了一件出来,今儿才刚上身,大王觉得葭儿穿着好看么?与那画中人相较又当如何?”
“放肆——”
高越甩袖怒斥,葭儿连步后退未有站稳方跌倒在地,立于一侧的尚子瞧见此景忙奔上前欲扶葭儿起身,未曾想她坐卧于地,抬眸瞧着眼前盛怒的男子,杏眸间隐有泪水,终笑声问道:
“怎么,葭儿这副装扮大王不喜么?既是不喜,那刚刚为何又是那般深情?”
瞧着这般模样,高越料她已知晓自个儿从前之事,虽是不忍,亦不再遮掩,只冷声道:“你这般戏弄寡人,好玩么?”
落了话音,未待她答,高越便甩袖离去,徒留葭儿独卧于地望着那决然的背影,泪流满面,尚子已料定生了何事,他深知主子的绝情,眼下再瞧葭儿这般歇斯底里,心中不忍,忙上前将她搀扶起来。
“雪间极冷,娘娘切勿过度伤心,保重身子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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